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4日 星期二

區家麟:快思慢想雨傘是非



區家麟:快思慢想雨傘是非




反佔領與佔領的爭論,藍絲帶與黃絲帶的惡鬥之間,夾雜很多謠言與亂語,卻有很多人相信,不只相信,而且上心,是是但但 like and share,你指正他,他索性unfriend你,沒多少人再有心情講道理,這是令人憂心的發展,卻似乎是人性的真實一面。
這陣子,我常想起一本書,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康納曼所著的Thinking, Fast and Slow《快思慢想》。 ***以前寫過,現覆述補充加料。)
康納曼把人的思維方式,分為兩個「系統」:「系統一」,以直覺、情感作快速判斷,這是省時省力的決策捷徑;「系統二」,則擅長懷疑、理性分析,但這個系統耗費心力,很懶。
康納曼說,人的心智,不論學識教育,都有這兩個系統,但人們大部分時間,只會啟動「系統一」,「他們不想知道更多訊息,以免破壞他們原有的故事情節,他們較相信自己所見到的就是事實。」我們看不見顯然易見的東西,而且看不見自己的看不見;人也很容易看到別人的錯誤,卻不容易看到自己的誤區。康納曼以簡寫 ‘WYSIATI’ (What You See Is All There Is) 原則來代表「系統一」的特徵,意思就是「你所看到的就是全貌」。
藍絲帶打記者,他們覺得一兩個媒體的記者「抵打」,就凡記者都「抵打」,讀到自己不喜歡的新聞,就話你「偏頗」。藍絲帶覺得堵路不對,阻住搵食,罪大惡極,就認為佔領者所做的任何事都錯,警察做甚麼事都正義,包括拖人去暗角,綁手拳打腳踢,還稱打人惡警作「英雄」、「七俠五義」。
當然,雨傘運動參與者,亦不乏這種人,例如有人把所有反對運動的人都當成儍瓜、收錢、膠;或者一小隊警察暗角打人或明目張膽動粗,就咒罵警隊所有人,罵埋家人,這樣做,無意義,也對事情無幫助。
康納曼說,這叫「月暈效應」(Halo Effect),當我們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我們傾向於喜歡他的所有,包括你不知道不認識的一面;當你不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也會討厭他所有的事。月暈效應加深「第一印象」先入為主,很多時候,後面新添加的訊息已經再不能吸收。我們有幾乎無限的能力去忽略自己的無知。(《快思慢想》中文版,頁119-120)
正如康納曼所說,靠直覺,將事情簡單二分,「跳入結論」是非常有效率的事︰「假設這個結論是對的,而偶爾犯錯的代價又是可以接受的話,快速下結論可以節省很多時間和力氣。」(頁115)
又有很多人,一邊罵傳媒偏頗,有些真正偏頗的傳媒,佢又信到十足;相信「外國勢力干預」,卻苦無證據,無厘頭「街站物資多」、「有匿名捐款」,就當作「確證」,卻又慘得過大把人信。心戰機器深明人性弱點,全速開動,全方位欺騙。
人的心智,容易相信謠言,信仰權威,靠直觀感情用事,只看表象而懶去作深層思考。康納曼說︰「系統一好騙、又容易產生偏見,系統二是管理懷疑和不相信的,但是系統二有時候太忙,不忙時也很懶,所以有證據顯示當人們很累或精力耗盡時,就容易相信空洞、沒有說服力的話。」(頁118)康納曼正因為揭示人性不理性的一面,撼動傳統經濟學理論的基礎,而得諾貝爾奬。
剛逝世的「水門事件英雄」,《華盛頓郵報》前總編輯 Ben Bradlee,有一句名言︰I hate trusting anybody(我討厭信賴任何人)。
在謠言滿天,心戰盛行的關鍵時刻,任何人都應提高警覺,分辨訊息真偽,有圖未必有真相,因為改圖高手四伏;有片也未必有真相,因為前文後理未必清楚;穿西裝穿白袍的人也要警惕,不要被戲服迷惑。於本人看來,新聞老大哥 Bradlee 謂不能相信「任何人」,這個「任何人」,不只包括市面上的資訊,和看似名人說的話,也應當包括自己,保持警戒自問,認真找尋答案︰所相信的是否合理?是否基於事實去判斷?思考推論是否確當?所下的結論是否粗疏?
這樣做,很累、很痛苦、可能會發瘋、不容易做到。很多人,寧願省點力氣,接受哄騙;放棄思考,讓別人代替你思考,這樣,心情一定舒泰。

***   
區家麟|絢麗荒涼(原文11/1/2013刊於《信報》,本文為增加作者引述之加長版)

「很聰明的女人常會嫁給沒有她們那麼聰明的男人。」不少人會為此慨嘆,甚或感懷身世;同理,美貌與智慧並重的女士,另一半通常不太「登對」。「美女與野獸」現象、剩女現象,發展了眾多說法,從社會政治經濟教育性別多角度論述,尋根究柢,大學問。

心理學家康納曼叫大家不用大驚小怪,對此現象,有一個簡單解釋:假設很聰明的人本來就少,在女人與男人中比例一樣低,那麼很聰明女士遇到比她們聰明的男士,機會率自然很低。講完。

當中未必有因果關係,是純粹的統計問題,但容易為人忽略。

康納曼新書《快思慢想》,論述人雖然有理性分析、數字運算的能力(作者稱為「系統二」之「慢想」心智),但大部分時間,人靠直觀,為眼前所見建構故事,找尋因果連繫,令事情看起來合理,結果容易產生偏見,作出不理性決定(作者稱為「系統一」之快思心智)。

《快思慢想》,是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康納曼的學術傳記。一位心理學家的研究能引起經濟學界注視,正是因為他研究人類行為,發現人的行為既不是理性也不是完全自私,與經濟學理論的代理人是理性、自利的前提相悖。

例如,有以下兩個「處境」。

首先,不論你原來有多少錢,有人多給你一千元,然後以下兩個選擇再選其一。

賭一局:50%機會多贏一千元
  (即是有50%機會輸,但你仍然有原來的一千元。)

不賭:確定多拿五百元。

你賭或不賭?

再來第二個處境,現在,不論你原來有多少錢,有人多給你二千元。然後請你再選其一。

賭一局:50%機會失去一千元 
 (即是說,你有一半機會只剩一千元,或有一半機會保留著二千元)

不賭:確定失去五百元。

你會如何選擇?研究發現,絕大部分人會在第一個處境中,選擇確定多拿五百元,不賭;但在第二個處境裡,絕大部分人選擇賭一鋪,而不願確定失去五百元。

不過,看清楚,兩個處境的結果是一樣的,賭一局的話,你有一半機會拿到二千元,一半機會拿到一千元;不賭,你確定有一千五百元。

為何同一個人會作出兩種選擇呢?理由很簡單,康納曼說,人就是喜歡贏、不喜歡輸,同樣是五百元,輸的不快比贏的喜悅還要強烈,所以,人們在確定有賺的賭局中傾向保守,在不利的賭局中傾向進取博一鋪,因為我們厭惡「輸」。我們對「失」的反應強過對「得」的反應,正是「損失規避」(loss aversion) 的心理作祟。

金融投資研究發現,大部分投資者需要現金應急時,會賣掉帳面上贏錢的股票,而不會去賣輸的股票,作決定前,無研究過股票未來的升值潛力,純然為了規避「輸錢成真」的不快。

以特首選戰為例,唐英年陷於僭建醜聞的不利處境中,選擇在電視辯論中博一鋪,揭露行政會議討論廿三條及商台續牌內幕,正是康納曼所言:「在不利的賭局中傾向進取」的寫照。我們常見,輸了大錢的賭徒不能自拔,為了迴避損失與輸的痛苦,絕地反擊,背水一戰,這一鋪通常輸得更慘,並不明智。

相反,梁振英上場前後,在僭建問題上拖拖拉拉,正是處於有利處境下保住勝局的保守做法,他選擇瞞得就瞞,話少講,不自爆,避免節外生枝,穩住勝局,儘管誠信江河日下,語言偽術被刺穿,保住權位成果最重要。

引用《快思慢想》裡,康納曼的原話:「人們在贏的領域裡,規避風險,在輸的領域裡,尋求風險。」(中文版:頁434)

「當人們面對非常不好的選項時,只好絕望到去賭一下,接受會使事情更糟的高機率,以交換一個能減少大的損失的微小希望。這種冒險通常使本來可以處理的失敗變成不可處理的災難。對很多人來說,受一筆大的確定損失是太痛苦的事,若有可能免除這個痛苦的渺茫希望會使人失去理智,無法做出理性的決定就是認輸、認賠、止血。」(中文版,頁413)

這種「輸的不快比贏的喜悅要強烈」的心理,能解釋很多現象,例如人們願意付高昂保險費避免損失;訴訟中勝算大的一方往往願意庭外和解,接受較少的賠償。各種勞資談判貿易談判不易為,因為一方讓步的痛苦,非其他方面之所得能補償;機構改革不易為,因為改革受益者多不會大唱頌歌,但利益受損者卻會激烈抗議。

康納曼說:「機構改革時,可能的輸家比可能的贏家更頻繁活動,更積極、更有決心地阻撓改革的發生。最後結果可能偏向輸家,也一定比原來計劃的更貴、成效更差……改革通常必須保護既得利益者,不然反彈會很大,例如,減薪時不溯及既往,只降低未來新進人員的薪水。對損失規避是個強有力的保守力量。」

康納曼解釋,「損失」帶來的感覺大於「得」,這種得和失的不對稱性,有演化上的解釋。試想想,森林裡的兔子,若牠時刻留意豺狼的蹤影,優先處理威脅,迴避「損失」,自然存活及繁衍機會較高,把這種「性格」遺傳下去。心理學的實驗發現,人們在一堆笑臉中,特別容易留意到憤怒的面容;腦子有一機制,對壞消息特別靈敏,能快速偵察敵人,迴避損失與危險,自然活得較好。

引伸下來,我們也可以明白,為何報章上的煽情字眼、電視新聞裡的衝突場面,永遠有市場:

「大腦甚至對符號上的威脅都反應得很快。充滿情緒的字會馬上吸引我們的注意力,不好的字眼,如戰爭、犯罪,比好的字眼,如和平、愛,更快吸引注意力。」(393)

這種直覺,能令人或生物作決定時,省時省力,快速反應,乃存活所須,屬康納曼所說的「快思」心智,但這心智容易引致偏見、過分自信、凡事只看表面,盲信專家論述,斷言因果關係,不加思索而妄下定論。主導理性思維的「慢想」心智,雖然人人皆有,但耗費心力,不常運作。

讀罷《快思慢想》一書,也許能對人們和自身的偏執自欺、盲從直覺、不思不想,有更深刻的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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