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21日 星期一

司徒華的愛情





華叔親書溫馨往事 憶早逝愛侶 萬語千言寄「班主任」

司徒華的愛情,可能是他一生中潛藏在內心最深處的秘密,即使是他的身邊人,其實亦所知不多。
自從華叔於上周離世後,他的愛侶名字才首度曝光——黃少容,一個陌生的名字,而華叔為了這個早逝的女孩子,終身不娶。
華叔生前對他在《明報》專欄〈三言堂〉極為著緊,當中除了有微言大義的文章,亦有過去的生活點滴。他的學生把其中有關學校生活的文章輯錄成書,當中雖然無提及黃少容的名字,但原來大部分文章都有黃老師的蹤迹,司徒華筆下的「班主任」,成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愛情密碼,而他為該本小書選的名字,就是《難忘的溫馨往事》。
他在其中一篇文章〈一個難忘的聖誕節〉曾寫道﹕「這是我的一個難忘的聖誕節。那位班主任,幾年後不幸病逝。這麼多年來,我不時在夢中,與她默默不得語地相遇。」短短45字,代表45年來的追憶似水年華。
學校相遇愛她虔誠機智

《難忘的溫馨往事》一書內,連同司徒華撰寫的導言,總共有18篇文章,內容都環繞華叔當年在葛師校友會觀塘學校的歲月點滴,雖然文章都沒有直接寫上黃少容的名字,只是稱呼她是「班主任」,但與黃少容相關的文章總共有11篇,反映黃少容在華叔這段溫馨回憶中所佔的位置。
家境清貧的司徒華,在皇仁書院畢業後因要擔起養家重任,決定當教師,1952年於葛量洪教育學院畢業,是該校首屆畢業生。10年後,20出頭的黃少容在柏立基師範學院畢業,亦是該校第一屆畢業生。
兩人首次相遇是1960年代初。執教鞭未夠10年的司徒華當上了葛師校友會觀塘學校創校校長,學校因為發展迅速,要開下午校,年輕少艾黃少容當時應徵教席,在下午校任教英文科。
他是校長 她教英文

有曾經受教於黃少容的學生形容,因為黃少容的頭生得較細小,有學生叫她做「細頭黃」,而華叔在不同的文章中就形容黃少容虔誠、機智、有愛心、教學認真,更詳細記錄了不少場景,描寫黃少容的為人。
其中一次,記錄在文章〈三個頑劣的學生〉。華叔在文中說,當年黃少容被3名「百厭星」激得哭了起來,身為校長的華叔為黃少容「出頭」平息事件。其中一名「百厭星」黃福佑接受記者訪問時說﹕「黃先生(少容)見我們搗蛋,威脅要趕我們出校,於是我們反叫黃先生還學費,我們就走。」眼淺的黃少容,哭著走到校長室求助,華叔在文中這樣寫道﹕「班主任氣得幾乎哭了出來,向我訴說時很激動,眼裏閃著淚光。」
華叔靈機一觸,想到了應付的法子,「我覺得應該把氣氛冷一冷,先叫班主任離開;再叫工友來,替我找換了三張5元紙幣。那時還沒有推行免費教育,每月學費是5元」。百厭星之一黃福佑記得,當時3人到了校長室,華叔威嚴地站他們面前,叫他們不想讀書的話把學費取回,結果其中一人怕到牙關震顫,三人的惡作劇被華叔的威嚴嚇倒,而華叔、黃少容與該3名學生,亦成為了一生要好的朋友。
難忘聖誕他倆帶著學生約會

要追溯司徒華與黃少容的過去,資料其實相當有限,華叔的文章,從未提及過黃老師的名字,一直只稱為「班主任」,更不要說是二人約會或私人交往的細節。不過,華叔在文章中多次提及與「班主任」一起工作的快樂時光,其中最難忘一次,應該是1966年的聖誕節。
《難忘》一書中有5篇文章提及到當年的聖誕,其中一篇寫於1997年聖誕前夕的文章,題目就是〈一個難忘的聖誕節〉。華叔當時寫道﹕「聖誕節來了。我邀請了班裏成績最好的六個學生,三男三女,還有那位班主任,去玩一天。學生們都是第一次坐纜車和到太平山。在山頂遊覽了一周,坐巴士下山,到大華戲院看五點半那一場的卡通片《石中神劍》。最後,到車利哥夫餐廳吃聖誕大餐。不但是學生們第一次吃聖誕大餐,我也是,而且是唯一的一次。」
山頂遊覽 車利哥夫吃大餐

除了聖誕玩遊,當年華叔為黃少容和學生安排的活動也很多,「我自編教材、補課,並為了調劑學生的緊張學習生活,特別安排了豐富的課外活動。每兩個月,郊外旅行一次;每周都有球類比賽、問答遊戲、集體遊戲聯觀等康樂活動」。有學生憶述,華叔當年也和學生一起玩遊戲,黃老師就在旁邊觀看。
華叔在〈馬拉松好手〉一文寫到他另一次與黃少容帶同學生外遊的經歷。他寫道,自己一向主張「功課愈繁重,就愈要安排多些課外活動」,而他身為校長,為了協助班主任照顧學生,亦會一起同去。1965年,黃少容與另一位女教師為學生補課多時,催谷學生應付來年升中試,華叔遂建議補課暫停一天,一起去大埔旅行。華叔說,當天出發時風和日麗,午後林村卻忽然颳起三號風球,師生心神大亂,「我連忙下令,收拾東西,立即回程……我和兩位女班主任,先截了兩輛貨車,載走一些女同學,說在大埔火車站再匯合。最後截住一部巴士,把全部都載走了」。


學生入讀中大 造就二人合照


1972年,當年有份到車利哥夫餐廳吃聖誕大餐的學生鄺松炎獲得中文大學聯合書院取錄,華叔與黃少容二人帶同一班學生到中大參觀,當時師生們在校園拍了大合照,華叔坐在中間,黃少容坐在他的身後,伸出了半邊臉,成為二人珍貴的合照。
黃少容答頑皮學生 兩舟並泊喻愛情

華叔思念一生的黃少容,1960年代初加入葛師校友會觀塘學校,教下午校英文科。有曾經受教於黃少容的學生說,黃老師是「最斯文的老師」,性格害羞,英語教得好,與學生感情亦好。曾經有學生在課間問黃少容「什麼是拍拖?」黃少容在黑板上畫了兩艘相依小船,答道﹕「兩小船停泊在一起就是拍拖了。」說起來雙頰緋紅。
黃少容當年家住觀塘月華街,在1960年代,月華街是觀塘的「豪宅區」,加上英文好,背景與她教導的基層孩子有很大分別。對於司徒華和黃少容,1965/66年度應該是難忘的學期。華叔在《難忘的溫馨往事》中曾說,觀塘學校開校初時,升中派位不理想,激起他要扭轉局面,決心帶領該屆的小六生全數升入津中或官中,「要為這些孩子爭一口氣……我親自任教六年級中、數兩科,並由一位教學認真、充滿愛心的同事擔任班主任,兼教英文。」這位班主任,就是黃少容。
他眼中「認真 充滿愛心」

1966
年於觀塘學校畢業的黃福佑,當年是黃少容班上的學生。黃福佑說,學校當年位於雞寮,是龍蛇混雜的「紅番區」,黃少容衣著端莊、樣子清秀,不時被區內的飛仔「撩」,黃福佑說﹕「黃先生(黃少容)有日被飛仔撩,我剛巧帶著口琴,我就向他們擲口琴,黃先生趁機逃走,她也不知道這件事。」
黃福佑說,當年班上同學相當頑皮,曾經在課堂上熱論「拍拖」,有學生問黃少容的個人想法,害羞的她頓時語塞、面頻微紅,轉身背向學生,在黑板上畫了兩艘相倚小船然後說﹕「兩小船停泊在一起就是拍拖了。」當時二十五六歲的黃少容,對稚子透露了自己含蓄的愛情觀。
華叔癌腫入骨忍痛登山掃墳

據司徒華舊同事郭麗英憶述,黃少容在1973年離開觀塘學校,轉往葛量洪校友會油塘學校任教,但二人關係後來如何,她亦不知詳情。
據了解,華叔與黃少容曾經相戀,但黃少容自知身患頑疾,不想司徒華為自己蹉跎歲月,就佯裝與華叔分手;10年後,黃少容認為病情好轉,曾再與華叔交往,更同遊台灣,二人甜蜜時光既短暫又溫馨。她自知未能和華叔愛到白頭,死前已鋪排淡出華叔生命,直至她去世後10年,華叔才知佳人已經離世的噩耗。
她患頑疾 佯裝分手免他蹉跎

2004
年,司徒華與1266年畢業生重聚,學生年紀逾半百,13人談天說地,回想已故的黃少容,相約一同到黃的靈前掃墓,而華叔亦為這位已離世20載的知己選好了花,每人都送上一支白玫瑰。
黃福佑說,選白玫瑰是華叔的意思,因白玫瑰「純潔、莊嚴、美麗」。
華叔在文章〈這一枝是我的!〉中寫道,黃少容是在1983年病逝,起初是土葬,後來火化遷往骨灰龕,但由於他不知道龕位地點,便託一個學生去找。學生每天上班前都去找,終於找到薄扶林基督教墳場,讀出石上的刻字,華叔確定就是黃少容之墓。
學生獻花 他墓前灑淚

同年,華叔相約1266年畢業的舊生去掃墓。去到墓前,一個學生遞上白玫瑰說﹕「黃老師,我是楊彥煜,這一枝是我的!」華叔聽了,忍不住熱淚盈眶;各人其後在黃少容靈前席地而坐,彷彿回到1966年,說起當年的一些故事。
與十二位一九六六年小學畢業的舊學生相約,一同去掃墓,那是他們當年的班主任。她於八三年病逝,初是土葬,後來火化遷往骨灰龕。大家都不知道骨灰龕的編號,我便託一位同學去查問。他就是曾向她討回學費,氣得她幾乎哭起來的三個學生中的一個;他對她很敬愛,畢業後,經常聯絡;第二個兒子出世前幾天,他向她致電報訊,但出世後再致電,她已去世。因為從兒子的出生日期,可推測得她的去世日期,較易向墳場管理處查得骨灰龕的編號,所以,我把此事交託給他。
幾天後,他來電說,編號已查到了。我希望他能按編號,到實地看看,以免到時花太多時間去找。又幾天後清晨七時許,他再來電,說已找到,現正在墳場,還把龕上的刻字讀給我聽。我問他為甚麼這樣早,他說還要去上班。
那天,我們來到骨灰龕前,獻上一束莊嚴美麗的白玫瑰。這花束,是我建議大家科錢買了帶去的。我帶頭行了三鞠躬禮,接著他們逐個上前行禮。最後的一個,就是那同學。他不知道甚麼時候和從哪裏,拿出另一枝白玫瑰來,恭敬地雙手端著在胸前,說﹕「黃老師,我是楊xx,這一枝是我的!」我聽了,熱淚盈眶。


大家都捨不得離開,在骨灰龕前席地而坐,緬懷這位班主任。在憶述中,那同學說了幾件事。
一天回校上課,為了趕時間,他走一條很陡峭的山邊捷徑,給她看見了。上第一課,她在黑板上,寫了「不要走捷徑」幾個字,說走捷徑是危險的,上課不要走捷徑,將來做事也不要走捷徑。大家去看看,那條上課的捷徑多麼危險!但卻沒點出那同學的名字來。他以後再沒有走了。
小學畢業後,他沒有升學,在街邊做小販賣糖水。他知道她喜歡吃糖水,但又不便在街上吃,那時候塑膠的盛器不普遍,便用一個小罐盛了,當她放學經過時給她,每次她都堅持要付錢。一次,鄰近的攤檔,設有枱椅和帳幕,他便拉下帳幕讓她在那裏吃,她也吃了。
再後,他在街頭賣塑膠玩具。一次,拿著兩支塑膠長劍,敲擊著,大聲叫賣。忽然看見她走近來,低聲說﹕「走鬼!」抬頭一望,果然看見遠遠有一個警察。他連忙收拾貨物逃跑,一些來不及收拾的,她便替他拿起,一同逃跑。她帶著他,走上一個茶樓躲避。那警察也走進茶樓來了,雖然看見他們身旁放著玩具,但一個是小童,一個是教師模樣的,便不追究。
班主任的音容,在大家的憶述中迴盪。骨灰龕上沒有她的照片,大家也沒有。一個同學帶來了一疊舊照片,其中的一張,在兩個同學的合照上,背後遠處拍上了她的半身。這張照片拍於七二年冬,這年一位同學考入中大,她、我和同學們到中大旅行,參觀這同學入讀的校園。大家說﹕要把照片中的她,同電腦抽出放大,複製了給每人一張。
這些同學們,幾乎都年過五十了。在我眼前,他們還是小學生那麼純真。
○○五年一月十一日
原載於司徒華
《難忘的溫馨往事》

那一年之後,華叔每一年都相約學生於清明、重陽為黃少容掃墓。黃福佑說,最後一次掃墓是去年的重陽節,也是華叔患癌身體虛弱的時間,掃墓當日,他們一行人才知有電視台拍攝,有人怕了上鏡,掃墓差點就要取消,但華叔堅持一定要去,學生唯有依老校長意思,扶著蹣跚老人,由山頂行至山腰的骨灰龕。
「華叔當時癌細胞已入侵左邊骨頭,我們又不敢碰華叔左邊身,但又要扶他上落,走樓梯……對黃老師的感情,華叔收得好密。」黃福佑說,原打算再私下向華叔詢問他與黃少容的愛情故事,但已再無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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