李煜(937-978),南唐中主李璟之子。宋建隆二年(961)六月,李煜在金陵(今南京)即位,在位十五年,史稱南唐後主。李煜登基後,對宋納貢稱臣,苟且偷生,維持着南唐小朝廷的統治。宋開寶七年(974),宋太祖多次派人命其北上,皆託詞不往。宋開寶八年(975)十一月,宋軍採納南唐叛國士人樊若水“造浮梁以濟師”之策,在長江上架起浮橋,攻佔金陵城,迫使南唐後主肉袒出降。隨後李煜等人被押解至宋都汴京(今河南開封),宋太祖封其為右千牛衛上將軍、違命侯。宋太宗即位後,去違命侯,封隴西郡公。在汴京,李煜被軟禁,過着階下囚的生活。太平興國三年(978),“後主在賜第七夕,命故妓作樂,聲聞於外,太宗聞之大怒。又傳‘小樓昨夜又東風’及‘一江春水向東流’之句,並坐之。遂被禍雲。”(見宋王銍《黙記》卷上)據文獻記載,宋太宗命人毒死李煜的這一天是七夕,也是李煜42歲的生日。
李煜被俘虜後,寫過不少亡國之作,多追憶往事,傷懷故國,風格沉鬱蒼涼。傳說《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是他留下的最後一首詞: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詞的上闋首句“春花秋月何時了”,“春花秋月”本是自然美景,是常人最珍惜的美好時光。但接下來的是“何時了”,表達的不是作者對美景的讚賞,而是一種厭倦。這種厭倦不僅僅是對自然美景的,反映出的是李煜對人生的厭倦;次句“往事知多少”,好像一句發問,又像一句自問,而回答者應該是李煜本人。自從被押解到汴京後,過去那種驕奢淫逸、紙醉金迷的生活已經成為往事,只能是一種回憶。記憶中的往事,與眼前階下囚的生活形成鮮明對比。對李煜來說,往事回憶的越多,心中就越痛苦;“小樓昨夜又東風”,“小樓”當是作者指自己被軟禁的處所。“東風”是一個雙關語,第一,是詞的本意,就是東方刮來的風。第二,寓意春風,《禮記·月令》中有:“(孟春之月)東風解凍,蟄蟲始振,魚上冰。”之句。南唐在宋都汴京的東面,東風是從故土而來的風,因此這個“東風”不僅寫出了新的一年開始,而且表達出作者對家國的思念之情。這句里關鍵的字是“又”,它是上闋中的“詩眼”,也可以稱作點睛之筆。這個“又”字,李煜想告訴人們的不僅僅是新的一年到來,而是要向人們說出一個亡國之君,在極度思念自己的故國中,忍受侮辱與摧殘,又過了一年“日夕只以眼淚洗面”的生活。因此這個“又”字和上句的“何時了”形成前後呼應,表達出作者心底無限的悲怨和無奈。“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是上闋的最後一句,由前句中的“東風”引出來,此時的南唐已經被納入大宋國的版圖,而故國天堂般的生活已經成為過去。一想到這些,就引起李煜內心中巨大的痛苦,不忍再去回憶。而實際生活中,越是從心裡壓制着或控制着不去想或做的事情,其實正是自己最希望去想去做的,否則也不會明月當空,登樓遠眺故國了。
下闋首句“雕欄玉砌應猶在”與上闋的“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是承接關係,“雕欄玉砌”是指南唐故宮的建築,曾是李煜生活多年的地方。在這裡,李煜與周後過着夫唱婦隨美妙的生活。李煜的《浣溪紗·紅日已高三丈透》、《一斛珠·曉妝初過》等,就是這個時期創作的,也是深宮香艷生活的真實寫照。但接下來的卻是“只是朱顏改”,“朱顏”是作者用的一個雙關語,表面看,是指“雕欄玉砌”的顏色改變了,而實際上暗指宮殿的主人已經改換。“問君能有幾多愁”是設問句,而句中的“君”不是別人,正是作者本人,李煜通過設問自答的形式將自己的情懷告白天下。最後一句“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不僅是這首詞中的警句,也是千古流傳的名句。人們通過這句詞能夠感受到,作者思念故國之情洶湧澎湃!作者思念故國之情寬廣無限!作者思念故國之情奔流不息!
李煜作為大宋國的階下囚,能夠寫下這樣的詞作,用詩詞直接抒發自己思念故國的真感實情,是需要勇氣的。當時很多人是不敢這樣的。宋人陳師道在他的《後山詩話》中有這樣一段文字,云:“吳越後王來朝,太祖為置宴,出內妓彈琵琶,王獻詞曰:‘金鳳欲飛遭掣搦,情脈脈,看即玉樓雲雨隔。’太祖起,拊其背曰:‘誓不殺錢王。’”形象描述了身為吳越國王的錢弘俶見到宋太祖趙匡胤時的媚態。這與李煜敢在被囚之所,命故伎演奏自己的亡國之詞形成鮮明對比。
這首詞是李煜的代表作,它不事雕琢,直抒胸臆,跳出了花間詞人寫婦人愁怨的意境。因此,近代國學大師王國維評價說:“閱世愈淺性情愈真,李後主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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