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3日 星期二

《獄中日記》深圳商人美國入獄400餘日手稿


《獄中日記》
深圳商人美國入獄
400餘日手稿

http://vip.book.sina.com.cn/book/index_121685.html
本書簡介
《獄中日記》,是由吳振洲在美國獄中的手稿整理成電子文本發佈在網上的日記,一共有十多萬字。2008年年底,吳振洲在芝加哥機場被移民局官員拘捕,美國檢方一直以需要分析大量檔、追加新的指控為由拖延案件的審前程式。在2009106日舉行的聽證會上,法官同意將本案進入審判的日期推遲到2010119日。
作者簡介
吴振洲


吳振洲,
1964年出生於江西景德鎮,先後獲得南開大學和哈佛大學碩士學位。這位學貫中西的讀書人,位卑未敢忘憂國,順應時代,於1996年在深圳創辦了馳創公司。因堅守堅定的儒商精神和人文理念,很快地,就形成了特有的公司文化,馳創也成為中國最大的電子元件分銷商之一。
人物介紹
吳振洲,馳創電子董事長兼總經理。哈佛大學和南開大學碩士,曾服務於美國Converge(原NECX)和Stack Electronics,於1996年在深圳和波士頓創辦馳創電子,積累了豐富的國際元器件分銷經驗和企業管理經驗。馳創電子早年三起三落,在中國的元器件分銷領域有黃埔軍校之謔稱。吳振洲帶領馳創電子2004年引入員工全員持股計畫,公司近三年每年業績增長率50%以上。
吳振洲,這個深諳儒家文化的中國商人,且從哈佛大學習得西方文化精髓,回國創業,在中國電子元器件分銷行業耕耘多年,馳騁商海,創道有道以人為本吃虧是福這些人生信條幫助他將一家起初只有10多人的貿易公司做成了一家人數超過200的行業領先公司。他的理想是要把中國企業做成百年老店。儘管是貿易起家,但是從西方汲取的淵博學識和商業經驗,及他對理想的偏執正幫著他向這一理想越來越靠近……

2008
125日,吳振洲應邀出席美國耶魯CEO峰會,由香港飛抵芝加哥,在轉機去波士頓時被美國FBI違反出口管制等罪名被拘捕,並扣押了他的電腦,現羈押於臨近波士頓市的羅德島州Wyatt看守所(Donald W. Wyatt Detention Facility)候審。吳振洲在美國監獄被關押了320天,被關押期間,深圳馳創將吳振洲的獄中手稿整理成電子文本發佈在網上的,被稱為《獄中日記》。 
無端入獄
簡介
2008
125日,吳振洲應邀出席美國耶魯CEO峰會,在芝加哥機場,美國移民局官員逮捕了他,並扣押了他的電腦。同一天,美國馳創財務顧問魏玉鳳、美國馳創公司經理李波分別於家中、辦公室被拘捕,並被搜去大量檔與貨品,電腦硬碟資料也被拷貝。美國檢方理由是,美國馳創涉嫌虛假稅收申報,違反美國進出口管制法規,向中國出口軍需品與軍民兩用物品。接著,美國檢方以不實稅收申報、欺詐政府、違反出口管制罪名對3人提出控告。但麻塞諸塞地區法院大陪審團隨後提出的起訴書中,卻取消了有關不實稅收申報的指控。20094月中旬,美國檢方追加美國馳創和深圳馳創為被告。同時指控,20044月至5月間出口2項軍用器件和1項軍民兩用器件。深圳馳創為中國公司。20098月,辯方律師要求撤銷被告地位,但未得到回復。法官要求檢方914日提交最終起訴書,直到101日,它才提交。延遲的理由是需要分析、翻譯大量檔、追加新指控。在106日聽證會上,法官宣佈,本案審判日期將推遲到2010119日。截至20091022日,在沒有公佈確鑿證據、沒有確定罪名的情況下,兩人已被關押321天。魏玉風雖為保釋,但時刻被監督。 
公司觀點
深圳馳創由哈佛大學碩士生吳振洲1996年在深圳創立,隨後在美國、中國香港、綿陽等地開設子公司。吳振洲也是美國馳創董事長。它已是中國最大電子元器件獨立分銷商之一,連續4年它被專業分銷雜誌評為中國10大元器件獨立分銷商2009年上半年,銷售額近2億元,並擁有數億元存貨。深圳馳創執行董事查俊對CBN記者表示,13年來,馳創一直遵循每個國家和地區在相關領域的法律法規,從事中美元器件貿易。吳振洲的同行,原艾睿電子、科通公司高管陳甦也對CBN記者表示,作為分銷商,都會充分學習類似法規,不可能盲目從事貿易。我們要求儘快進入審判程式。深圳馳創代表律師——廣東廣和律師事務所石懷方說,檢方不斷修改控告理由、拖延提交起訴書及審判,目的是在無確鑿證據情況下,長期羈押而不審判,逼當事人認罪。此案中,美國馳創中國員工屬於被告,而美國員工卻成為證人。石懷方認為,它沒有給予中國公民最起碼的國民待遇。馳創認為事件正在複雜化。過去多年,類似事件一般以民事案件、課以罰金,數月了結。查俊說,儘管遭遇此案,但近一年來,公司通過實施多元化戰略,強化內部管理,業績仍持續向上,目前財務健康,運營穩定。吳振洲本人最初有點CBN收到的他的獄中日記第一篇顯示。監獄中第一天早晨醒來,他還希望一切都是夢境。不過他很快便放鬆下來,一直讀著《紅樓夢》、《聖經》,繼續寫著他的日記。
有色眼鏡”政策

馳創事件發生在2008年底,似乎很偶然。因為,2006年以來,美國政府一直表示針對中國的出口管制要放鬆一些。1979年,美國便出臺了出口管理法案。面向中國的出口設置複雜的條件。上世紀90年代,又開始採用出口控制分類號(ECCN 制,將所有領先產品與技術進行編碼,嚴控出口國及最終用戶用途.2007年美國修改了《出口管理法案》,更名為《出口管制法案》。從美國原產和智慧財產權的技術和產品都納入管制,涵蓋原廠、代理商及進出口商,包括組織和個人。當年,美國出臺《對中華人民共和國出口和再出口管制的修改和闡釋》,簡稱“China Rule”。新規中的經驗證最終用戶授權制,聽起來放鬆了。中芯、華虹NEC均已獲授權。但它刻意新增31項對華軍事用途出口時需申請許可證的物項,且要求總價超過5萬美元,中國商務部就必須出具《最終用戶和最終用途說明》。而且,針對面向中國市場的美國公司,美國商務部工業安全局(BIS)新增了懲處條例,強調要嚴懲所謂涉嫌對華出售敏感技術的國內企業和個人。此次吳振洲事件即為如此。實際的情形是,美國在半導體等領域正在強化保護主義。與馳創一樣有類似遭遇的公司與個人早有很多,包括深圳和北京本地一些著名的元器件分銷商都發生過公司被列入黑名單,或者總經理被起訴、公司員工在美國被逮捕的遭遇。同樣的違規也有包括美國公司。從BIS網站資料看,2003年到2004年,美國半導體分銷商和原廠均有在無出口許可證的情況下出口違規的事件,但這些事件均以支付小筆罰款的民事處罰方式了結。
事件概述  
序幕
北京時間2008126日,一個對深圳馳創電子有限公司(深圳馳創)全體員工來說是沉重而灰暗的日子。 
北京時間2008125日晨8:05分,深圳馳創執行董事兼總經理吳振洲在香港機場登上美聯航的飛機,應邀赴美國參加耶魯大學CEO峰會。 
北京時間2008126日淩晨7點,深圳馳創管理層接電話通知速到公司開會,原因不明。 
北京時間2008126日清晨8點,深圳馳創總部會議室,管理層獲知,吳振洲不知所蹤,美國馳創公司的同事全部失去聯繫。 
角色
吴振洲,男,1964年出生,中国公民,深圳市驰创电子有限公司执行董事,美国驰创电子公司董事长。1986年至1988年,就读于南开大学社会学系,后服务于民政部社会福利与社会进步研究所,并获硕士学位,1991年到哈佛大学东亚系就读,1994年获硕士学位,毕业后服务于美国Converge(原NECX)和Stack Electronics。1996年回国创办深圳驰创电子有限公司,任公司执行董事,负责公司总体规划和日常经营管理。两年后,在波士顿创办美国驰创电子公司。

吳振洲,男,已過不惑,堪稱儒商。在南開拿到社會學系碩士學位,又於兩年後赴哈佛,拿回東亞學碩士學位。96年歸國創辦馳創,元器件貿易業潛心經營十二年,對內無愧對外無欺,蒸蒸日上之時,他又領一班IT精英埋頭互聯網,旨在開發交易網站,目標是超越阿里巴巴。 

魏玉鳳,女,與吳同年,是吳的前妻,馳創電子創立的功臣之一,如今是一位全職母親。天津外國語學院學士,曾任外國駐華使館中方秘書。赴美後獲Johnson & Wales University MBA會計學碩士學位。 
李波,男,30岁左右,中国公民,美国驰创电子有限公司经理。2003年吉林大学经贸英语系毕业。2005年加盟深圳驰创,担任北美采购代表及采购经理。2007年3月赴美,担任美国驰创电子公司助理经理,并于同年10月起担任经理,负责美国驰创的日常运营。在美国工作期间,李波被波士顿大学录取,在职就读于该校MBA专业。

李波,男,30不到,吉林大學經貿英語專業學士,美國Boston University MBA200710月任美國馳創公司經理。 
羈押
美國當地時間2008125日下午兩點多,吳振洲抵達芝加哥機場,準備轉機波士頓時被一行荷槍實彈的FBI攔阻,並宣佈他被拘捕。與此同時,另兩批全副武裝的FBI分別對魏玉鳳(馳創美國公司財務顧問)家進行地毯式搜查,在孩子面前拘捕魏玉鳳,帶走數箱家庭文件;控制並搜查馳創美國分公司,拘捕經理李波,拷貝走公司所有電腦硬碟,帶走所有待發貨及紙質檔。三位被拘捕的員工均是中國公民。拘捕理由是:涉嫌虛假報稅、出口違規。自此,噩夢開始。吳振洲在芝加哥MCC監獄關押一個多月後轉運至RIWyatt監獄,李波自拘捕之日一直被關押在波士頓的Plymouth懲戒所,魏玉鳳因家有未成年女兒需照顧當天獲保釋,但必須在腳踝佩戴電子監控設備,生活起居被即時監控。自2008125日至今日,兩位普通的中國公民吳振洲、李波,在涉嫌的名號下,已被關押於美國監獄321天!吳振洲,家有九十高齡的外婆、花甲之年的父母、弱冠不及的幼女在翹首以盼;李波,家有樸實敦厚、體弱多病的雙親與自幼親愛的姐姐牽腸掛肚!這種疼痛、焦慮與牽掛,情何以勘。
被控
拘捕三人的罪名是涉嫌串謀申報不實出口文件,SED表填錯最終目的地,涉嫌違反美國出口管制;同時,吳振洲還被指控在2002-2007年填寫錯誤的退稅單及製造錯誤的美國馳創公司收入退稅聲明。但在20081218日檢方向大陪審團提交的正式起訴書中,卻取消了關於稅務的指控。2009416日,美檢方提交第一次追加起訴書,追加美國馳創和深圳馳創為被告,罪名仍指向出口違規。99日的Conference Status上,法官要求檢方914日提交最後一次起訴書,並將審判日期定於20091130日。然而,美國檢方卻拖延至2009101日才提交第二次追加起訴書,並進而要求將審判日期推遲到20101月。三次起訴書,檢方糾纏的一直是某幾個型號,可能軍民兩用,是否賣給中國國有企業。這些涉案型號,有的可能僅值幾百美金,而且屆時主管採購或負責簽署出口檔的是美國馳創曾經聘用的美國公民,並非這三位被拘捕的中國公民。三位普通的中國公民,在異國他鄉,遭遇了史上最反復無常、最讓人無從理解的原告美國政府。自案發至20091022日,吳振洲、李波的律師多次為二人提請取保候審,均以不同理由被絕。而檢方屢次提交延遲的請求,卻次次達成。審判日期是否真的能如期在20101月舉行?
態度 
魏玉鳳,選擇的方式是繼續照顧好孩子,照顧好自己,還要盡可能照顧好在獄中的兩位同胞。相對自由的她,為吳振洲和李波的自由而奔波不已,穿梭在律師事務所與一切需要她的地方。
李波,選擇了鍛煉身體和沉默。為了給公司省錢,他幾乎不給律師電話,因為律師費太貴。年輕的他沉默著,在同事們為他擔心不已時,他卻淡淡地說他只是Stay cool like a fool。無它,只是在積蓄力量。
吳振洲,選擇的方式是鉛筆和信紙。自被關押的第二天始,他開始了漫長的記錄。十個月,他敲慣鍵盤的手,用鉛筆和信紙,寫下近十五萬字。獄中一日、獄中日記、獄中雜文……凡事皆可入文。美國的監獄,是要讓人重生一次,行李被扣押、衣褲、鞋襪脫走,赤條條進來,只是不知何日才能重整衣衫出去。這是被關押的第二天,噩夢才剛開始。早上5點就起床,5點半吃飯,每天50人脫光赤裸一字排開檢查三次……”這是入獄第56天,聽獄友說起美國另一所監獄的可怖。我女兒禕禕的照片讓我愛不釋手,她可愛的小狗Ben讓我新添一份慰藉。感謝Ben給我孩子們帶來新的快樂。62天,收到女兒的照片。今天,是我大女兒高中畢業典禮的日子。我無緣在她隆重典禮中見證她的韶華歲月,作為一個本不盡職的父親,這是我一生的遺憾!”200967日的日記。一顆普通父親的心,在這裡被輾碎成泥!是一片愁雲。吃飯、跑步、打電話時外人不知道,回到牢房,獨自一人的時候,這的感覺如影隨形。”69日的日記,是吳振洲很少表露於文字的煩躁與無奈。閱讀祖國文字給我帶來的親切和溫暖,使我剛開始的時候,甚至捨不得看得太快,那些跳躍的文字,使我忍不住想伸出手去,一一撫摸它們。在這篇《祖國文字》裡,是吳振洲對中國文字的濃得化不開的深情。當初在抓捕我們的時候,為了對付我們三個人卻動用了三批合計五十多名的FBI隊伍。簡直是如臨大敵!難道美國政府是專門要馳創的誠信作對嗎?難道這樣興師動眾的真想拿起鐵拳來砸蚊子嗎
反擊
2009
101日檢方終於提交拖延已久的第二次追加起訴,第二天,美國、加拿大、澳洲等數家外媒便對馳創案進行最及時的報導,言語堪稱精煉、用詞堪稱鏗鏘,甚至可見間諜字樣于醒目處。小小的中國公司馳創,平凡的三位中國公民竟能引起如此轟動!幸也?不幸!士可忍,孰不可忍!在這十個月裡專注經營,堅守誠信雙贏的馳創,終於起而反擊! 馳創人自發建立求助網站rescue.chitron.com,在其中將案件開誠佈公於天下,將赤子之心坦呈於天下,更將求助的聲音訴諸天下。馳創人將吳振洲經由律師從獄中帶出寄回的十幾萬字的手稿整理成電子文檔,代吳振洲開博,向中國同胞們求助。看他獄中堅持鍛煉,看他為不見祖國文字而苦,看他身陷囹圄從未放棄,看他對親人的思念對不參加女兒畢業典禮的遺憾……字裡行間皆是至情至性! 
呼聲
失去自由的人群,就只能自己對自己呐喊,自己對自己呻吟,好比在聾啞人的世界裡,高聲呐喊和低聲呻吟,甚至無聲沉默,結果都是一樣的。然而,身陷異國監獄的吳振洲不願意就此放棄,他用一隻鉛筆將他在監獄中的所見所想公佈於世,他希望用他的有限力量來喚起人們對美中貿易之戰的最大反思。吳振洲的家人、朋友和同事們被他精神和文字所鼓舞,把他從獄中傳出來的手稿整理並通過博客發表出來,為的是向所有中國人呼籲,為的是要所有中國同胞聯合起來,聲援和支持我們仍在美國獄中關押的中國同胞,為維護中國人最基本的尊嚴和人權,向美國對中國發起的新一輪最嚴酷的貿易戰發起衝擊。
最新發展
吳振洲、魏玉鳳、李波出口違禁品 遭麻州聯邦陪審團定罪 
/林寶慶 
2010
0518日,星期二 
轉載: 
美国华裔教授专家网 ScholarsUpdate.com LOGO

出處:World Journal World Journal (Chinese世界日報pinyin: shì jiè rì bào, officially known as Chinese Daily News in Los Angeles) is a daily Chinese language newspaper serving overseas Chinese in North America. It is published in major cities containing large Chinese-speaking populations including AtlantaChicagoBostonLos Angeles,New YorkSan FranciscoHouston, and Washington, D.C. in the United States as well as Toronto andVancouver in Canada. The newspaper is widely sold in many Chinatowns in these cities and other major Chinese suburbs. Subscription by mail is also available throughout the U.S. and Canada.
  分別在中國深圳及美國麻州都有業務的「馳創電子有限公司」(Chitron Electronics Inc.)負責人吳振洲,及其前妻、馳創美國公司財務顧問魏玉鳳,17日被以違法向中國出口可用於軍用雷達及電子作戰的器材十餘年,遭麻州聯邦陪審團定罪。
  他們同時被定罪不實填報出口申報單。兩人都面臨最高20年的刑期,出獄後三年監視居住和100萬美元的罰款。他們刑滿後將被遞解回中國。法官定8月宣布刑期。
  共同被告美國馳創經理李波,稍早已經認罪。他面臨五年的刑期,出獄後三年監視居住,以及100萬美元的罰款。
  美國司法部說,1990年起的天安門制裁,禁止向中國出口及轉運。但這家公司及被告,共謀購買美國軍事產品及其他受管制的電子產品10餘年,以用於中國的軍事雷達、軍事衛星通訊系統及軍事導航系統。
  聯邦檢察官說,這已危害美國的國家安全。
  司法部說,馳創四分之一的生意對象是中國軍工廠及軍事研究單位。


殉道者”吳振洲難排貿易“隱形地雷”http://business.sohu.com/20100524/n272306904.shtml

在案發一年半之後,2010517日,美國對華高科技出口管制第一案馳創案一審結果在美國波士頓法庭揭曉。
  起訴書中多達32項的指控,有12項指控被大陪審團成員裁定不成立。接下來的3個月,陪審團將進入對案件被告——馳創執行董事吳振洲的量刑討論。在此期間,辯方律師將針對不合理的指控判決向法庭提出動議,要求法官改變判決結果。馳創案件負責人周睿告訴《中國經營報》記者。
  據瞭解,該案於201045日在美國波士頓開庭,由於本案涉及中美貿易、美國高科技出口控制、中國在美間諜、美國對中國軍火禁運等重大事項,案件歷經了6周的大陪審團審判。
  作為本案代表律師的廣和律師事務執行合夥人石懷方在接受《中國經營報》記者採訪時指出,該案結果將直接關係到美國對華高科技出口控制、香港在元器件轉口貿易中的地位等重大貿易問題的未來走勢
  殉道者的選擇
  事實上,馳創遠非身陷美國高科技出口管制的第一家涉案企業,吳振洲也並非是因此被羈押的第一人。只是,吳振洲選擇的借助大陪審團審判程式進行解決的方式實屬首例。
  像既往案件一樣,在案件開庭之前,檢方曾試圖與在獄中羈押的吳振洲先生達成和解,施加各種壓力,也開出了各種有利條件,軟硬兼施。但吳振洲先生最終還是希望通過大陪審團的程式,將美國高科技出口管制的黑暗及其混亂體制向世人公開,向美國官方以及中國企業提出警醒,並藉此揭開貿易隱形地雷的真相。周睿告訴記者。
  這多少有些殉道者的味道,但對中國企業的意義卻非比尋常。一位元熟諳美國法律的律師告訴記者:因為所有在案件審判過程中展示出來的證據和細節都足以成為中國其他企業日後中美貿易中的重要借鑒。
  而據馳創方透露,全案檢控證據資料多達18萬頁,涉案電腦資料1.5個億百萬位元組,陳列給法庭證據多達600多份,證人名單多達99個,案件規模和複雜性為美國聯邦法庭多年罕見。
   “事實上,如果你出庭旁聽的話,你就能真切地感受到雙方力量對比到底是怎樣的懸殊。我們只有5個人,而對方卻是多個政府部的集合。一位到美出庭的中方人士對此評價。
  從馳創案件定級及美國政府為此耗費的巨大財力物力不難看出,美國檢方極力希望通過對馳創案件的定罪,塑造一個違反美國高科技產品和技術出口法規的典型案例,對該行業的其他從業者,特別是活躍在中國市場上的元器件分銷商,起到震懾作用。
  顯然,無論是出於主觀還是客觀,吳振洲都成了美國強化高科技出口管制的殉道者
  據馳創案件負責人周睿向記者透露,518日到520日,吳振洲先生在電話溝通中一直反復強調:其一,他終於明白為什麼之前涉案者會選擇妥協,因為在強大的政府勢力面前,妥協是必然的。其二,即使進入審判,結束下來結果也未必是公平的。其三,即使如此,案件判決有問題,我們依然要上訴。
  或許,唯有如此,他才能真正地揭開有關美國高科技出口管制這一貿易地雷的真相。
  雷區究竟在哪兒?
  對於517日的審判結果,美國有關政府部迅速發佈了新聞通稿,在通稿中,FBI波士頓辦公室負責人Warren Bamford表示,本案結果充分顯示出美國ICE、商務部、DCISFBI等多個相關部聯合調查的成功,非法出口美國國防技術給國外公司將嚴重威脅美國國家安全,對於同類型的違法行為,今後我們將持續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進行嚴懲,因為這種違反美國安全的行為是不被允許的。
  而這樣的說法,似乎與美國商務部部長駱家輝最近訪華時所表示的將重新評估美國對華的高科技管制政策,擬在半導體等高科技領域放寬對華出口管制。多有悖反。
  對此,從事半導體元器件分銷的業內人士指出:馳創美國出口案一審被定罪的結果卻充分顯示出美國對華高科技出口管制政策明松暗緊的實質,對於這樣的現實,中國企業更應該提高警惕,不能單方面輕信美國在外交談判上的措辭。
  一位元器件分銷行業從業多年的資深人士在得知這一審判結果之後也表示,在這一環境下,中國公司從美國進口半導體等高科技產品的風險將倍增——並不是大家不願意遵守美國出口管制法規,而是美國相關部在這一法規本身存在混亂和不清晰,導致大家不知道雷區究竟在哪兒。
  這一方面是由於美國的政府體制決定的,指定受控軍需品和商品名單的權力來源於美國總統的權力,美國總統通常把這一職責分別賦予國務卿和商務部部長,國務院負責認定涉及軍需品的限制名單,而商務部負責認定其他出口商品的限制名單。一位熟諳美國出口管制法律的美國律師告訴記者。
  同時,在美國軍方看來,受控名單本身就屬於國家機密,一旦公佈受控名單,別的國家就會明瞭這些名單上產品或技術的用途。由此,一方面不公佈受控名單,另一方面又不得從事與這些名單上產品有關係的貿易。在軍方這種看似矛盾的機制下,中國企業在技術貿易領域的風險陡然放大。上述美國律師稱。
  周睿告訴記者,根據馳創案在美國的審判結果,中國香港原本在國際貿易中所起到的物流和金融地位在本案中被誤解為逃避美國出口管制政策,這對於中美元器件的正常貿易活動也將是一個嚴重的打擊。
   “或者,隨著歐洲、中國臺灣、韓國等新興地區在相關技術領域的崛起,從事相關貿易的企業可以轉而與這些地區合作。周睿如此表示。

我的心聲

       

整個事情中的判刑
http://www.kanzhongguo.com/node/388492
美國司法部說,數年來非法出口美國軍事裝備到中國的一名華裔商人,去年遭定罪後,今(2011-01-26)被判處97個月徒刑。
波士頓司法部官員說,46歲的吳振洲利用商務簽證每年都到美國,出口一系列商品到中國,他們說,輸出商品包括軍用電子零件和包括軍用相位陣列雷達、電子戰和導彈系統使用的敏感電子零件。
他們說,幾家中國兵工廠和軍事研究機構,都是被告出口裝備的物件。
這是一周來涉及中國的安全案件中的第2個判決。中共主席胡錦濤數天前才結束在美國備受矚目的國事訪問。
吳振洲於2004年至2007年,14次非法出口商品到中國,又在2005年至2007年期間,提交假報關單給美國商務部。


目 錄
第一部分  獄中一日
我白手起家,十多年如一日,犯過了所有老闆犯過的錯誤,也吃盡了許多老闆吃過的苦頭。我總是工作第一,把商場當作戰場,以致只有在坐飛機的時候,我才感到放鬆,因為終於可以把工作擱置一邊,美美地睡上一覺。偏偏我不常出差,一年才兩三次。回憶自己的一生,這十幾年過得最快,雖幾經波折,但似乎一晃,就過來了。托美國政府的福,我這輩子最安逸的時光是在他們的聯邦監獄度過的。
•     自序 我不是間諜
•     早上715 晨檢
•     早上745 早餐
•     上午8 漱洗
•     上午830 晨練
•     上午910 電話
•     上午1045 再監視
•     中午1230 午餐
•     下午130 教室
•     下午315 探視

第二部分  獄中日記
阿裡克斯,吃飯了。迷糊中聽到大衛說,又是一個晚上過去,睜開眼來,面對的是低矮灰白的天花板,身下是一席不知多少犯人睡過的窄小床墊,我兩個晚上都是和衣裹一床毛毯睡覺,連襪子和鞋都不脫。早餐後,我精神不錯,在房間簡單地散了散步,做操20分鐘。不敢想今後出獄會怎樣,但不得不說,坐牢前的半輩子都是辛苦無比的。午餐尚能入口。今天吃飯記住了,沒將飯盒帶回牢房,而是在飯廳找個空座埋頭吃完。
•     噩夢的開始 
•     獄中的一天
•     監獄和旅館的區別
•     免費減肥班招生
•     只想打一個電話
•     等一個天亮
•     被打亂的聖誕計畫
•     沒進過監獄就不叫體驗過人生
•     今天是周日
•     終於和律師通上電話
•     自在是什麼
•     形勢不太樂觀
•     最黑暗的一天
•     為自己悲哀
•     誤解是不需要證據的
•     天氣越來越冷
•     聆訊改期了
•     做持久戰的準備
•     領事先生來探訪
•     聖誕快樂
•     芝加哥監獄關著誰?
•     What can I do?
•     體育精神與中國製造
•     填不滿的胃
•     監獄是美國的大生意
•     2008年的最後一天
•     新年鄉愁
•     她說羡慕我
•     認識了一個中國迷
•     入獄滿月紀念
•     看不到的盡頭
•     大衛二三事
•     囚徒之旅
•     第一次提堂
•     私人企業就是不一樣
•     第一次親友探視
•     感覺世界真小
•     坐牢就是磨練耐心
•     做採購清單就像考TOEFL
•     22條軍規
•     可以和家人通話了
•     等著時間走來
附錄  朋友心聲
•     美國探監記


            《獄中日記》繁體版
第一部分  獄中一日

自序 我不是間諜

20091022 週四 入獄第322

我是1964年出生的,屬龍,但沒有龍命。

我吃過很多苦。小時候,父母離異,我輾轉於城鄉之間,經歷過不斷的顛沛流離……
青少年的時候,我唯一的愛好與寄託是讀書,除了讀書學習就是考試,我不記得曾有什麼享樂。參加了工作,我也是勞碌命。先是靠大專數學文憑,在江西教中學數學、英語和BASIC語言,後跨專業讀了社會學的研究生,分別為地震局、體改所、北京市委做過課題,並在民政部下屬的研究所研究中國農村問題。別人認為我1991年讀哈佛是躍了龍門,但回想起來,我卻感到跳進了苦海。所謂的書生到了真正令人歎為觀止的浩瀚書海之後,如搏命一般,你以為自己夠刻苦的,一天只睡5個小時,可還有人比你更苦,一天只睡4個小時。及至後來,中國留學生在那個年代,常見的經濟壓力與婚變問題,更是讓我苦不堪言。

然而,我吃過的這些苦,相比我1996年創辦和經營深圳市馳創電子有限公司(簡稱:深圳馳創)的艱苦,都是小菜一碟。我白手起家,十多年如一日,犯過了所有老闆犯過的錯誤,也吃盡了許多老闆吃過的苦頭。我總是工作第一,把商場當作戰場,以致只有在坐飛機的時候,我才感到放鬆,因為終於可以把工作擱置一邊,好好地睡上一覺。偏偏我不常出差,一年才兩三次。回憶自己的一生,這十幾年過得最快,雖幾經波折,但似乎一晃,就過來了。

托美國政府的福,我這輩子最安逸的時光是在他們的聯邦監獄度過的。 2008125日,躊躇滿志準備創業板上市的我,赴美探望孩子,並計劃出席在曼哈頓華爾道夫酒店舉行的耶魯大學CEO峰會。沒想到在芝加哥轉機的時候被捕,之後被羈押於聯邦監獄候審至今,已近1年。在這段時間,我起居有常,戒煙、戒酒、戒女人,而且勤讀書、勤鍛煉,本人由入獄時的一口氣10下俯臥撐能做到現在的60下了。說實話,我幾十年來第一次能每天有8小時的穩定睡眠。

不過,所有這一切的代價,是面臨美國政府連續3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嚴重的指控,是令人無法想像的高昂的律師費用,是馳創電子美國子公司停止運作,是國內各辦事處紛紛撤銷,是馳創電子面臨關門,是連累我們兩個孩子的媽媽,是本人和另一位無辜同事喪失自由和尊嚴。

本以為是全球化時代自由貿易的貢獻者,是中國電子資訊產業的建設者,到頭來我們和公司卻成了工業間諜,成了美國高科技產品的大盜。

我不是間諜!但本人無意在此為自己辯護,只想指出一個本人入獄後認識到的事實:美國有1%的人口在監獄服刑(還不包括我這種候審犯人),另有的人口是在獄外生活的假釋犯,還有8%以上的人口有犯罪前科。如果將這一比例在成年男性人口中推算的話,將是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數字。

未入獄之前,我吃過幾乎所有的苦,但壓根沒有想過自己會進監獄。入獄之後,我發現我吃過的苦都是值得的,包括在美國坐牢。

中國近30年來的進步是中國近代史上沒有過的,也是人類歷史上最空前規模和積極的社會變遷。每一個中國人身處這樣激動人心的時代,不吃苦不勤奮才是最令人遺憾的。
多年以來,在為祖國現代化奮鬥的過程中,我深受西方文化及物質文明的影響,是所謂的非常美國化的人。我的牢獄之災,不僅使我認識到西方式民主與法制的昂貴與黑暗,認識到美國政府和民間確實存在的對中國的偏見、誤解甚至妖魔化的現象,更重要的是讓我注意到美國朝野政治正確的意識形態在司法領域造成的嚴重後果。

政治掛帥在今日之美國,如幽靈般飄蕩。美國政府是否以反恐為名,行霸權之實?二戰結束60多年了,冷戰結束也近20年了,難道法西斯的陰魂就真的離我們遠去了嗎?本案的發生真的是偶然的嗎?

善良的人們,警惕啊!

先人的智慧永遠應該銘記。毛主席說:美帝國主義是紙老虎!孔子曰: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導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和平萬歲!

早上715 晨檢

“Count time獄卒響亮的一嗓子之後,靜悄悄的懷特監獄H監倉開始蘇醒。早上715分,晨檢開始了,獄卒準時清點本監倉的犯人,確認無異常後,獄卒將挨個牢房敲門,喚醒每個犯人,並從牢房的鐵窗門洞外檢視每個犯人。檢視犯人取決於每個獄卒的個性、對不同犯人的態度及當天的心情,有的非要你在其注視之下起床落地活動四肢才行,有的則看見你在被子中動一下即可。

懷特監獄位於美國東北部新英格蘭地區的羅德島州,是一座私營監獄,主要是為波士頓的聯邦法院收押犯人,包括候審犯、在押犯和非法移民。懷特監獄坐落在90號州際公路麻州與羅德島州交界附近,距離羅德島州府20分鐘車程,距離波士頓市中心不到一個小時車程。在高牆和鐵絲網的包圍之中,懷特有10個監倉,每個監倉七、八十個犯人,每天要由監倉的獄卒進行4次檢視,分別是早上、上午、下午、晚上各一次。一般公辦聯邦監獄每天搞兩次檢視,而作為私營監獄的懷特自覺提高標準,似乎這樣就能從政府爭取更多的關押犯人的合同。

今天是週六。關在H監倉42號牢房的我在獄卒佩里慣常的急促敲門聲中醒來。我照例機械地從被子中一躍而起,下床起立,鐵窗門洞的鋼化玻璃後那黑人佩里的肥頭大耳帶著一雙目光炯炯的眼睛方才移開,繼續到隔壁牢房進行他急促的敲門和目光炯炯的工作。

我從前的獄友,越南小夥子朗照顧我,讓我睡下鋪。否則,睡眼朦朧之中猛然起床,從雙層鐵床的上鋪爬下來,很有幾分風險,我以前有過險些踏空摔下來的時候。前些日子朗搬去與另一個越南小夥子約翰同住,我得到一個人獨享單間牢房的待遇至今。為此,我時不時給朗送點小恩小惠,幾包袋裝糖或一卷我用不了的衛生紙,向他表示感激。其實朗與約翰更有共同語言,因為他們都講越南話,都是毒品販,也都認了罪,在等待下個月判刑,估計4~5年的範圍。

隨著佩里的敲門聲從鄰近牢房遠去,我走向馬桶撒尿。囚室的馬桶是鋼結構的,與同樣是鋼結構的洗臉池焊接為一體。撒完尿之後,沖廁聲在這鋼鐵容器中經下水道的壓力造成轟然巨響,整個監倉都聽得見。轟隆隆嘩啦啦的沖水聲,與佩里急促的敲門聲一唱一和,此起彼伏於各牢房之間,不絕於耳,好一派懷特監獄的清晨景象!

我轉身走向囚室的條格鐵窗。窗外,朝陽似血,懸掛在新英格蘭初春清冷的天空。盯著這暗紅的太陽,我仿佛回到年幼時中國南方的盛夏,好像睡了下午覺,竟然直到夕陽西下的傍晚才醒,感覺自己還沒有睡夠。我呆呆地看了一陣子這有夕陽錯覺的清晨的太陽,複又倒在床上,想再眯一會兒。

最近這幾個星期真是累了。我每天來回於監倉的電腦室和監獄的教室之間,仔細閱讀了對我起訴的相關檔,查閱了上千頁的法律條文,研究了十幾個相關案例。我前天幾乎是通宵工作,趕寫出文件,初步完成見我的律師加里科的準備工作。昨天,我馬不停蹄,做好案件文稿的補充材料,抽空起草了一份公司檔,並繼續寫了幾頁私人回信。最後,我將案件文稿、公司檔、私人信件共六、七十頁鉛筆稿紙分裝在不同的信封中,剛好趕在加里科來之前的幾分鐘完成。

昨天下午與加里科面談整整3個小時,不能喝水,不能上廁所。我準備的案件文稿倒是得到加里科的高度評價,但這3個小時卻讓加里科吃盡了苦頭。他快70歲了,患帕金森氏病。他哆嗦著當著我的面吃的一把藥片都是幹吞進去的,說話的時候舌頭上都是藥片的顏色。最後走出面談室的時候,加里科已經體力不支。我幫他收拾好檔包與電腦,幫他拿著行李,而他拄著拐杖,踉踉蹌蹌的,險些摔倒在地,讓我和邊上的獄卒驚恐萬狀。

美國有好人,加里科就是一個,他家是我在哈佛讀書時的Host Family,是校方為照顧我們這些外國留學生適應美國生活而安排的。Host Family是本地的校友家庭,多為富裕的中產階層,對外國學生友好。加里科是哈佛法學院畢業的律師,他們一家與我們一家的友誼從1991年我入學哈佛至今。儘管我歸國創業多年,公務繁忙,疏於與加里科聯繫,但他知道我和前妻被美國聯邦政府起訴後,不顧病情,幫我聯繫最好的律師,同時抽空來探監,指導我做一些基礎的法律方面的配合案件的工作,以減少律師的工作量和巨額的律師費用。

躺在床上的時候,我想,我這種美國政府眼中的壞人,我能不服罪與他們抗爭,也是一種勇氣。試想,起訴書中美利堅合眾國對吳振洲這樣的開頭,被全世界最強大的政府指控,你一個中國人在地球的另一邊和這樣的政府抗辯,一般人不嚇趴下才怪。我2008125日自香港飛抵芝加哥,準備轉機去波士頓時被捕,同時被捕的還有掛名公司顧問的前妻與美國子公司的負責人。我們被控偷稅和違規出口,我本人面臨最高28年監禁和最高達百萬美元的罰款。至今,除了我前妻獲保釋外,我和另外一名同事分別被押在兩座不同的監獄中等候審判。案發之後,輿論四起,一些在美國的朋友能躲的都躲起來了,許多美國的同行也對我們唯恐避之不及。想起昨天晚上加里科最後顫巍巍地被獄卒攙扶出監獄的背影,我深信這個美國老人的勇氣比我大多了。我百感交集,默默地為他祈禱。

早上745 早餐

嗞、嗞聲中,牢房自動門鎖開啟,早餐時間到。剛在芝加哥被捕入獄的時候,我覺得當時的黑人獄友大衛像一條狗。每天早上牢房門開啟之前,他會準時起床,急不可耐地在門口徘徊,眼巴巴地在門洞守望,隨時準備主人開鎖之後,奪門竄出。如今,我在監獄中呆了100多天之後,也變得與大衛一樣靈敏。聽見門鎖開動,我再躍而起。

在監獄中,如果你耽誤了吃飯的時間,獄卒是不會來請你,更不會為你留飯的。現在我一個人住,也不會有同室獄友(這邊叫Celly)來提醒就餐。對於所有的犯人,在剝奪自由後,在失去一切之後,吃飯是監獄生活最本能最重要的行為,是無論如何不可錯過的。所以,監獄生活練就每個犯人靈敏的耳朵,對與吃飯關聯的聲響有高度警覺。

清晨的監倉大廳,大家悄無聲息地排隊,領取各自的餐盒,然後端到各自慣常的餐桌同餐。關係好的犯人會互致早安,許多人剛從睡夢中醒來,蓬頭垢面,默默在餐桌前自顧自地吃飯。

我與布魯斯和亞瑟一個餐桌,位於監倉大廳最側面的角落。犯人之間不自覺地形成自己特定的私交圈子,並以監倉大廳中的餐桌為領地。之前,我和三個外國人一起在另一個餐桌,他們一個是愛爾蘭人,一個巴西人,一個敘利亞人。後來,愛爾蘭人轉到紐約服刑去了,巴西人申請去廚房工作被調去另一個監倉,而敘利亞人蜜雪兒則常睡懶覺不來吃早餐(把自己的早餐賣給別人了)。我那個桌子換成了一個中年白人西蒙,一個白人老頭約翰,一個中年黑人葛列格,加上我一個亞洲黃種人,也算是有意思的一張餐桌,我是比較喜歡的。最近,受布魯斯的邀請,我搬到他和亞瑟的桌子。我想,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促使我們三個人一個餐桌吃飯的原因是我們不認罪,不向檢察官低頭。

在美國,如果你涉嫌聯邦政府控罪,一定在劫難逃。一般來說,聯邦案件的嫌疑犯95%都會主動認罪,只有5%的不認罪,並進入審判程式,與檢察官所代表的美國政府對決。基本上,進入審判能獲得無罪判決的只有三成的勝算。因此,可以準確地說,被聯邦政府指控的疑犯只有的人能被宣告無罪釋放,而的人將獲罪判刑。更加殘酷的是:若經審判定罪,量刑就會大幅度加重,按國內的說法,此所謂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我知道老撾人凱伊,因販毒被捕,他的律師與檢察官達成的協議是,認罪的話服刑15年。結果凱伊不服,要求陪審團審判,最後被定罪加到25年,等凱伊刑滿出獄他將50多歲了。就我所知,我們所在的監倉的70多個犯人中,除我們同桌3人和凱伊以外,全部是認罪的。

餐桌上,我們3人互致早安,我邊吃邊問亞瑟,是否可冒昧地知道他入獄以來如何面對他太太以及孩子們的。我見他和她女兒在探監室交談,似乎父女關係不錯。亞瑟是我們監倉的長客,在懷特被關押了4年多,最近幾天才進入審判階段。聯邦法庭訴訟曠日持久,但一般案件都在1年左右結案,而亞瑟入獄四年案件依舊懸而未決。真不知他這麼多日子以來如何面對自己的太太和孩子。按這邊犯人的說法,夫妻關係一般在入獄3年後破裂,情人之間在一年半左右分手,而孩子們大多在父母入獄後即開始疏遠。

亞瑟今年51歲,白人小個子。可能是案件拖累所致,亞瑟已經滿頭銀髮,但他依然精神抖擻。我注意到他每天堅持鍛煉,運動量比我都大。亞瑟涉嫌操控市場,這幾天他因開庭審判而神情緊張,一臉緊繃繃的。布魯斯說這幾天的媒體都是關於亞瑟案件的新聞。不過,亞瑟在回答關於他太太和孩子的問題時卻一臉溫柔。他說他和太太是青梅竹馬,從16歲讀中學的時候就在一起了。他太太是護士,與案子無直接關係,但檢方也將她同案起訴,指控她涉嫌串謀。亞瑟說他太太已經認罪並獲得輕判,但檢方想拆散他們夫妻的指望卻是落空了,他和他太太還是一樣的好,而且他太太每週來監獄看他。

亞瑟還說,他三個孩子都大了,20歲以上了。成年孩子們知道分辨是非,所以案件並沒有影響他與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的關係。他的孩子們會輪流每月來探視他,而且每天都會在電話中和他交流。太太和孩子們的支持與理解無疑是支撐亞瑟這麼多年在懷特監獄頑強生存的強大動力。我羡慕地看著亞瑟,說他很幸運,並對他肅然起敬。

對面的布魯斯也在羡慕地看著亞瑟,但他無言。布魯斯因銷贓罪坐牢5年,剛服完刑被假釋兩個月後又被抓回來。他的罪名是違反假釋規定。布魯斯出獄的時候,假釋官安排他去一家麥當勞打工,相當於國內所說的勞動改造。這家麥當勞離布魯斯家很遠,布魯斯必須每天早上四點鐘起來,才能趕到按時上班。儘管布魯斯做過一家中型公司的老闆,不需要靠麥當勞的收入來養活自己,但假釋官還是再次把他抓回監獄,因為他不服從勞動改造,沒在那家麥當勞工作達到規定的每週40小時。

年齡與亞瑟相仿,但遭遇卻和亞瑟不同,布魯斯的牢獄之災可謂傾家蕩產、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當初如果他認罪的話只要服刑一年半,但他與檢方不妥協,進入審判被定罪,然後他不斷地上訴,遭駁回再上訴,5年多來一直如此。結果,他本來要IPO的公司轉而經營不善進入破產,他的家產也因支付高額律師費用而消耗一空。更糟的是他那模特兒太太開始酗酒,居然配合警方指證自己的丈夫,最後帶著三個孩子與布魯斯離婚,從此杳無音訊。所以布魯斯入獄後就一直沒見過自己三個未成年的孩子。同時,布魯斯坐牢的時候,他父親去世,母親也變得精神失常。就這樣,一個成功的中產階級家庭煙消雲散;一個成功的商人眼睜睜因為貪圖幾千美金贓物的便宜,葬送了自己的公司。上有老下有小的布魯斯,最終落得孤苦伶仃。

我在監倉的電腦室常與布魯斯打交道,經常一起聊天,特佩服布魯斯對聯邦司法體系的熟悉及其對美國憲法和刑法的瞭解。布魯斯在本監倉有“Jail-house Lawyer”(獄中律師)之稱,我開他玩笑說,他出獄以後可以改行做律師了。布魯斯用FBI的行話來自嘲說:“Alex,once a prisoneralways a prisoner!”(一日為犯人,終生為犯人),因為美國人都知道FBI的名言“Once a FBIalways a FBI!

亞瑟與布魯斯在聊別的。我則在聽完亞瑟的介紹之後,聯想到布魯斯的遭遇,再想到我自己和前妻被同案起訴。我心中納悶,這美國政府的嚴刑峻法對夫妻連坐還真是用到家了。本以為美國這個所謂的自由社會,一人做事一人當,進了監獄才發現不是這麼回事,我不禁為自己的兩個女兒(分別為13歲和17)擔心起來。

我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幫著收拾餐桌,端起我們3人用過的空餐盒,送到餐車。在佩里像趕豬一樣陣陣催促和吆喝聲中,我回到自己的牢房,並主動關上了門。

上午8 漱洗

平時我們一早都會將髒衣服放進洗衣網袋,由獄工收了,交洗衣房洗。今天週末,洗衣房不開工。我將昨天換下的衣服塞到床下,換上乾淨襪子穿上。本來我有四雙襪子的,本周拿回的時候發現少了兩雙,所以今天穿上乾淨的襪子就得把昨天髒的襪子洗了,否則明天就沒換的了。監獄的犯人連襪子也偷,呵呵。我前兩天已向監倉管理員遞交了新襪子的申請,但願下周能將襪子補上。

我邊漱口,邊想著襪子的事情。我的牢房在二樓,水壓不足,加之獄方圖省錢,安裝了節能的微型小龍頭,流出來的水順池壁淌下,無法使用。好在前任犯人創造性地將一個圓珠筆頭塞進籠頭,方才引出一股細細的水珠由下向上噴出,僅夠手捧接水撒到臉上,像貓洗臉一樣。我小心翼翼地刷著牙,注意不去觸碰右側一顆正在發炎的鬆動的槽牙,這顆牙已經痛了好幾個星期。我給獄方提出治療申請,一直沒有回音。前段時間,獄方倒是安排了對我胃痛的治療,每天服藥兩次,我趁便找送胃藥的護士哀求一些止痛藥,有的護士給,有的護士板起臉來不給。我這幾天更是牙腫得上下牙床無法咬合,吃飯都是慢吞吞的。

懷特監獄近來聲名遠揚。原來我這同一監倉在半年前死了一個中國人。我先是聽這邊的犯人說起,後來從報紙上也看到了報導。這個犯人叫吳曉雷,因移民身份過期被收押。他在我們這裡肝癌發作,多次求助獄方未果,終因不治而暴斃牢房。這位老兄的病不是在監獄得的,有位老犯人在我問起吳曉雷的事情時回憶說,但獄方拒絕提供治療,在他多次提出請求之後依然視而不見,這是他X的我們大家都親眼看見的。是的,是這個該死的監獄讓他死的。
他說這位吳兄常常深夜鬼哭狼嚎,在沖涼房也會摔倒,有時候吃飯都是爬著過來,但獄卒居然還讓他睡上鋪,導致他上下床時常磕碰受傷,慘無人道。不過這位老犯人說,幸虧吳曉雷的事件,懷特監獄的醫療條件大大改善,而且獄卒的態度也好了很多。

我在報紙上看到,我的這位本家是個溫州人,在美國結婚、生子,而且好像還讀了大學,老婆也是美國公民。這位前輩稀裡糊塗地導致綠卡過期,在補辦的時候作為非法移民被收押。這樣,一樁補充材料、補辦證件的小事,莫名其妙地以慘死監獄收尾。

相比於這位吳兄的遭遇,我的牙痛簡直小事一樁。想到這裡,我的心情也好了一些。漱洗完畢,我接著洗好襪子,並晾在書案鐵架的橫樑上。牢房內的設施,除了儲物箱和鏡子是塑膠的,其他全部是鋼鐵製作。特別是不銹鋼坐便器,即便墊上雙層衛生紙,每次屁股坐上去,涼氣直透到肚子裡,弄得呱呱作響,常拉稀,想得便秘也不可能。

我撕下一截衛生紙,沾上口水,貼到牢房鐵門的玻璃窗上,提醒外人,表示牢房內的犯人在方便。此時,整個監倉陸續響起懷特監獄獨有的沖廁交響樂。轟隆隆嘩啦啦的聲音比晨檢時更猛烈。

每日雷同的監獄生活像時鐘一樣準確地度過。屈指算來,入獄至今已經112天,我已經習慣了這裡的生活,深圳、親友、公司等等這些真實而遙遠的過去,不知何時才能回到我的世界。就我的案情來說,檢方只起訴了出口違規的偽證和串謀兩項,而且他們口口聲聲威脅說要追加起訴,預示更嚴重的罪名還在等著我。

波士頓是“911”之後的重災區,因為撞擊世貿大廈的一架飛機就是從波士頓起飛的。為此,波士頓駐紮了一支200多人的FBI反恐精英隊伍。按布魯斯的說法,我們的案子也許是這些人拿著放大鏡進行地毯式搜索的結果。

一直自詡為中國的精英人士,自認為是對美國產品銷售中國有貢獻的人士,現在倒是涉嫌成了他們反恐放大鏡下的恐怖分子。我坐在這冰冷的不銹鋼馬桶上胡思亂想。大便結束,轟隆隆嘩啦啦的沖廁聲匯入監倉的沖廁交響樂之後,我邊洗手邊看著鏡子中的我,試圖從鏡子中找出幾許恐怖分子青面獠牙的痕跡。毫無疑問,鏡子中的我比過去精神多了。我在監獄戒煙、戒酒、戒女色,每天過著有規律的起居和飲食生活,每天堅持鍛煉。入獄數月之後,我以前的脂肪肝沒有了,我的胸肌和胳膊因為做俯臥撐比以前發達了,我的氣色因為睡眠充足也比以前好多了,就連我的駝背似乎也比以前直了些。

恐怖分子因禍得福?我對著鏡子中的自己苦笑,做了個怪相。
監倉大廳裡,餐後打掃衛生的工作已經由犯人們做完,各間牢房門也自動打開。我拿好一包袋泡茶和兩個塑膠杯,走出囚室,到大廳的水池邊泡一杯茶,再倒好一杯白開水,開始準備晨練。此時獄卒佩里已經交班給另一黑人山姆。山姆正在監獄大廳一角的獄卒工作區埋頭填寫一堆交班表格。這又是個工作認真的主,他喜歡拿著筆與本子,到監倉各牢房巡視,特別喜歡趁犯人不在囚室的時候進去翻東西,動輒就給犯人在小本子上記一筆。

上午830 晨練

週六早餐後的監倉大廳,不少犯人又回到床上睡覺去了,只有幾個餐桌邊坐了幾個懶洋洋的犯人。他們有的在發呆,等著獄卒把電視機打開。大廳走道中依然是常見的那六、七個人在晨練,以中老年人為多。晨練的人都在沿著大廳四周行走,周長約100步。大廳呈四方形,內有20幾張餐桌,三台電視懸掛在三個角落,還有一角辟為獄卒工作區,地面藍色,犯人不得擅入。對於犯人,除了各自那六、七平米的囚室,這監倉大廳就是我們的活動天地。

我把兩個杯子放在一張餐桌上,然後順著晨練的人流開始行走,邊走邊活動胳膊,為做俯臥撐做準備。我每天早晚各鍛煉一次,晨練為主,晚練為輔,是俯臥撐、拍手跳、散步的結合,我一般早晚各做俯臥撐120下分四節完成,各做拍手跳(Jumbo Jump)120下一次完成,中間以散步來過渡,早上的散步加強呼吸的調理和意念的控制,晚上則能放鬆就行。

每天晨練,我總是很開心。年輕的時候,看多了郁達夫的書,一度癡迷籃球和游泳的我變得執著於所謂的精神的豐富,其實是無病呻吟。後來,輾轉南北的研究生和留學生涯更是養成了晚睡晚起的習慣。及至在深圳創業10多年,天天拖著疲憊的身子,晚上10多點才能回到公寓,更是少有鍛煉身體的時間和心情。在深圳,我常常是每天起床後匆匆漱洗一下就趕去上班,連早餐也不吃。我這種生活方式老被70多歲的老父詬病。他會譏笑我這人到中年的兒子還不如他這個70多歲的老子,爬山的時候我氣喘如牛汗流浹背,他則健步如常。如今,進監獄了,在監獄的鐵窗和獄卒的看護之下,人到中年身心過勞的我反倒有機會重塑生活習慣。在一切榮耀和光環、在一切身外之物離我遠去的同時,卻回歸了,我找到了自在的感覺。

每次做完一節30個的俯臥撐,我就散步2~3分鐘,呼吸調勻了,再做下一節30個俯臥撐。剛開始的時候,我一次最多只能做12個,現在一口氣最多做65個俯臥撐。3個多月堅持鍛煉下來,我15分鐘之內完成120個俯臥撐也不怎麼喘氣了,反而覺得筋骨活動之後渾身的舒坦。

陸續做完四節120下俯臥撐,我喝了幾口餐桌上的白開水,隨著晨練的人流散步。大家或快或慢沿著大廳四周走著,獄卒在大廳的一側注視著。犯人在監倉大廳晨練不得跑步,不得踏入獄卒的藍色工作區。在監倉大廳隔壁,有一個小操場,內設籃球架和單杠,窗戶是鋼架鐵絲網,直接通自然風並能聽到室外的聲音。一般下午的時候,一些年輕的犯人在這裡打球或跑步。有意思的是,中老年犯人都不太願意進這個小操場鍛煉。我進去過一次,刹那間感覺置身室外,自然風撲面而來,室外的嘈雜瞬間讓我感到自由的味道。對於長期靜坐囚室、監倉大廳的我,習慣了密封空間,這久違的自然風和室外的雜訊頓時讓我產生縱身一躍想跳出窗戶的衝動。我只在這小操場呆了幾分鐘,就抽身黯然離開,回到監倉大廳,再沒有第二次進去過。

囚犯失去自由的痛感就在這一門之隔。我小心不跨過這道門去時時觸碰這一痛感。也許,中老年犯人都有這層隱痛,不像年輕人,在小操場歡喜雀躍的興奮會讓他們忽略這一痛感的存在。

我在監獄做的拍手跳有點像國內做的廣播體操第8節,連續120下之後,我一邊繼續散步,一邊大口地呼吸。我覺得渾身的肌肉隨著筋骨的舒展正在蘇醒,我感到自己的每一下呼吸都在伴隨心臟跳舞。既然來到監獄,我不想重蹈前輩吳曉雷的覆轍,暴病死在這異國他鄉的監獄裡,我更不想因為勢單力薄,被這邊人高馬大的鬼佬欺負,或者遭墨西哥販毒分子們的圍剿。總之,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我利用這美國佬的監獄,能撈一點是一點。

我在大廳行走的節奏開始進入踱步階段。這是在通過計數來協調呼吸和步行。我意守丹田,在默數“123”之中深深地呼氣或者吸氣,同時走出相應的步伐。隨著身體的放鬆,呼吸的均勻,步伐的穩健,我會逐漸將默念的數位增加,由三步呼吸轉換增加到六步呼吸。這是我在芝加哥MCC的獄友送我看的一本介紹禪坐的英文書中學到的,只不過我把打坐改成了行走,做了一些創新,可謂吳氏六步法,呵呵!

“123456”,我隨著默念的數字走出六步,並深緩地呼吸,讓空氣充滿肺葉,最大限度地擴張胸部和收縮腹部,同時意守丹田。然後我再走出六步,伴以深緩的呼氣,隨步伐將全部胸腹部的空氣逐漸逼出體外,全身隨之放鬆。如此迴圈,幾分鐘後,我漸漸進入狀態,想像著這監倉大廳是祖國江南農村的一片池塘,我猶如一顆小石頭,投入這池塘之後,濺起一片漣漪,頓時世界變得寂靜起來。我緩緩沉入清澈的水底,周邊有飄蕩的水草與荷葉,魚兒在穿行。我靜靜地躺在水底。像是一塊會呼吸的魚石,不時吐出幾串氣泡。我看看四周的風景,還能聽到池塘青蛙的鳴叫,以及孩子們在池塘邊玩耍和嬉鬧的聲音。我一動不動,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時吐出一串氣泡。

我的六步法踱步明顯與其他晨練的犯人不合拍,那大個子的黑人,昂首闊步,像在趕集;那小個子的墨西哥光頭,似乎想趕上黑大個子,有點三步並兩步,像在競走;那大肚子中年白人則不緊不慢,倒背雙手;有兩個老頭,邊走邊說話,常擋住其他人的路。我是最慢的一個,只好另擇路線,穿行在餐桌與過道之間。

我知道自己禪坐的功夫還沒到家,因為會呼吸的石頭還不是石頭。但我已經感到內心的寧靜與祥和,我感到本我、自我、超我的三者合一,和諧共存。那穿行於餐桌與過道之間,那做俯臥撐與拍手跳的中國犯人是自我;那紋絲不動,意守丹田,那會呼吸的小石頭是本我;那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那身陷囹圄,心系國家的老吳是超我。想到這裡,我不禁想起大學時期對佛洛依德與榮格如饑似渴,竟然手抄過一本精神分析學的書,在27年後的美國監獄,我卻用精神分析來進入禪的境界。我啞然失笑,收住腳步,拿起水杯,喝完剩下的水,回到牢房。

上午910 電話

當你被捕,在FBI宣讀你的權利的時候,你所有的權利都變成帶引號的了,一切都要被冠以不自由被監視三個字,雖然他們的法律上說,在審判定罪以前你是清白的。在聯邦監獄,犯人的電話,就是這樣一項不自由的權利。這不僅是因為你的電話時間是有限的,而且因為你的任何一個電話都會被監聽,並可用來進一步指證你的罪行。

既是如此,監獄的犯人對電話的重視甚至遠超過所有其他權利。對於犯人來說,電話是地獄連接天堂的重要紐帶。在電話這一端,我們只是清一色身著囚服的犯人,但對電話那一端來說,我們則是一個個活生生的個體,可以是父親、孩子、丈夫、愛人、同事、朋友、老闆等等。所以懷特監獄,每到晚上,監倉電話是犯人搶奪的目標。我為此數次與其他犯人產生衝突,甚至有個黑人差點與我動手。我對他們解釋,中國與美國有12小時的時差,現在美國的晚上正是中國的白天。他們在排隊等的時候,還表示理解,但一搶到電話在手,就翻臉不認人,無奈,我只好爭取上午(也就是北京時間的晚上)的機會,因為這個時候的電話最清閒。
每天上午9點之後,都是我盼著的與外界通話的時間。我拿起筆和本子,端杯水,再搬來一把椅子,坐在電話柱子旁邊,儼然一副上班的模樣。

懷特這樣的私營監獄,在賺犯人錢的時候毫不手軟。一通打到波士頓的電話每15分鐘收15美元,而一通打到中國的國際長途則高達每15分鐘50美元。然而,因為VOIP網路電話的普及使用,打亂了電話公司與監獄合謀榨取犯人的算盤。我們犯人的親友紛紛申請與本監獄相同地區號的網路電話,這樣我們就相當於撥打本地電話,這樣一來通過互聯網與外界通話,僅支付本地電話的費用。儘管這樣,我們這裡每15分鐘本地電話也要收4~5美元,可能是全世界最貴的本地電話。

我拿起話筒,正是國內時間週六的晚上。我熟練地鍵入一長串的數位,包括電話號碼與聯邦犯人號碼,撥通了格洛麗亞的網路電話。震鈴音之後是她美妙的聲,通常在第二次加強的聲之後,監獄電話語音系統方才啟動一個男性的機械的聲音:你好,環球電話公司,本電話已付費,來自懷特監獄的犯人吳振洲,接聽請按……”語音提示中吳振洲是我讀自己名字的錄音,夾雜在監倉嘈雜的背景聲中,蒼老沙啞。相對來說,格洛麗亞的聲在我聽來仿佛是天使的聲音。
老吳,我今天和馳創的同事吃飯了。格洛麗亞開心地說,你知道嗎?你們那又新開一家餐館了,在家樂福的樓上。同事們說你回來了肯定會喜歡這裡的,有好多你喜歡吃的東西呢。
我說,真的嗎?太好啦,你們那邊下雨了嗎?有風的聲音嗎?我說,我關在囚室和監倉的密閉空間裡,挺想念深圳春雨之下走在街頭的感覺。接下來,我告訴格洛麗亞我和加里科見面的事,我說有加里科的幫忙我很幸運,他高度認可我在監獄為案子做的準備工作。說到昨天加里科累壞的樣子,格洛麗亞感歎不已。監獄電話每隔15分鐘自動中斷,我經過同樣的程式,再次接通電話。我告訴她我這個週末可以好好休息了。我告訴她我的肚子變小了,胸肌變大了。格洛麗亞開心了,她說:老吳,我覺得你快回來了。我說,真的嗎?她問我,如果回來見到大家最想做的事是什麼?我說我最想見到大家的時候,還穿著現在的囚衣,最好額頭上連聯邦犯人號也烙上,我希望在眾目睽睽之下,我一瘸一拐地出現在大家面前,場景與《飛躍瘋人院》中那個桀驁不馴的搗亂者傑克一樣,假裝呆傻,然後在眾人面前,眨眼之間恢復到原來生龍活虎的樣子。這樣,我想像著給大家一個驚喜。

格洛麗亞哈哈大笑。可當我給她講完《飛躍瘋人院》的結局,講到傑克是如何死的,講到那個印第安大個子是如何砸碎窗戶大步跨躍出瘋人院的,格洛麗亞歎息中說我悲觀,我也若有所思。

總是在這樣的談話中,時間過得飛快。我們會忘記這竊竊私語中監聽者的存在。以前我們會在電話中諷刺監聽的人。有一次我是這樣說的,嘿,那邊的,給轉告一下,關的住我的身體,關不住我的心,沒用的。那監禁別人身體的正在監禁自己的靈魂。現在也習慣了,懶得說了,只當監聽者是怕見光的鬼魂,時不時電話中的哢啦、哢啦的竊聽開關的聲音表示這個鬼魂的存在。

本和我分手數月的格洛麗亞,因為我的案件又挺身而出,協調我在深圳的事務。案件的重大衝擊不僅沒有更加疏遠我們,反而讓我們更親密。就這樣,我們一個在白天,一個在黑夜;一個在美國聯邦監獄,一個在深圳自己的公寓;我們敞開心扉,互訴衷腸。當初,我和格洛麗亞分手之後,她受洗而信奉基督,不久後我則跑到美國,鋃鐺入獄。似乎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但此刻兩顆心卻通過話語聯繫在一起。

常常在電話悄無聲息地中斷之後,我還喃喃自語。良久,電話那端沒有回聲了,我才放下電話。對於犯人,任何一通電話,都寄託一份對自由的期待,同時增強在監獄生存的信心。

入獄之後我才發現,外面世界的一切都是那麼美好而令人嚮往。我有過在監獄吃一包煮過的速食麵猶如皇帝餐般的刺激感受,但所有自由生活中,我最渴望的,就是自由自在的不被監視的說話的權力。不知是檢方有意無意的安排,在這聯合國般的聯邦監獄,我在輾轉呆過的五座監獄所處的監倉中,是唯一的中國犯人。孤身一人在異國他鄉的監獄,被當地政府作為國家公敵來對待,和祖國親人的母語溝通,對我就像電池充電一般,每次上午的電話打完,整天的牢獄生活都充滿精神。

上午1045 再監視

從牢門到窗戶是七步,從窗戶到牢門也是七步。當年波蘭作家伏契克在二戰時德國納粹牢房中寫的名句照樣也適合70年後身處美國聯邦監獄的我。常常在踱步之中,在這斗室如困獸般的來回游走之中,我回味造化弄人,因果無常。18年前,把我萬里迢迢從中國接到它的最高學府讀書,如今,在機場對我守株待兔,虎視眈眈,以莫須有的罪名將我投入監獄。那從天上摔到地下的,是我還是美國?
囚室的鐵格窗外,初春的北美天空一掃清晨的迷霧,呈現出一如既往的湛藍。些許白雲隨意地飄掛在天穹,與監獄高牆和鐵絲網形成緊張的對比。陽光齊刷刷照進我的囚室,滿屋通亮。站立窗前,眺望這令人心醉的純淨的天空,我想像遠方樹林中的樹枝在隨風飄動中悄悄發芽。我轉過身,脫下囚衣和汗衫赤裸上身,任這射進窗戶的陽光灑落在我身上。我拿起桌上的《聖經》,邊讀《聖經》邊轉動身體,讓陽光照射我蒼白的身軀。

不但如此,就是在患難中,我們也誇耀,因為知道患難生忍耐,忍耐生老練,老練生盼望,盼望不至於蒙羞;因為神已經借著所賜給我們的聖靈,澆灌著我們心裡。
因我們還軟弱的時候,基督就照所定的時期為不虔誠者死了。
為義人死,是少有的,為仁人死,或者有敢做的;唯有基督在我們還作罪人的時候,為我們死。神就在此將他自己的愛向我們顯明了。(《聖經》羅馬書五3-8) 

身處厄運,還有什麼能比讀《聖經》更能得到解脫與拯救的呢?

初入監獄,我讀的是簡易版本的英文《聖經》,CEV版本(Contemporary English Version),語言樸實流利,通俗易懂。我把它當作小說來看。以前在美國和深圳,身邊總伴有《聖經》,但一直沒有機會認真讀過。到搬到懷特監獄,這簡易本找不到了,拿到的是經典版本的NKJV (New King Jamei Version),難懂一些,好在格洛麗亞總寫信來傳福音,是一個彌補。後來,我在波士頓有過一面之交的美籍臺灣人林舉賢老師熱心,寄來精裝中文恢復版的《聖經》,才徹底解決問題。

剛收到這本中文《聖經》的時候,我不知何人所贈,但令我喜出望外。我當時像收到寶貝一樣捧著書回到囚室,關上牢門,將書攤在桌上,翻到《馬太福音》第6章的主禱文,剛念到第一句我們在諸天之上的父就熱淚盈眶,眼淚直往下流。從此之後,《聖經》於我已經不再是故事,而是字字珠璣,讀來如沐春風。後來。林老師數次專程從波士頓來探監傳福音,更是讓我體驗到神的指引和聖靈的啟示。

學習了兩章《羅馬書》的經文之後,我的囚室日光浴也接近完成,而獄卒山姆也在不知不覺中完成了上午的監視工作。曬完日光浴,我身體暖洋洋的,讀完《聖經》,我心裡暖洋洋的。

我重新穿上衣服,將床上的枕頭和棉衣鋪在囚室的水泥地面做墊子,然後倚牆坐下。我左側是堆放報紙和雜誌的牆角,右側是床,底下堆放一袋副食品。時針指向11點,我拿出幾塊餅乾,抹上一些花生醬,邊吃邊等待午餐的到來,同時翻閱報紙和雜誌。

我們這個監倉的犯人,以候審犯為主,多為沒錢沒勢的,或者案情特別嚴重的,否則都取保候審了。相比之下,我肯定算是有錢的,因為整個監倉70多犯人每天的六份報紙,我一個人就佔了五份。我的《紐約時報》有不少犯人會排隊傳閱,遺憾的是我的中文報紙《世界日報》和《星島日報》沒有其他犯人看得懂,除了獄友越南人朗。他在入獄前喜歡看中國電影和電視劇,幾乎能認得出每一個華人影視明星,卻不會說中文。他會揀了我的中文報紙,挑中影視版,色迷迷地盯著女明星看。

當初關在芝加哥MCC的時候,我也從垃圾箱撿廢報紙看,但很少看到中國新聞。一個多月的時間,我記得只見過兩條關於中國的新聞:一條是大陸的熊貓終於送到祖國寶島臺灣去了;一條是四川地震的死難學生家長狀告學校。現在我可是鳥槍換炮,過足了新聞癮。

奧巴馬執政,給許多人帶來希望,包括許多犯人。我不懷疑他在眾望所歸之下,新官上任燒出的三把火會挺像樣子,但我擔心的是,繼布希任內美國政府借反恐而積聚的諸多特權,一定會以奧巴馬加大政府預算,擴大公共開支,借拯救經濟的名義,進一步膨脹而不可收拾。這樣一來,美國政府的壟斷權力越大,越加會肆無忌憚,為所欲為。

這兩天美國媒體有個不大不小的新聞,報導的是兩位元法官,像流水線作業一樣高效地為一家私營監獄輸送少年犯人,以此獲得巨額回扣。許多本可少罰輕判的少年犯稀裡糊塗地就被投入法官拿回扣的大牢,有的連律師到庭的機會都不給。偏偏這兩位法官的豪華遊艇名為“Real Justice” (真正的正義)

法官的個人行為並不能解釋當今美國成了全球首屈一指的犯人之國。據媒體報導,全美至今有300萬在押犯和430萬假釋犯,如果算上之前有案底的犯人,估計總數接近3000萬。以美國3億人口的國度,其1/10的人口犯過罪,或者進一步說,成年男性的犯罪率可能有1/5。其之所以為犯人之國犯罪之國,一定有其政治性的制度性原因,但我等外人雖是旁觀者清,卻不便妄論。

相對來說,中國的形勢,儘管局部問題不少,但整體態勢令人鼓舞。通常,美國媒體對中國的報導基本遵循三項原則:正面消息必暗示威脅,負面消息必惡意攻擊,且負面消息多於正面消息。比如,明明是廣州地鐵的飛速發展,他們會說我們的造價便宜,暗示我們的人民幣便宜了對他們造成威脅;明明是中國援助非洲取得積極成果,他們會說中國唯利是圖,破壞環境;明明是中國失業率隨全球經濟惡化而上升,他們則不無惡意地說這下中國軍方可撿到便宜人才。所以,我在看美國媒體關於中國的報導,通過前述三項原則,反面思考,才能瞭解發生在中國的真實情況。否則,被他們的媒體所左右下的中國新聞,一個頭腦簡單的人真會天天為中國惶惶不可終日。

美國媒體不會放過任何分裂中國的機會。審訊程序,美國報導說缺乏靈活性,暗示臺灣地區領導人馬英九的暗統思想。西藏問題,這幾天又大肆炒作中國駭客竊取電腦機密的新聞。最有意思的是新疆問題。美國媒體拿釋放關塔那摩軍事基地的一些伊斯蘭教恐怖分子來說事。現在,美國政府無奈要釋放這些人的時候,這邊的媒體又說,把這些恐怖分子嫌疑人留在美國給與自由比送回中國好,因為他們的人權會得到保障。這種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做法令人搖頭。

蹲坐在牆角地面的枕頭坐墊上,耀眼的陽光從頭頂的窗戶直射進來,形成一道光柱。空氣中的塵埃在光柱中漂浮。遙想我在深圳的公寓,緊閉的門窗之內,不知蒙上了多厚的灰塵。記起當年納粹德國主管媒體宣傳的戈培爾元帥對當時的美國戰俘不無諷刺地說過:你們這些美國人,連軍服都是破衣爛衫,一看就知道是東拼西湊趕制出來的,你們政府打發你們就像慈善機構打發叫花子一樣。

對個人來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對國家來說,六、七十年過去,其實並不遙遠。

中午1230 午餐

監獄的日子,日復一日重複著同樣的程式,到什麼鐘點就該幹什麼事。有的犯人還是比較急,也許個子大餓得快,所以到了就餐的時間就等不及了,有的把面孔貼在牢門鐵窗門探望,有的豎起耳朵聆聽餐車推進來的聲音,有的則乾脆把牢門拍得山響。

砰、砰的拍門聲中,山姆才姍姍來遲。不久,餐車來了,山姆點擊辦公室桌上的電腦滑鼠,嗞、嗞的門鎖聲中,牢門開啟,山姆在一邊吆喝著“IDGentlemen每個犯人離開自己囚禁的房間,必須配掛胸牌,內有犯人照片、犯人號和姓名等資訊。

監倉的午餐比早餐要熱鬧一些。那些不吃早餐睡懶覺的犯人現在才真正醒過來。看到今天有菜湯,我趕緊回房間取出裝湯的塑膠碗。大家依舊是魚貫排隊領了餐盒,然後端到各自習慣的桌子上吃起來。

儘管聯邦政府向監獄為每個犯人支付一筆關押費用,但犯人每天的伙食還是粗茶淡飯,清湯寡水,味如嚼蠟,用這邊的話來說,是“the same old shit”。懷特監獄做得好看一些,將每週的配套菜譜張貼出來,每頓都有變化,葷素搭配及菜式也看起來像個樣子,但真吃起來就不是那樣子了,用國內的話來說是喂豬的!比如,我在懷特監獄只吃過生菜和番茄這兩種新鮮蔬菜,其他蔬菜都是罐頭食品或者冰凍的。我們吃的魚或者肉大多是摻了麵粉的疙瘩。每週供應一次的雞腿是我們這裡最受歡迎的大餐,在超市兩個美元十隻的冰凍雞腿,在監獄裡烤熟了則在犯人之間可賣到兩個美元一隻。尤其是雞蛋,我們在監獄吃的應該是假的,大豆做的仿製蛋,樣子像,但吃起來水漬漬的。我以前同桌的犯人,涉嫌賣假鈔的巴西人愛普斯,申請調去監獄廚房工作獲准,要每天早上5點起床,下午2點才歇工,每天的報酬才1美元。可愛普斯心甘情願,他說這樣能吃到真的雞蛋!
我和布魯斯、亞瑟分別領了餐盒坐到餐桌。我說今天的天氣真好,他們倆都微笑著點頭稱是。接著他們倆邊吃邊討論起亞瑟開審的案子。來監獄後,近距離和美國人一起生活,我的英語有了長足的進步。我邊聽他們交流案子的事,邊自己慢慢地吃飯,小心不去碰右下側腫痛的槽牙。

亞瑟的案子是大案,檢方的指控多達500多條,僅出庭證人就有上百人,成了最近媒體跟蹤的熱點。美國社會的媒體,對犯罪和庭審的報導,起了過去那種遊街示眾的作用。我們在聯邦監獄所有的犯人,其案發都會見諸地方或全國性報導,成為一時的新聞人物,而開庭審判更會引起媒體的跟蹤。聯邦案件多涉及社會安全(反恐)、公眾健康(吸毒販毒)、經濟犯罪等,因此迎合了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媒體的口味,他們像嗜血的蒼蠅一樣,蜂擁而來,挖掘聳人聽聞的故事。檢察官則扮演美國社會公理和正義的化身,繪聲繪色地描繪犯罪嫌疑人。美國各地聯邦機構的檢察官是美國未來政治家的搖籃。這些野心勃勃的檢察官們,以辦理大案要案作為臺階,邁向成功政治家的舞臺。因此,製造新聞頭條,並千方百計將被指控者定罪,而非正義的伸張,成了許多檢察官的辦案目的。

亞瑟說,檢方提供的關鍵證人基本上都是有前科的,他們與檢察官一唱一和像是排練好了一樣,讓亞瑟非常被動。亞瑟只承認控罪中的賭博部分,但檢察官卻要將他定罪為黑社會老大,不只非法經營賭場,而且放高利貸和敲詐勒索,危及他人生命。如果亞瑟輸了官司,他本來只有5年左右的刑期可以上升到20年。

每一次開庭審判,控辯雙方唇槍舌劍,雙方證人和證據粉墨登場,儼然一幕話劇。法官相當於劇場的老闆,決定話劇的演出程式;陪審團則是這場話劇的貴賓,將在終場決定控辯雙方的勝負;要命的是犯罪嫌疑人在這場決定自己命運的演出中大多只能坐在一邊,成了道具和旁聽者。

X的我真想沖上去揍他。亞瑟說道。有一個認識20多年的朋友居然配合檢方指證他,明目張膽地說謊。布魯斯說他見多了這種事,因為檢方的證人往往有把柄抓在檢方手裡,若不配合檢方,自身的自由就成了問題。結果,亞瑟說他只能按捺住自己,自始至終低頭在筆記本上記著。

布魯斯對我解釋說,檢方在長達5年的時間裡監聽亞瑟的電話,共有時長6000小時14000段電話錄音作為證據。阿裡克斯,你想想看,布魯斯笑著說,14000段電話錄音中,檢方只要選取其中的10個電話,比如那些你發脾氣、大喊大叫說髒話罵人的,然後放出來給陪審團聽,連你自己都會相信那個電話中的人是個黑社會壞蛋。他說,如果檢方將錄音中的相關人員找來,威脅利誘之後,成了法庭上的證人,這樣一來,你一定在陪審團面前被動,幾乎沒有贏的可能。

我聽得瞠目結舌。還好,我主要在中國做生意,否則我在公司對下屬的咆哮會在美國被檢察官描繪成黑社會老闆的。布魯斯接著說:阿里克斯,你在這種地方聽到和看到的,許多美國人是不知道的,也無法想像的。我點點頭,埋頭吃著漢堡包喝著湯,讓漢堡包中硬邦邦的麵粉肉塊在菜湯的伴送之下,慢慢咀嚼、下嚥。

亞瑟平時不怎麼吃午餐,常把自己的餐盒送給別人吃。但開庭審判以來,他每天筋疲力盡,需要在週末的時候補充體力。因此他認真吃完自己的午餐,他說他要堅持住,因為他的審判可能長達5周才能結束。

每一次庭審,對犯人煉獄般的考驗不只體現在法庭上,也在法庭外展開。每次開庭,獄卒會在淩晨4點半喊醒你,讓你漱洗完後集合到當天出庭的犯人間。然後,你和大家挨個在獄卒面前赤裸搜身,連頭髮也要抖弄幾下,連陰囊都要兜上去翻看。接著,匆匆吃完早餐,你要被系上腳鐐手銬。當你在黑漆漆的囚車中被送到法院地下室的囚室,漫長的一天才剛剛開始。等當天休庭,你被押解回監獄,又要經過一次赤裸搜身和電子探測儀,方才解開鐐銬,此時已過晚上8點。

我想到,亞瑟這個白髮小老頭要被這樣折騰一個多月,真為他擔心。我們用完午餐,又被趕回到囚室。我雙手合十,為亞瑟祈禱,希望真相和正義戰勝虛偽和做秀。

既便是這種祈禱中的真相和正義,犯罪嫌疑人付出的代價還不只是肉體和精神上的折磨,而且還有錢財的大量消耗。一般的聯邦案件律師,每小時收費500美元是普遍的,一個月的開庭審判下來,亞瑟的訴訟費用將會高得驚人。當然,你可以申請免費的律師,但幾無勝訴的可能。

這就是美國!這就是全球公正典範下的司法現實!

下午130 教室

我對沃特女士是又愛又恨。她是個60多歲的小老太婆,白人,戴著眼鏡,總是風風火火,顯得很忙的樣子,懷裡捧著一堆的資料,進出各監倉的大門。

沃特女士負責犯人教室和電腦房,所有我們要查閱自己案件證據的,都要經過她才允許使用電腦,所以大家對她畢恭畢敬。不過,你一旦進了沃特女士的用戶名單,你就在這小老太婆的魔爪之中,動彈不得。有幾次,我已經看完了自己的案卷材料,留在監倉,沒按時去教室,相當於蹺課了。結果,沃特女士讓獄卒將我帶到教室,她找出一張紙,對乖乖站在面前的我抖了抖,指著劃線的幾句話說:吳先生,你明白英文單詞‘mandatory’是什麼意思嗎?她是說,我來教室看案卷的申請一旦批准,就是強制性的,否則就把我從電腦用戶名單中取消。我只好可憐巴巴地認錯。從那以後,每天下午老老實實來上沃特女士的課,在她的課表上簽字。

其實,我們犯人每在沃特女士的課表上簽字一次,她就增加了一項工作業績。而我則可借此機會,遠離監倉大廳的嘈雜,享受教室的安靜。

午餐之後,我回房休息片刻,然後照例穿好囚服外套,拿著眼鏡、筆記本和鉛筆,告訴獄卒山姆,“Classroom”,然後站到監倉鐵門邊,等候山姆用對講機通知押送員來將我送到教室。沒多久,押送員來了,對著門外的監控攝像機揮了揮手,監倉鐵門的一聲徐徐打開。我和另外兩個犯人排好隊,雙手做投降狀舉過頭頂,背對著押運員站立,由他逐個搜身完畢,方才指示第二道監倉鐵門打開,接著我們進入監獄大樓的走廊。

監獄就是犯人的世界,這監獄大樓走廊相當於大馬路。用獄卒的話來說,我們犯人上這大馬路必須得乘坐押運員這輛“Taxi”才行。監獄嚴禁犯人單獨在這樣的大馬路上行走。

於是,我們一行三人乘著押運員這輛計程車,行走在監獄大樓的走廊。我們一字排開,靠牆右側行走,押運員殿後,靠牆左側行走。我們走到樓梯門口停住,等候押運員去押運同一樓層其他監倉的犯人匯合在一起,然後押運員打開樓道門,我們魚貫進樓道,下樓梯,到下一層樓道出口等候押運員開門。樓道門開啟後,我們進入另一條大馬路,通向監獄的各個功能區。我們由押運員送往各自的功能區,包括教室、醫務室、會客室、廚房等。一路上,犯人的任何舉動都在監視鏡頭之下,任何門的開啟都須經由獄卒打開。在監視器無處不在之中,在獄卒如影隨形的盯著你後腦勺之中,每個犯人機械地來到自己的目的地。

我走進教室,向沃特女士露出燦爛的笑臉,主動在她的課表上簽了兩節課的名字,接著走到檔櫃,拿出我的光碟資料夾,再到一台開啟的電腦前,熟練地插入光碟,移動滑鼠,打開檔。然後我戴上老花鏡,將筆記本攤開,拿出筆,裝模作樣研究起自己的案卷來。

正是在沃特女士的教室之中,我產生了寫作《獄中一日》的動機。在教室,犯人只能用電腦閱讀自己的案卷,不能上網,不能用電腦寫和列印任何檔。剛開始用教室電腦的時候,我的新鮮感在幾分鐘之內化為泡影,這久違的鍵盤和螢幕明白無誤地告訴我,我的雙手雙腳已經被捆住,連嘴巴也不能說話,只能兩眼看著檢察官與FBI變戲法似地安排證據與證人,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起訴你、指控你,竭盡所能地挖你的老底。而我有的只是一堆白紙和幾枝鉛筆,還有永遠在監控之中的信件、電話、探訪以及每小時動輒數百到近千美元收費的律師們。

常常在教室閱讀案卷的無奈之中,我抽空寫下我的獄中隨感。我這用慣電腦鍵盤的手面對電腦,卻不再使用鍵盤,而是只用滑鼠翻閱光碟中的檔。於是,我左手握滑鼠做樣子,右手拿鉛筆開始在筆記本中寫中文。

入獄以來,我只有在上小學時用過的鉛筆又成了我在監獄中的隨身物品。重新恢復手寫漢字之後,最大的問題是許多漢字寫不來了。我一直習慣在電腦上用拼音輸入漢字的,結果換成手寫之後生疏了許多。最後托秘書郵購了一本《新華字典》過來才解決問題。

對於我來說,有書讀,特別是有好書讀,有筆有紙可以寫字,這就是我最大的自由。在檢察官和FBI們運用全球最強大的國家權力對我網羅罪名的時候,我的筆和我的書常將我的思緒帶出了囚室和教室,帶出了懷特監獄,飄向了遙遠的地方。

今天的教室是一樣的安靜。墨西哥犯人比爾正在輪椅上學英語,我見過他好幾次了,氣色一次比一次好,似乎坐牢對他來說無異於療養,並兼免費的學英語。坐我旁邊的同一個監倉的犯人Q,正在全神貫注地看自己的案卷,螢幕上赫然出現手槍和車禍的照片。附近其他的犯人同學則戴著耳機在聽FBI監聽他們的電話錄音,有的犯人邊聽邊笑出了聲音,一定是以前的某些對話勾起他的什麼往事了。沃特女士在不遠處的一張圓桌前給幾個文盲犯人講美國歷史,同時也在一隻眼盯著我們的這些用電腦的犯人。

下午315 探視

“Wu, you got a visit, non-contact.”獄卒開門來喊道,告訴我有親友探視。我從教室的深思中醒過神來,喜出望外。收拾了檔和電腦,致謝了沃特女士,我隨獄卒離開了教室。探視間和教室在同一層樓,但還是經過三道鐵門的開與關,我才得以進入親友探視間。

這裡的探視分兩種,一種叫Non-Contact Visit,無接觸探視,用於犯人見親友;還有一種叫Contact Visit,可接觸探視,用於犯人見律師。今天週六,本以為孩子近來學習忙,不會來探視我,結果還是來了,我很高興。

在親友探視間,我給值班的獄卒報上自己的姓名和監倉牢房號,以及自己選擇的探視坐位號,對著親友探視的過道翹首以待。親友探視間用厚實的玻璃將親友與犯人隔開,雙方只能用話筒交流。週末來探視的親友很多,玻璃的一邊是清一色身著囚服的男性犯人,玻璃另一邊是各色犯人的親友,有的是竊竊私語的女友,有的是太太帶著孩子,有的是白髮蒼蒼的父母。在懷特監獄,犯人每週可接受三次不超過一小時的這樣的探視。

不久,我的兩個女兒和她們的媽媽像三朵金花一樣一前一後地出現在過道。我起立使勁揮手,她們隨之向我走來。亭亭玉立的小女兒若褘 一如既往的靦腆,她13歲,在美國出生;而17歲的大女兒若思總是那麼大大方方,她在中國出生,4歲的時候送到美國;我那兩個孩子媽媽的前妻也笑嘻嘻地跟在後面。因為我和前妻同案犯的關係,她是經過特殊批准,送孩子來監獄探視父親的。

做慣了老闆不會做父親的我,只知道在孩子面前樂呵呵笑著。多年以來,孩子們和她們的媽媽在美國生活,我則大部分時間在中國經商。最近幾年我趁聖誕前來美國與孩子們過節,兼顧關照一下我們在這裡的子公司。

我和孩子們拿起話筒,我的眼睛在她們兩個的身上輪流看著,看不夠似的,她們則拿我最近在監獄剪的小平頭髮式打趣。多年以來,我這個不稱職的父親,除了不斷給孩子們買各式各樣的禮物,也不知道還能做什麼別的來對她們表達父愛。可現在除了對孩子們不停地傻笑,我就是不斷地說,她們的父親是無辜的。孩子們在案發當初都嚇壞了。大女兒還好,今年暑假之後讀大學,能照顧自己。小女兒則面臨雙親入獄後無依無靠的威脅。

“Dad!你什麼時候出來啊?小女兒總是問這樣的問題。孩子們從小到大,一直生活在穩定安靜的環境之中,面對這樣突如期來的變故,面對她們母親腳上的電子鐐銬,面對這高牆和鐵絲網包圍之下的厚厚玻璃窗後的父親,孩子的憂慮是顯而易見的。我再一次對孩子們說,我們是無辜的。我說,一些人認為是錯誤的事情在另一些人看來是正確的,而一些現在認為是錯誤的事情在以後某個時候卻會認為是正確的。對這些成年人世界的遊戲規則,孩子們永遠似懂非懂。

女兒們接著跟我講她們新領養的狗,給我講學校和學習我則給孩子們講我的監獄生活。我把從教室帶出來的筆記本翻開給她們看,有我寫的《獄中一日》手稿和閱讀《聖經》心得。我接著告訴兩個女兒,我說我被捕入獄的事情至今還沒有告訴她們在中國的爺爺,也就是我的父親。我坦白說,我對兩個孩子從來沒有撒過謊。但我一直對我的父親瞞著這件事。兩個女兒紛紛批評我,說我不應該向爺爺撒謊。我問她們,為什麼我沒有對她們撒謊而對爺爺撒謊呢?兩個女兒眨眨眼,說不知道。我笑了笑說,因為你們兩個比爺爺勇敢,而爺爺今年70多歲了,沒你們厲害。兩個美國長大的女兒似懂非懂地笑了。

時間差不多了,孩子媽媽接過電話,諷刺說還是我呆在監獄清閒自在,可以讀書看報鍛煉身體。而她卻比以前還要忙,不僅要關照美國子公司的事情,而且還要跑律師那邊,幫我和另外一個入獄的同事協調訴訟事務。我依舊是對她感激和致歉。當年她隨我留學來美國,讀書、打工、做媽媽、辦公司,還有10年前和我的離婚,吃盡了苦頭。本當苦盡甘來的時候,卻又遭遇這飛來橫禍。她的苦難,都是受我的牽連而起。

“Wu值班獄卒催促的聲音傳來,探視結束的時間到了。我依依不捨地向她們三人揮手,囑咐她們回去開車小心。然後我回到值班獄卒邊上的椅子坐下,等待押送員送回監倉。

前些日子,我在南開大學的學兄劉路新遠道從澳大利亞專程來監獄看我。我專門為他申請了三小時的加長探視。當年在南開大學風華正茂的我們哥兒倆,20年後已是人到中年。我們就在這探視室面對面坐著,不喝水,不上廁所,一氣侃了三個小時。從當年的畢業到後來參加工作,從後來的留學,到最終的經商下海,我們倆感慨萬千。他開玩笑說我,哥兒們!你這傢伙是舍了孩子,最後沒套住狼,反而倒被狼給抓起來了!我聽了一愣,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走到門邊,負責押送犯人的獄卒在向我們招手。我收拾好東西,拍拍屁股,列隊和其他犯人一起,沿右邊的牆角,在獄卒的押送下,回到了自己的H監倉。


第二部分  獄中日記

噩夢的開始


2008126 週六 入獄第2
真想長睡不醒。除了半夜上廁所一次,我在獄中睡了足足12個小時。昨天早上8點從深圳出發,計劃經香港、芝加哥到波士頓,結果,20個小時以後,我卻在芝加哥市中心的一處聯邦監獄裡。

一切都和電影中一樣。隨著在芝加哥機場的一聲你被捕了,手銬、腳鐐、警車相伴,隨後是律師、檢察官、法官的過場,最終是我身著橘紅色囚服坐在一間6平米左右的牢房。百無聊賴,我只能以用慣電腦的手在笨拙地書寫著,試圖從長睡中蘇醒,希望這一切都是夢境。

與我同關一間房睡下鋪的中年黑人名叫大衛,入獄6周,提堂13次,涉嫌銀行搶劫。他腰肌勞損,行動不便。早餐後變戲法似地給我弄來筆和紙,便又上床睡覺了。

失去自由之後,睡覺真好。工作與約會、女人和佳餚已離你遠去,職場、商場、情場的焦慮與壓力也離你遠去,只有睡眠是你可以充分支配的。於是你左睡右睡、仰睡、側睡,放鬆每一根神經、每一寸肌肉,似乎回到嬰兒時期,發現成長與成熟是以犧牲香甜睡眠為代價的。

美國的監獄,是要讓人重生一次,行李被扣押,衣褲、鞋襪被脫走,赤條條進來,只是不知何日才能重整衣衫出去。至今對外無聯繫,不知道兩個孩子的生活會因此遭受何種影響,也不知道我的同事們怎樣了……只是我呵欠來了,又要睡了,呵呵!

……下午醒來,軟綿綿的,蹲坐大便完畢,就地健身操10分鐘,坐下,繼續文字之旅。

昨天是噩夢的開始。

UA896,聯合航空從香港到芝加哥的航班,提前半小時抵達。我下了飛機,正常過關,取了行李,準備聯程轉機的時候被攔住。及至現在,我印象最深的是手銬那無情的冰涼。看著眼皮底下這簡單、厚重、實用的工具,覺得是對人的創造性和能動性的莫大諷刺。

我,由憤青、到知識份子、到商人,近30年來,經歷了中國最激動人心的變遷,也去過兩個美國最有意思的去處:最高學府哈佛大學,最差居所聯邦監獄。只是前者我碩士畢業,而後者則退學越早越好!

一直以社會精英自居,如今身陷囹圄,置身於壞分子之中,自信與驕傲皆在動搖。我的工作怎麼辦?正在開發完善中的網站怎麼辦?大衛說聯邦監獄一般都是重刑犯,判罪與服刑比各州監獄重多了,對我的指控是逃稅偽造檔出口違規,而且另外兩名在美國子公司工作的中國同事也被指控,但我只是赤條條進了這座監獄,不知道自己和同事對美國究竟犯了什麼罪。

晚飯後,一絲悲傷的感覺。難道每天三餐都這樣了,難道日復一日都如此?自由的可貴在於你自由的時候不知道自由的價值!出來混,總是要還的。近來流行這句話,原罪也好,無罪也好,新罪也好,該還的就還吧!這不,犯人號40887-424,牢房號1327,等著呢!

獄中的一天

2008127 周日 入獄第3
阿里克斯,吃飯了!迷糊中聽到大衛說,又是一個晚上過去,睜開眼來,面對的是低矮灰白的天花板,身下是一席不知多少犯人睡過的窄小床墊,我兩個晚上都是和衣裹一床毛毯睡覺,連襪子和鞋都不脫。

早餐後,我精神不錯,在房間簡單地散了散步,做操20分鐘。不敢想今後出獄會怎樣,但不得不說,坐牢前的半輩子都是辛苦無比的!

午餐尚能入口。今天吃飯記住了,沒將飯盒帶回牢房,而是在飯廳找個空座埋頭吃完。飯後沖涼,入獄以來第一次,穿衣服的時候,發現鞋子和襪子都是中國製造,不禁莞爾一笑。

隨遇而安。計劃如下:每天鍛煉三次、堅持寫獄中隨筆並趁機看書,外面的世界,我夠不著,也管不了了,監獄的世界也有快樂。昨晚入睡前,別的牢房傳來優美的歌聲,夾雜在周遭的喧嘩之中,後來歌聲的持久堅韌讓周圍安靜下來,在一片寂靜之中,悠揚淒美的歌聲在牢房間飄蕩,良久,掌聲與歡呼聲響起。大衛說歌手是專業音樂家。是啊,監獄中一樣要有工作、生活還有樂趣。

下午看《聖經》,從舊約開始。創世紀僅看了10頁,就感覺到上帝的喜怒無常和矛盾心態。上帝高興了,地球遍佈子民,享用天下萬物;上帝震怒了,一陣洪水滔天除諾亞一支外全部滅絕。而即便諾亞這一支倖存下來,依然有奴隸與主人之分,依然有人受上帝懲罰,有人得上帝恩典。

晚飯之後監獄放電影,大家拿出椅子排隊佔座位。我則開始熟悉周遭環境,這裡的一切都是厚重扎實、冰冷耐用,越獄的念頭是異想天開。

晚上8點,正好是國內週一上午9點上班的時候。估計公司的同事們該亂一陣子了。美國人對我是守株待兔,早有準備的,而我的同事們呢?肯定是措手不及。老闆被抓了,公司會怎樣?

我的親人和愛人,心中不知產生何種震撼?我天真的孩子們,不知會對此作何感想?

“C'est La Vie這就是生活,望大家堅強!

監獄和旅館的區別

2008128 週一 入獄第4
早上散步,拾到過期報紙一份,上周美國股市漲了近10%,道指8800多點,不錯的一周。回到房間,向大衛學習如何疊衣。他簡直神了,床鋪疊得乾淨整潔,無懈可擊。真不像個五大三粗的黑人所為。

上午被獄卒叫去地下室,領了犯人全套用品,外套、背心、短褲等。

奇怪,這裡很少看見垂頭喪氣的犯人,大衛講也有不少人一個人躲在被子裡或沖涼房裡流眼淚的。但我看到的大多數人都神態輕鬆。也許,監獄生活與現實隔絕,反而讓大家遠離焦慮和壓力。

這裡的獄卒一般都很和氣。整層樓只配一名獄卒警衛,有意思的是獄卒中居然有女的,基本都是黑人。獄卒輕鬆自如地在犯人中穿行,腰帶掛幾大串鑰匙,手拿對講機。走近你的時候,大串鑰匙發出清脆的聲音。

唯一盛氣淩人的是這裡的指導員布里塞特女士,我進她辦公室的時候,她正拿著一筒空氣清新劑到處揮舞,與我們這些犯人身上的氣味在作鬥爭。今天向布里塞特女士遞交了電話單並被允許在她辦公室撥電話一次,因為電話沒人接,想換一個號碼也不行,就被她趕出門外。

據說兩天後才能啟動電話單中的號碼與外界聯繫。蒼天保佑,儘快能與外界聯繫上。

平時總說太忙,睡眠少,不注意鍛煉。現在坐牢了,心境反而平和許多,有什麼不可以放下來的呢?過去工作第一,現在什麼是第一呢?

今天認識兩個人,一個叫凱瑟,白人小老頭,梳一根長長的豬尾辮子,初看還以為他是清朝人。他負責每天收換洗衣服。還有一個叫丹,一個個子高大、身板硬朗的白人老頭。他居然知道湖南菜和四川菜的區別,喜歡和我聊天,希望我教他中文。

散步多了,對周遭的認識更具體一些,監獄的廚房有飲用熱水和冰水。我們還有一個活動室,裡面有幾十本書(《聖經》為多),還有健身器材。簡單總結一下,監獄和旅館的區別如下:

(1) 客人不能外出;
(2) 規矩比旅館多;
(3) 不用擔心收費;
(4) 服務員是你的上級;
(5) 比旅館安全,因為沒有什麼可被偷的。

這次看《出埃及記》,更加感受到舊約中的血腥,人性的貪婪和目光短淺使上帝在仁慈之外,顯出急躁和殘酷的一面,反倒是摩西能臨危不懼,力挽狂瀾。

《聖經》中上帝的承諾在多處出現,不外乎是三種:子孫萬代、豐衣足食、消除異己,哪一個民族和國家不希望是這樣的呢?

好,今天不錯,教了丹和大衛中文,換了衣服和床單,啟動了和外界的聯繫,認識了新人,看了《聖經》……
免費減肥班招生

2008129 週二 入獄第5
今天大衛去牙科看牙,我獨處牢房,透過15釐米寬的落地窗,我第一次清楚地看到外面的世界。窗外陰沉沉的,高樓林立,那最高的一幢應該就是著名的希爾斯大廈了,大概幾百米遠的距離,可以看到地面上交錯樓宇間的路和地鐵幹線,車來車往,行人稀少。

芝加哥,一座讓我傷痛的城市!我一直不願接受自己被囚禁在芝加哥的現實,幾天來一直不願向外看。上帝啊,為什麼偏偏在芝加哥?

從戴上手銬的那一刻起,我第一個願望就是想讓格洛麗亞知道。這座半年前讓我耿耿於懷、悲憤欲絕的城市,居然是如今我鎯鐺入獄的囚禁之地。因果造化、是非弄人,不知皈依上帝的她知道之後作何感想?

芝加哥,莫非是我老吳繞不過去的一道門檻?

早餐過後,散步10分鐘,蹲坐20下,前後晃胳膊各50下,時間還沒有到8點。往日這個時候一定在賴床不起,否則一起床就和打仗一樣,腦子中不是在想待解決的問題就是在安排當天要處理的緊急事情。現在才知道,生活,原來可以如此悠閒、輕鬆!

今天開始覺得監獄就是養豬的,監獄每天的工作就是按時給犯人開飯,而犯人的工作則是吃完飯後要麼看電視、要麼睡覺,官司則是律師的工作。

我下鋪的大衛就是這樣,早餐後睡一覺,午飯後睡一覺,然後看電視,接下來吃飯後再睡一覺,接著再看電視,最後夜裡再大睡一覺。如此睡覺,應該和豬差不多了吧?當然,大衛行動不便,他睡覺只是臥床而已,但我在過道散步的時候,窺探到除看電視之外,一半的犯人在睡覺。這不過道中貼有監獄通知:減肥班招生:聖誕在即,聯邦監獄局免費為MCC犯人開減肥班,凡年齡40歲以上,體重超標40磅以上者均可報名參加,名額有限、先到先得。
今天開始有一絲想抽煙的感覺。從離開深圳,煙酒不沾好幾天了,我奇怪自己也不想。有可能是監獄的特殊環境,監獄對犯人絕對的控制在很大程度上壓抑了犯人的自我意識。總之,我現在既沒有煙癮也沒有酒癮,甚至連以往的晨勃也沒有了。

逝者如斯……
我那扣押行李中的幾包大衛杜夫雪茄啊!

我在故鄉深圳家中留下的幾瓶法國香檳酒啊!

我抓住青春尾巴的晨勃啊!

天哪,莫不是進來的時候他們打了一針的原因?我手臂的注射處現在還是癢癢的,但願以後可以有煙酒障礙,但別出性功能障礙!睡了。

只想打一個電話

20081210 週三 入獄第6
昨晚大衛幫我找來新毛毯一塊,睡覺暖和多了。但今天很早就醒了,將所有的心事想了一遍又一遍,天還是沒有亮。獄卒查房的耀眼手電筒亮光及鑰匙聲響,是大衛那如雷的呼嚕聲中我最盼望的。

遞交的電話號碼還是不通,急死人了!至今為止,僅僅對外留過一個電話短信,倒是大衛主動幫忙讓他太太和家人取得了聯繫,知道律師已經在安排中了,而且玉鳳沒有入獄。我對大衛千恩萬謝,內心還是心急如焚。

所謂挫折就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屢做卻屢不成功。我每隔半小時試一次電話,每一次都是挫折,煩人!

入獄快一周的時間,一些小問題也產生了。前兩周的感冒未痊癒,扁桃腺在腫、半夜老咳嗽。手指甲兩周沒剪,長長的,在飯廳吃飯的時候都不好意思伸出手來。冬天裡常患的胃病也開始隱隱有感覺了。

天哪,打一個電話有這麼難嗎?難道這就是失去自由的含義嗎?

等一個天亮

20081211 週四 入獄第7
長夜漫漫,現在知道它的味道了。因為充足的睡眠,也因為中美時差的原因,半夜醒來之後便無法入睡,頭腦異常清醒。閉上眼,把所有的酸甜苦辣想了一遍,睜開眼,天還是沒亮;翻了個身再閉眼,把所有救我出獄的可能再想一遍,天還是沒亮。

天亮就是希望,就是新的一天,就能打電話了,就能和外界聯繫上,就有被解救的可能……
終於聯繫上了!謝天謝地,布里塞特女士開恩,讓我和玉鳳聯繫上了,玉鳳也被指控,但監外候審。李波也被抓了。玉鳳說律師請好了,還是我們的對口律師事務所Mintz Levin,分別是3個律師負責我們3人,組成一個小組,以我的律師特雷西.米勒為主。

情況比我想像的差,美國公司的出口業務也停了。本以為只有我一個人情況嚴重,結果李波也牽涉進來,真對不起這個小夥子。

晚飯後睡了一覺。和外界聯繫上了,心裡踏實些了,面對嚴峻現實,不得不接受自己已經是聯邦犯人的現實。我開始閱讀一進來就發給我的犯人手冊,同時提醒自己更加自律、做最壞的打算。
謝謝加里科.科爾,玉鳳說多虧他幫忙和Mintz Levin的人安排訴訟。加里科畢業於哈佛法學院,是我入學哈佛時學校介紹的Host Family,幫助外國學生熟悉哈佛和美國。加里科的家是我有幸認識的最優秀的美國家庭,他太太尼希做過中學教師,後來在家輔導自己的兩個孩子,兒子費瑞斯特去了哈佛讀書,女兒薩奇則進了耶魯。加里科個性嚴謹,待人友善,知識淵博,是我最敬佩的人之一。

回想起來,加里科真是幫了我許多忙,我瞭解美國家庭生活就是從他的家開始的。我和玉鳳修車被騙,加里科一個電話就解決了問題;後來,我和玉鳳離婚,也是他們夫妻協助幫忙。

美國,讓我怎麼說呢!

被打亂的聖誕計劃

20081212 週五 8
醒來在床上乾瞪眼,問大衛:真不知道我們要在這裡呆多久?他信心滿滿地說:我肯定聖誕前回家!
他說他是從大街上被抓的,唯一的證據就是他褲子上沾了一些和銀行防劫顏色相同的顏料色,他說他出獄後一定會反告聯邦政府要求賠償。

我什麼時候能出去?原計劃到美國呆1個月,陪孩子去做大學入學面談,參加耶魯大學CEO峰會,然後過完聖誕回國。現在,我春節前能回去嗎?我究竟要在這裡呆多久?

喬西肯定在深圳獨自傷心,她的率真和純良使我最不忍讓她知道這個消息。半夜的時候在想,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誰可以依靠,誰可以囑託大事?

上午,意外地見到了中國駐芝加哥領事武德民先生和前領事趙玉慶先生。他們說,週一(128)通過各種管道知道了我的案子。

見到祖國的代表,分外親切。他們儀表端莊、態度和藹,讓我感受到溫暖,入獄以來第一次有點激動。我請他們轉告公司管理層,望大家維持公司正常運營,不要讓一個辛苦經營10多年的中國本土企業因為一樁美國官司就被整垮了。

下午,犯人帳戶上收到了75美元,可用於打電話及購買副食和日用品,可電話還是打不通,週末律師來會做什麼呢?

監獄生活現在才開始進入角色。每天下午犯人在各自牢房起立點到一次(週末兩次),每天早餐6:00-6:30,午餐10:30-11:00,晚餐4:00-4:30(週末則晚一個小時)

獄卒只管些小事,那個指導員布里塞特則管具體事務(電話、訪客等)。目前,我要學習填寫各種表格,知曉各種活動安排的日期和具體時間。最麻煩的是獄卒的喊話。獄卒每天坐在飯廳的獄門邊,時不時大聲喊話。一會兒是通知用餐時間,一會兒是告訴誰,誰下樓見客人或是去醫院,一會兒是來郵件等等,稍不留神就聽不懂。

有一次我誤了午餐的時間,沒聽見喊話,結果被獄卒喊過去教訓一番,他可不管你能否聽懂。

今天認識了一個越南裔加拿大人Ng Yuan,估計姓阮,他來監獄20多個月了,至今還沒有判刑。他說他希望早點判,好回加拿大去服刑。他告訴我他是上世紀80年代的越南難民,在香港和海南住過,他說他什麼苦日子都過過了,美國聯邦監獄,小菜一碟。他英語不好,但很乾脆。

沒進過監獄就不叫體驗過人生

20081213 週六 入獄第9
週六,大衛去見他老婆去了,我在牢房坐著發呆。發呆就是什麼事也不做,眼睛無神、面無表情、一動不動。以前看見一些老年人發呆的時候,我還暗自告訴自己,可別自己老了也這樣,而如今,我正在發呆。

窗外,有些陽光,但我拒絕向外張望。丹告訴我,週末放風的時間到了,可以去樓頂天臺散步,欣賞芝加哥風景。我不想去,我不想看這陷我於牢籠的城市。
《聖經》越看越慘,《舊約》中關於上帝的記載,如此和人類苦難及愚昧相連,和中國歷史的記載無疑形成鮮明對比。以格洛麗亞的頭腦,如此堅定地信奉上帝,一定是有緣分的。

我總覺得,自己是中國人,要信,也是信咱的良知,信咱的道德,信咱的仁義。我相信,在本源上,一切終極的信念都是殊途同歸的。

晚上,丹邀請去聊天。感覺丹是美食家,他在監獄呆了40多個月了,至今案子還是沒有了結。我不方便問究竟是什麼事情讓他入獄,據大衛講,丹以前是警員,真是激起我的好奇心。

沒進過監獄就不叫體驗過人生,不過監獄最好一輩子也別進來。

今天是周日

20081214 周日 入獄第10
監獄最大的作用就是隔離了男人與女人。其實對人最大的懲罰就是剝奪性自由,如果把犯人和所愛的人關在這座監獄裡,估計他們是不想出去了的。

古話說,隨遇而安,沒有女人,怎麼安啊?中國字的,是家裡一定要有女人,神了!

今天是周日,又是等待的一天,電話還是不通,繼續看《聖經》。《聖經》看到100多頁,開始有感覺。看到200多頁的時候才有一些深的體會,以色列民族真是不容易!又去活動室翻到一本天主教的聖經解釋,很有用。

《聖經》的可讀性不僅是其平實精練的語言,也不僅是以色列民族的歷史記載,更重要的是反映出人類苦難及人類戰勝苦難的追求,在這一點上,舊約和新約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進入聯邦監獄,未嘗不是學習和瞭解美國及西方文化的好機會。許久以來,一直沒機會像現在這樣,從頭到尾讀《聖經》,真是難得的機會。

大衛給我一些非處方藥,治喉嚨和咳嗽,效果還不錯,症狀減輕了,真不知如何感謝他。

終於和律師通上電話

20081215 週一 入獄第11
昨天和前天一樣,日復一日,今天會和昨天一樣嗎?能通電話?能見到律師嗎?如果出獄,我發誓一定將聯邦犯人號刺青到自己臉上,以此為榮,也以此為辱。
每天淩晨都是在床上乾瞪眼,沒什麼可抱怨的。我這樣的人,四海為家,無牽無掛,監獄也可以是家。

終於和律師特雷西通上了電話,聽的出來,特雷西很幹練、自信。她說她來不了芝加哥,我應該轉到波士頓進行聆訓的,但節日順延、交通繁忙,具體日期確定不下來。我個人的感覺是案子比想像的複雜,這是少數人和聯邦體制的較量。雖然特雷西安慰我,但我還是有些擔心。

布里塞特女士再次開恩,允許我和律師通話時,才發現我遞交的電話單還擱在她的桌上沒有處理,天哪,只好把她的名字報給律師,要求先解決通訊問題。

下午遞交副食和日用品採購清單,請大衛挑選他喜歡的物品,算是我還他的人情。大概送了他15美元的東西,佔我採購清單的1/4。監獄允許犯人每月最多開支300美元。我估計他們只匯款75美元是因為預計我在這裡只呆一周吧。

今天開始看《新約》,很有看《論語》的味道,比舊約有意思多了,看到耶穌家鄉的人不信耶穌,我笑了起來。舊約是一個民族的故事,新約是一個人的故事。

自在是什麼

20081216 週二 入獄第12
自在是什麼?是自己的存在,不是理念而是感覺的存在,不是抽象而是具體的存在,不是標籤的價格而是生活的感受存在。

最近一鍛煉,明顯覺得自己的機體是多麼需要復蘇,以前的生活多麼病態。當工作壓倒一切,走路吃飯睡覺等等都是為工作的時候,人就開始不自在了。

俯臥撐20下,晃胳膊100下,引體向上10下,這是我近期一個月內的目標。注意保健,加強鍛煉。

監獄中的犯人,猶如實驗室中的老鼠,一舉一動都在監視器之下,幾點幾分你應該做什麼都是安排好的。每天早上,大衛會準確無誤地在獄卒開門前端著椅子站在門邊,像一隻等著主人開門的狗,聽見獄卒的鑰匙響,他就急不可奈地要破門而出了。

食色性也,作為犯人,每天最大的事情就是食了。監獄的廚房對犯人來說是最搶手的地方,看得出來,能在廚房分發食物的犯人地位都很高。

下午開始能通電話了,律師、玉鳳、孩子都說上了話,情況都摸清楚了,說是安排了週一的聆訊,明後天得要安排我動身了吧!律師給我轉讀了格洛麗亞的祈禱詞,心中一激動,只聽見“La Wu……My Lord……Lao Ge”還是很高興啦,哎,芝加哥!

睡覺前大衛提醒,不要隨便告訴別的犯人自己的情況。曾經有不少犯人相互告發,而大樓對面就是FBI辦公室,有犯人一掌握其他犯人的內情就跑到對面告發去了。可怕!

形勢不太樂觀

20081217 週三 入獄第13
情況比我想像的差。隨著聯繫的增多,外界傳來的都不是樂觀的資訊,大家似乎除了等檢察官的行動外一籌莫展。除了目前的指控,我也不知道究竟在哪裡我犯了錯,具體的證據尚不清楚。而法官也不允許李波取保候審。

李波不能恢復工作的話,美國公司就不能正常運作,這對公司業務的打擊就大了。

最黑暗的一天

20081218 週四 入獄第14
入獄整兩周的時間,前幾天剛剛平穩的心態,在與外界恢復聯繫之後又被打亂了。今天和律師聯繫後,才知道被指控的根本原因是什麼,感覺是一生中最黑暗的一天。

匆忙給律師和國內寫了幾封信,當天收到購買的副食和日用品,把信裝入買來的信封,貼上郵票,寄出去了。

為自己悲哀

20081219 週五 入獄第15
我父親說,做人要做到半夜敲門心不驚。說實話,逮捕我的時候我還鎮定得很,自信這輩子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即便如此,如果我真被判罪,我父親、我外婆不是一樣傷痛、揪心?

我為自己的冤屈悲哀,無奈,抄錄《聖經》祈禱文一段(馬太福音)

Our Father in heaven,
hallowed be your name,
your kingdom come,
your will be done
,on earth as it is in heaven.
Give us today our daily bread.
Forgive us our debts,
as we also h
ave forgiven our debtors.
And lead us not into temptation,
but deliver us from the evil one.

誤解是不需要證據的

20081220 週六 入獄第16
昨天不斷和律師溝通,該不該在電話中說的都說了,所有的獄中犯人電話都是被監聽的,我還能做什麼呢?和孩子們講話,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只知道他們的媽媽心情不好,大女兒說:他們得要有證據才能指控你有罪吧?

哎,誤解是不需要證據的,反而能製造證據。

週末無事可做,除了看書。因為心情不好,隨手撿了一本小說《沉默的羔羊》在看,是自己第一次看完一本英文小說。其他時間鍛煉身體或看無聲電視(監獄的電視全部無聲,要花40美元買收音機和耳機才能聽,我賬上錢不夠)

天氣越來越冷

20081221 周日 入獄第17
因為大衛的藥,咳嗽、喉嚨明顯比以前好了,上周到樓下做了體格檢查,無異常。現在我聽醫生的勸告,不喝冰水,只喝熱水。

天氣越來越冷,窗戶也結冰了。

俯臥撐做17下,晃胳膊前後100下,引體向上只能做3下。

在看一本黑人的小說《英雄與當下》(The Hero and Now),寫得一般,權且算了解黑人生活。

一直在踱步,在思索自己的案子,其他就是按時吃飯、按時睡覺。

聆訊改期了

20081222 週一 入獄第18
我的聆訊肯定是改期了,但玉鳳和李波的聆訊今天下午舉行。監獄於我,比玉鳳和李波容易,對這個世界,我該做的都做了。

昨晚開始,破天荒地做夢了,夢見自己和小女兒及一幫學生在一起,有的學生還是自己現在的同事。我以前睡眠不好,難得做夢。

今天與國內同事聯繫上了,還算不錯,估計大家感慨萬千。昨天還是威風的老闆今天卻是萬里之外的階下囚了。我安排秘書處理了一些個人事務,希望大家堅強!

壞消息就是和玉鳳及孩子聯繫不上了,也許他們為了防止嫌疑犯之間串供,但我要和孩子聯繫怎麼辦?

做持久戰的準備

20081223 週二 入獄第19
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轉到波士頓,我作為主要被指控的犯人,至今連律師,而且3個律師,一面都沒有見到,這明顯是不對的。

今天做了持久戰的準備,把副食和日用品採購單交了,因為律師那邊轉匯了100美元過來。

領事先生來探訪

20081224 週三 入獄第20
今天睡不好,一早就打開燈。大衛安慰我,我苦笑。

領事武德明先生來探訪,我非常感激。這個時候我才看到正式的書面指控,三項罪名如果成立的話,最高刑期28年,罰款百萬美元以上。我看見,再苦笑。

這兩天與國內公司同事聯繫,大家對我問寒問暖,相信局勢對公司運作極為不利,我做了必要的授權和安排,剩下的就靠他們的智慧與組織了。危機也是機會,也許公司經此一役,會更加強大。

我告訴他們,我老了、累了,也該讓我休息了,輪到他們年輕人自己去鍛煉、錘煉了吧!

聖誕快樂

20081225 週四 入獄第21
上午與格洛麗亞通了電話,心情好多了,她就是與眾不同。

今天是耶誕節,增加放風一次,我在閱覽室看完報紙兩份,不外乎是節日交通擁堵,經濟不景氣大家花錢拮据之類。兩則中國的新聞,一是我們的大熊貓終於去了臺北,二是四川地震遇難學生的家長起訴學校被法院駁回。這是我入獄以來第一次看到關於祖國的文字新聞。

後來找到一副世界地圖,我端詳其間,有個犯人問我來自中國什麼地方,我指著說在香港附近,獄卒也加入進來,說他表妹去香港大學讀書了,問我在哪裡讀書的,我不好意思說是。

美國是個被恩賜的國度,其國土面積雖然比俄羅斯和加拿大小很多,但其肥沃、適宜人類居住的面積卻是全世界最大的。我指著地圖這麼說的時候,有犯人開始說,還是你們中國厲害,我們的汽車廠都要倒閉了,而我們國家還欠中國很多錢。我笑著把話題轉到別的,內心卻在苦笑。

是啊,中國借錢給你們的,但我們要買你們的東西,你們卻不賣,反而把買家給關到監獄來了,同時,還在繼續借錢,繼續買中國的產品。這不,我腳上的鞋就是中國製造。

得了,我能說什麼呢?

我下午和晚上繼續看庫爾特?馮內古特的《第五屠宰場》,反戰的黑色幽默小說,說的是二戰期間盟軍對德國城市德累斯頓的毀滅性轟炸(據有些專家估計,死亡人數135000人,比廣島的71000人要多得多),裡面有一段德國主管宣傳的將軍約瑟夫.戈培爾說的話:

歷史上的每支軍隊,無論貧富,在著裝方面即便是最低級的士兵也會令人印象深刻,使其行軍作戰,無論傷亡都尊嚴有致。而美國軍隊把它的入伍軍人派向戰場作戰,穿的衣服卻是工作服改制的,簡直就是賑濟會。捏著鼻子向貧民窟的酒鬼派發的別人的衣服,消過毒但皺折不平。
今天之美國在威風上何異於60多年前的德國,真是30年河東,30年河西,風水輪流轉。

在大衛的呼嚕聲中爬到上鋪,睡覺。Merry Christmas!聖誕快樂!

芝加哥監獄關著誰?

20081226 週五 入獄第22
123……俯臥撐20下之後,全身舒坦、透體通泰。

下午515分,晚餐已經結束半小時。我削完鉛筆,繼續我的隨筆。這個時候的獄舍是最閒暇的,本樓層近80個犯人,分上下兩層呈扇形共40間牢房,4個獄區,各備1台電視、1台電話,扇形底部是飯廳、廚房和活動室。飯廳在非用餐期間是大家棋牌娛樂之地。

大家都在看電視或者棋牌娛樂,而我則在寫作,靠獄卒最近。獄卒是個黑人,無所事事,在與另一個犯人聊天。

芝加哥的MCC(城市管教中心),據說是美國聯邦政府最大的監獄設施,座落在芝加哥市中心的一幢高樓,有10層關押犯人,其中4層是我們這種審判前犯人,來自全美各地,另外樓層則是芝加哥地區判刑後的本地犯人,共計800多。

我們樓層的犯人主要是4類:黑人居多,約佔一半;白人和墨西哥人各佔20%;剩下的則是中東人以及其他亞洲人。但我們涉嫌的控罪則是多種多樣,且都是危害較大的罪行,比如銀行搶劫、販毒、黑社會團夥、孌童癖、連環殺人、電腦犯罪以及我這種出口違規(所謂危及美國國家安全)的人。

聽說我們這一層有個犯人洗劫了比爾.蓋茨的豪宅,我還不知道是誰。我知道的比較有意思的犯人一個是洛基,長得特別像安東尼.霍普金斯,是聯邦監獄的常客,據說搶劫了12家銀行(已知的)。一次他把我帶到他牢房,說有東西給我看,結果是韓語版《聖經》,他以為是中文的。

還有一個叫弗蘭克的中年人,有一次他把我拉進他牢房,在3分鐘之內就把我的案情問清楚了。他個子矮小,一副金絲眼鏡,典型的經濟犯。我當時驚訝他的審訊能力,後來打聽到他是詐騙犯,專門洗劫美國老人養老金。結果我對他退避三舍、敬而遠之。他向我吹噓他的律師能力通天,我也常見他高朋滿座。

What can I do?
20081227 週六 入獄第23
昨晚睡覺前,給大衛讀《聖經》中的《菲力比書》,我還沒讀完,他的呼嚕聲已經響起。上帝或者良知,是勇氣的內在來源,而愛和關懷則是勇氣的外在來源。
今天主要在整理獄中隨筆,不想隱藏什麼,讓公司的人去決定如何處理吧,不同的讀者在這裡會讀到不同的東西,但可以肯定的是,所有的文字真實。

對公司,我愛莫能助;對案件,我無法控制;對筆下的文字,我則可以保證真實性。除了寫幾個字,我還能做什麼呢?

我今天俯臥撐3次每次20下,床邊引體向下10下,仰臥起坐20下,散步3次每次500米,各10分鐘,晃悠胳膊前後各100下共3次,頭部做字擺動無數次,蹬健身自行車兩次各100……
我還能做什麼呢?

體育精神與中國製造

20081228 周日 入獄第24
早餐,晨練結束,坐在飯廳,削完鉛筆,倒上一杯冰水,開始我的寫作時間。
兩位和我一起晨練的都是50歲以上,都練得有板有眼,一個已經滿頭大汗還在堅持;一個居然邊練邊拿筆和紙記錄下自己的各項動作次數,比如他引體向上每次8下。
美國人的體育精神讓我佩服,這裡不只是熱情和愛好,關鍵是他們的專業精神。比如大衛,雖然他從來不看書(估計只是高中畢業),但他跟我講如何健美的時候,絕對是專業級水準。昨天他就教我呼吸的重要性,鍛煉的時候,如何收緊腹部、擴張胸部,是防止大腹便便的秘訣。

今天穿鞋,咱中國製造的鞋,聞名世界,可鞋底已經完全裂開。再看我的拖鞋,竟然也是中國製造,也已經從鞋背部雙雙開裂了。早餐排隊的時候,偷看其他犯人的拖鞋,驚訝地發現不少拖鞋已經打上了補丁,呵呵!

哎,整理完獄中隨筆,計約30頁,耗郵票6張。

填不滿的胃

20081229 週一 入獄第25
今天要派發我們買的日用品了,哪一樣是你最想收到的?大衛興奮地問我。每週我們允許做一次副食和日用品採購。

當然是收音機了。我說。這裡的電視都需要收音機佩戴耳機接聽。收音機要30多美元,是日用品清單中最貴的,其他像梳子、肥皂、罐頭、飲料等都比較便宜。

中午的時候,我的玩具終於來了。得,又是中國製造。小心翼翼地裝好電池,咱再也不用看無聲電視了。大衛再次叮囑:小心放好,有人會偷收音機的。我轉身用圓珠筆在收音機的邊緣做好“Wu”的記號。

監獄生活就這麼開始了。私有財產是私人生活的象徵,昨天為了寄獄中隨筆的文稿,需要大信封,我找獄卒借一個,一個愛爾蘭獄友給我一個時說:“Wu,監獄的一塊錢就是外面的100塊,這個信封值50塊啊,你欠我的。我掏出一張郵票來換,並說“I owe you one”(欠你一次人情)。獄友是開玩笑,但監獄物質匱乏是真的,小小的一個收音機就是犯人最大的私有財產,所以一個大信封值50塊錢並非玩笑話。

今天週一,但在美國依然處在節假日中,包括我的律師,電話過去,秘書說要下週一才來上班。

今天上午讀《聖經》,看小說,下午繼續看小說,並看完。紐約時報暢銷小說我以前總沒有機會看,現在好了,已經看完第二本了,趣味性強,文學性差。

下午收到律師函,是對我的起訴書,仔細看完,再仔細看完,依然看不出自己錯在哪裡,只好等律師回來,或者看到檢察官提交的證據再說。

如前所述,食色性也。犯人失去自由,只好通過吃來補償。美國的食物營養是足夠,但味如嚼蠟,剛開始吃還可以,後來天天如此就不敢恭維了。晚上打開一包買的日清速食麵,牛肉糯米,沖泡完畢,開蓋即聞迷人的香味,這久違的味道立刻刺激我的神經,口水要流出來了。三、五口吃完杯面,在喝麵湯的時候,全身溫暖發酥,腿都軟綿綿的!

監獄是美國的大生意

20081230 週二 26
今天一早被叫去做X光檢查,作為犯人的體檢專案。先是在獄卒面前等了1個小時,然後在X光室外再等了1個小時。進去的檢查只花了1分鐘,出來等電梯回牢房又是半個小時。

今天下午莫名其妙被叫去,沒有人來探視。又是下去等了1個多小時,然後莫名其妙地又被指使回來,根本就沒有任何人來作解釋。

等候的時候,認識同樓層的犯人穆斯塔法,黑人,大胖子,年紀和我差不多。他介紹自己是回教徒,他說,聯邦政府就是這樣他們抓你快,處理慢。他告訴我說,美國的監獄是美國的大生意,年產值500億美元。所以,犯人在監獄的時間越長,聯邦和州政府支付的錢就越多,因此監獄的生意就越好。

總之,簡單一個體檢,牙科花了一個上午;內科預約一次,等候的時候被支使回來了,第二次去才完成,就是量身高、稱體重、量血壓之類;第三項就是X光,已經去了兩次了,今天才算有結果。

生命就這樣被耗費。

等候的時候讀《聖經》,恰好讀到《羅馬書》的第13章,勸信徒服從統治者的。說統治者對壞人是威脅,而不是對好人,說沒必要害怕統治者,因為他們是上帝的僕人,幫助你是他們的責任。

就這樣服從唄,我還能怎樣?

只是在等候的時候,用踱步和晃胳膊來活動坐等麻木的手腳。在醫務室等候的時候抽空看了兩盤錄影帶,一盤是預防高血壓的,一盤是預防腰背病的,學到了一個鍛煉腰部的新方法。

今天其他時間主要是讀書,找到一本解釋《聖經》的科普書,同時兼看另外一本小說。

和羅靖通電話,國內許多朋友都知道了,多謝大家的關心。

2008年的最後一天

20081231 週三 入獄第27
最近睡覺多,有夢了。昨天做了個惡夢,有個面容模糊的男子在追我,室內,似乎在圍著乒乓球桌,眼看著要被追上了,我大叫一聲,醒了。有點恐懼。居然連惡夢也開始做了,久違了。

今天是2008年的最後一天,沒想到在監獄中度過。每年元旦前都要回顧過去,展望未來。如今被人家關在這裡,未來是否可能展望了?既如此,過去也懶得回顧了。

有什麼用呢?

我只有今天。今天是一個晴天,明豔的陽光照射進活動室。芝加哥連日來陽光為主,下了好幾天雪,如此晴天很少。

今天是繼續看書,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唯讀英語書。看《論語》,越看問題越多;讀《聖經》,越讀越覺得有味道。《論語》是小眾的,《聖經》無疑是大眾的,從這一點來說,《聖經》比《論語》強大。不過,讀《論語》的時候,你只有舒心,只會怪自己理解不了聖人的精闢語言。

還是看英文小說舒服。我的活動室有十幾本暢銷小說。如果能把它們看完,我的閱讀速度肯定提高了。在看約翰.格里森姆的《傳喚》(The Summons),文筆簡練,心理描寫流暢,情節自然,內容引人入勝。

今天打電話,國內已經放假了,祝大家新年快樂!不要坐牢,老吳已經坐過了。
安心等律師回來上班,要到下週一了,還有4天的時間。度日如年就是這樣吧,無所事事也是這樣吧。

MCC監獄的犯人每個月有300分鐘的電話時間,平均每天10分鐘。我的電話超支,到121日止,我只剩下160分鐘。就是說每天平均不到8分鐘的電話時間,監獄是否會因為新年增加電話時間,這就要看明天的了,否則我一定要克制,不能在電話中講多了。

我還是覺得好奇,等待我的2009年會是怎樣的一年呢?

新年、鄉愁

200911 週四 入獄第28
早上醒來,大衛問我,你昨晚還真行,能睡得著!
昨晚犯人們著實鬧了一陣,我當時躺在床上。倒計時結束之後,整個MCC監獄大樓亂哄哄的,許多犯人,主要是年輕的,大喊大叫,又哭又笑,拼命擊打牢房中任何能發生響聲的器物,獄卒也算開恩,沒有干涉。

昨晚是大衛關的燈,我確實在鬧哄哄之中睡著了。

是啊,新的一年到來,對犯人們來說,五味雜陳,特別是年輕人,是忍不住的,年紀大些的要好些。

今天,許多認識的犯人之間都在問候新年好。我看完一本小說之後,想調整一下。第一次認真看了一場電影。很簡單的故事情節,黑人橄欖球運動員在退役後居然培養他的一個侄女成了縣球隊的四分位,成了新聞人物。不知為什麼看了電影中叔侄二人的親情一直想哭,眼睛中的淚水總在打轉。

我很想跑到沖涼房哭一場。新年的第一天,思親感傷,真想狂喊“Let me out進監獄以來第一次有這樣的衝動。

自由,就是能和親友在一起,至少是過節的時候。

今天和那位越南裔加拿大人阮聊天,我一直教他中文,差不多有100個字了吧,每次10個字左右,給他說明英文含義和中文拼音。他很努力,算是我在監獄中少數能聊得來的人。

監獄中的犯人既複雜又簡單,複雜是因為你得小心,別亂說話,美國監獄犯人間的檢舉揭發可能比其他國家有過之而無不及。我的樓層我就知道有3個人被檢舉而罪加一等,而有一個檢舉者因為有功被釋放了。說他們簡單是因為大家的關係簡單,同時,美國人的頭腦當然也簡單。

“Wu,你懂功夫嗎?他們常這樣問,特別是年輕黑人,成龍是他們心目中的中國人化身。

抱歉,我不懂。我說。

真的嗎?那你是中國人嗎?他們很驚訝。

是的,我是中國人。
阮在加拿大已經關了一年,被轉移到美國來又被關了兩年,至今案子還在審理之中。監獄中有的犯人被關了四、五年,案子還沒結束。由此可知聯邦案件處理得有多麼慢。

阮作為難民入籍加拿大之後,一直不會說英文,居然在監獄自學起英文來。我看他已經能用英文進行簡單對話,同時用英語寫日記了。他不會寫越南文,當年從越南逃難出來根本沒什麼機會學習。

我很高興教他學中文,今天教他越南二字,當我解釋完,然後再解釋的時候,他開心地笑了。然後他教我說,美國監獄生活一定要學會忍耐,否則越掙扎,會被捆綁得越緊。然後,作為亞洲人,一定不要和黑人及白人爭,沒好處。他說,歧視天天有,習慣了。

阮很堅強,每天堅持鍛煉,每天學英文,還喜歡中文,讓我受鼓勵。

新年第一天,鍛煉、看書如常。俯臥撐做到25下了。

她說羡慕我

200912 週五 入獄第29
電話放下,意猶未盡,和格洛麗亞整整30分鐘的電話。

我們都還是老樣子,她還是那樣靈敏、自信、尖銳,我還是那樣既頑固又靦腆。

感謝上帝還能讓她回到我身邊!

今天依然是讀書、鍛煉。小說平均一天看250頁,《聖經》一天20頁。鍛煉有進步,俯臥撐已經做到30下了。今天阮告訴我他能做50下,他說就是開始的時候難些,幾個月就好了。

格洛麗亞說中國股市還是1800點,紅樹西岸的房價又跌了。我提到前面的一則中國新聞,她笑死了,說我孤陋寡聞,不過她羡慕我能在監獄專心讀《聖經》。

認識了一個中國迷

200913 週六 入獄第30
按照美國法律,逮捕30天之內必須對犯人聆訊或起訴。到明天估計是沒有什麼動作的,那麼美國政府要對我做何解釋呢?

也許,我的律師已經作了安排,等週一吧!

不明白,究竟是美國監獄中偵探、警匪小說多還是美國暢銷書本來就是這樣,總之這幾天看過的小說都是這一題材。每天都沉浸在FBI與罪犯的世界裡,覺得好笑,長此以往,我可能要變成真的罪犯了。不過,出了監獄,我絕對不會變成FBI的。

昨天認識了羅尼,他40多歲,白人,蓄長髮,戴眼鏡,經常和一個癡呆老頭傑尼打牌,看起來有點嬉皮士的味道。他在活動室和我打招呼,說在香港呆過,喜歡成龍和李小龍,喜歡吃中國菜,我便同他聊起來。這一聊不打緊,之後他跟橡皮糖一樣粘上我了。昨天他跟我神聊他看見過天使,也曾經和吸血鬼對過話。他伸出他的手掌讓我看,掌心居然有一顆錢幣大的五角星掌紋,嚇我一跳,湊近去看,才知道是圓珠筆畫的。

記得大衛提醒,說犯人中有精神病人,在MCC做精神分析檢查,此時我才有所警惕。剛才羅尼在我看小說的時候又過來搭訕,在我面前毫不客氣地施展他記憶中的功夫拳腳,口中念念有詞,手掌帶風,在我身邊舞得劈啪直響,弄得我心裡發毛,擔心成為羅尼的犧牲品。

今天下午趁在圖書室看報紙,偷偷剪了不少拼字遊戲藏在口袋裡帶回來做。美國報紙上幾乎沒有什麼關於中國的新聞,即便有,消極負面的也多於積極正面的。
今天鍛煉,慢跑、散步、俯臥撐4(每次30)、自行車一般蹬200次、前後甩胳膊各100(一般每天上午、下午、晚上都練)

真正擔心的是,如果MCC監獄的小說被我看完了,該怎麼辦?睡覺前會結束一本,另外洛基借了兩本他珍藏的小說,是接下來要看的(有意思的是,這裡的黑人幾乎沒幾個看書的,除了少數幾個在讀《聖經》或者《可蘭經》)

入獄滿月紀念

200914 周日 入獄第31
今天是入獄整一個月的日子,值得紀念。

最近都是早上起來讀《聖經》,今天也不例外。因為是星期天,電視裡播放了兩場禮拜,以前我是不看的,今天看了很受感動。

也許是注意到我常讀《聖經》,獄卒中午叫我去簽了每週日下午的教堂活動。簽完之後有人和我打招呼,希望晚飯後有機會和我聊天,結果吃飯之後他真找我來了。他邀請我到他牢房坐了1個多小時,我出來之後感覺煥然一新。

他叫阿蘭,黑人,和我同齡。我認為阿蘭是我見到的一個奇跡,神的奇跡,耶穌顯靈的一個奇跡。

阿蘭先是給我看他每天必讀的一段祈禱文,我問是否可以讓我讀,他說可以,便微笑著聽我讀了起來。這是我第一次在別人面前英文朗讀,還好,算是比較流暢的讀完,然後我向他背誦了一段我的祈禱文,接著我們便互相介紹起來。

阿蘭在MCC呆了30多個月了,他說他進監獄的時候是個完全Broken(我們的話叫)的人。他被人槍擊,然後他自己開車去的醫院,入獄後未婚妻拋棄了他,他從醫院轉入監獄的時候體重400(360),是個巨型胖子(他身高175釐米),而且目不識丁。他給我看他的老照片,我看了,照片中的他簡直一個肥冬瓜,比我見過的最肥的豬還要肥,他說這還不算最肥的時候的照片。

是《聖經》拯救了阿蘭。在另外一個犯人的堅持下,阿蘭入獄3個月後第一次進教堂,他說他被上帝震撼,被上帝選中。30多個月以來他開始每週去教堂,每天學認字,至今他其他學科沒考取證書,只有閱讀和理解都過關了。他手中的《聖經》幾乎被他翻爛了,我看到每一頁都有他的批註和劃線。阿蘭說起上帝,說起如何實實在在地信仰上帝,神采飛揚,旁徵博引,口才不亞於我上午在電視中看到的牧師。在阿蘭的眼中,我只看到兩個字:虔誠。

我讚歎,只有神、只有《聖經》才有如此的威力改變阿蘭,賦予他新的生命。記錄在此,作為入獄滿月的紀念。

看不到的盡頭

200915 週一 入獄第32
節日已經過完,《聖經》和小說還在手中,但監獄生活是否依舊?

我的牢房,從床沿到門邊可以走4步;

活動室,從過道盡頭到房間窗邊是15步;

監獄走道一端到另外一端是50步。

走啊走啊,謹記阮給我的書中所說的道理,走路就是走路,吃飯就是吃飯。

看啊看啊,由神到人,又由人到神,結束了昨天FBI調查的恐怖空難故事,今天進入怒海船難,沉浸在狂風暴雨之中。

今天與律師通話,說是本週三開始轉監獄。

等待我的不知是什麼樣的境地。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當一天犯人坐一天牢。

大衛二三事

200916 週二 入獄第33
明天能否成行先不管,但文字是一定要寫的。

芝加哥是否是黑人聚集的地方,我不知道,但在MCC監獄是黑人佔多數,包括獄卒在內,我估計40%以上為黑人。

這次住監獄,真實地與黑人近距離接觸,首先我可以說黑人,至少是美國黑人,比我們想像中的要乾淨得多。有一個普通動作就是,早上起來排隊領早餐的時候,如果沒有刷牙,一般大家都用手罩住嘴巴說話。

大衛更是有清潔癖,他從來不用手直接摸門把手和水龍頭,從來把床鋪疊得完美無暇,從來把儲物櫃收拾得像商店櫥窗。

和許多美國黑人一樣,大衛也是個健身愛好者,別看他腰背不行,他俯臥撐一次能做50下,而且各種健身動作和知識掌握得相當標準和充實,他向我作解釋的時候,其專業水準不亞於健身房的教練。

近距離接觸美國黑人,最煩的是他們鬧的慌,太吵了。有幾個傢伙,每天嘰嘰嘎嘎,惟恐大家不知道他的嗓門大,在監獄的任何一個區域,只要有吵鬧,一定是黑人搞的。

他們的吵鬧是無厘頭的,肆無忌憚的。有一次,我看到3個人氣勢洶洶地比劃起來,眼看著要打起來了,可過兩天又看到他們親熱無比。他們可以對任何不同意見產生爭執:汽車的款式、哪種速食麵好吃、女人的部位……
大衛自己也知道,我們這邊只有黑人最鬧。大衛是愛靜的人,他說那些人只想被“Heard(聽到)。我覺得這是很有見地的說法,這就是為什麼黑人對音樂的興趣那麼大的原因吧。相比於其他黑人,大衛就聰敏多了。比如,他的儲物櫃中的物品是最多的,其他犯人沒有了就向大衛借,一般大家下周還的時候會順帶多還一些(借兩包面就還三包面),這樣,大衛在獄中的生活還是相當有地位的。

大衛結過兩次婚,有3個女兒,但我至今還不知道他的職業是什麼,我甚至不知道他以前從事過什麼職業。關於他是如何被捕入獄的,他會向4個犯人講4個不同的故事,這樣大家摸不透他的底細,他就覺得安全了。

我每週從副食品購買車中拿一包土豆片給大衛,佔我採購額的5%~10%,他總是幫我,算是一種交換。他年紀比我小兩歲,可頭髮已經花白,別人都喊他“Old School” (小老頭),他問我年紀多大,我說40,比他小,結果他很高興。

今天下午興沖沖地去見他老婆去了,留我一個人在牢房。借此機會,記錄大衛二三事,算是緣分(注:聯邦監獄規定,犯人會見探視者,允許見面和分手時擁抱和接吻一次)

囚徒之旅

2009115 週四 入獄第42
終於回到人間!

“Wuget up and leave in five minutes!”半夜3點多,警衛打開牢房門,丟下一句話就走了。我告別布朗再次踏上聯邦犯人轉運之旅,歷時兩天半,輾轉反復於天上和地面,既遊覽了美國東海岸由南到北的美麗河山,又嘗遍了美國聯邦監獄轉運犯人的各種苦頭。最終,我在今天下午的兩點半拿到了筆和紙,記述我這終生難忘的旅程。

首先是旅途漫長,我們從奧克拉荷馬的聯邦轉運中心出發,第一天停靠了新奧爾良、邁阿密、佛羅里達三地的聯邦監獄,並在亞特蘭大的一座監獄過夜。每停靠一站就陸續上下一些犯人,第二天再由亞特蘭大飛往紐約。當晚收押在布魯克林大都市看守所。然後,今天一早監獄巴士載我們駛往新英格蘭地區,我被發配到羅德島州的一座看守所,名為Donald Wyatt Detention Facility,距離波士頓約半小時到40分鐘車程(估計我要在此一直待到案件審理完畢)。本來芝加哥到波士頓不到兩小時的航程,而作為犯人卻實際花了近11天的時間,可謂跋涉千山萬水才結束了囚徒轉運旅程。

最難受的是冷,在祖國,我可能是同事中最不怕冷的,空調溫度總在26以下,可在美國胖子多,我則成了最怕冷的人。冰天雪地,刺骨寒風之下,身著單衣由巴士下來,經過全面搜身再在叮噹的腳鐐聲中上下飛機舷梯,如此這般,這兩天對我已是家常便飯。真正的冷是連續兩個晚上席地而睡。在亞特蘭大是床墊加床單,在紐約則是床單加薄毛毯各兩件,蒙頭蜷身而睡,連鞋都不脫,還是會哆嗦,弄得一晚上呵欠連連、噴嚏不斷。可能得益於我最近一個月持續的鍛煉,居然到現在還沒有著涼或生病。

最難堪的是大便難。美國人愛乾淨,衛生設施齊備,但美國人有個壞毛病,當眾小便可以,當眾大便是萬萬不可以的,而犯人在轉運途中不可能有獨處一室的機會,因此大便成了難題。前天晚上在亞特蘭大的GEO監獄,我因為憋了一整天了,忍不住,開始在牆角邊擦拭坐便器,還沒有大便就開始引來其他犯人的哄笑。其實前面有一個犯人在人少的時候也大便過,只不過現在人多了,一間牢房關了30多名犯人,而且墨西哥犯人特多,佔了近一半,他們人多勢眾,就喜歡嘲笑人。我鼓足勇氣,坐上墊了紙巾的馬桶,面對一眾犯人,感覺四面八方射來嘲笑的目光,滿臉通紅。剛坐下幾秒種,獄卒開始發床單了,大家一擁而上,我只好把脫下的褲子提上,領了床單夾在胳膊下繼續大便,再次感受大家的嬉笑之時,偏偏獄卒又進來發飲料,弄得我又再次提起褲子,奔去拿飲料。當我第三次坐在馬桶上時,大家習慣了,眾目不再睽睽之時,我卻已經大便不出來了,使盡全身力氣還是無功而返。我躺在床墊上,蒙著床單時,羞愧萬分,哎,斯文掃地啊!

我如廁有個習慣,幾十年了,就是必須讀書看報時才能大便出來,在忐忑不安之中,我第二天的策略只好是少吃東西少喝水。熬過又一整天之後終於在布魯克林聯邦監獄向獄卒提出抗議,說:如果不讓我單獨用廁所的話將會發生嚴重情況。獄卒看我一臉認真,終於開恩放行。結果,我被放行之後,所有的其他5名犯人也均提出一樣的抗議,並且也被開恩放行,如廁時的幸福可謂終生難忘。

第三天的時候,我學聰明了。一間牢房的犯人被安排去搜身的時候,我捱到最後一個,並事先醞釀好,一分鐘之內快速解決,真是吃一塹,長一智啊!

經過這次的長途跋涉,我算是對美國聯邦監獄系統有了初步的認識和體驗。基本上,我見到的聯邦監獄工作人員都是盡職盡責的,對待犯人的態度都是客氣禮貌專業化的。最大的問題是每所監獄各自為政,互相獨立。因此在犯人轉運過程中產生大量的繁文縟節,使得犯人痛苦不堪。比如,你抵達任何一處監獄,所有的程式都要重新過一遍,同樣的表格我每到一處監獄就填寫一遍,不勝其煩。每次都要回答同樣的問題,比如你現在想自殺嗎?如果你在獄中受傷或死亡,你要通知誰?諸如此類的問題,要麼說明聯邦監獄的官僚主義,要麼是監獄系統存心故意刁難犯人。有精神病人,搖頭晃腦的;有面相慈善、和藹可親的;有滿臉傷疤、兇神惡煞的;更有五花八門各種刺青的,令人目不暇接。
 犯人轉運之途絕對是地獄般的生活,受凍受餓無法睡覺之外,是你還能見到形形色色的犯人。據說聯邦監獄每天兩架飛機幾十輛巴士轉運至少500名犯人。我一路上看到不同的犯人如牛鬼蛇神般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有身高2米的高個子、有體重400磅以上的胖子;有坐輪椅的、有用拐杖的;有黑人、白人、黃色人種;有各色各樣的髮式,更有來自世界各地的人。

犯人千奇百怪,但不外乎是像我這種候審犯人轉移到檢控所在地的,剛被捕要去他處被起訴的,更多的是服刑到一定階段被轉移到其他級別的監獄的。有個剛從佛羅里達被抓回紐約的犯人,一路上穿著短褲球鞋,在紐約的冰天雪地中走下飛機的時候,卻也昂首挺胸,大家見怪不怪。

我在布魯克林過夜的時候,剛好和那個400磅的胖子一起挨著睡。我很為他難受,因為他躺在地上無法翻身,看他睡覺真是痛苦,席地而睡時只能仰面躺著,第二天早上,他是兩個獄卒扶著才從地上爬起來的。

作為亞洲人,我的身材唯一佔便宜的地方就是,戴手銬和腳鐐之後身體還比較輕便,比如可以撓癢時手指伸到面部和頭頂。美國犯人個子大且胖的話就麻煩了,他們癢的時候只好像野獸那樣在有棱角之處磨蹭著。常看到在飛機上走出來的犯人褲子掉到屁股以下,得由警官重新系上的。

各種各樣的犯人在一起,最愛交頭接耳,交流經驗。聯邦犯人,慣犯和毒品犯居多,動輒被判十幾二十年的比比皆是。聽他們擺龍門陣,讓我兩隻耳朵顧不過來,連日來英語聽力特別是俚語大有長進,髒話髒字在犯人間隨處飄蕩。我整天處在比美國R級限制電影還要高的成人級語境之中。

囚徒之旅,苦中還是有樂。我印象最深的是美國中部地區連綿不斷的農地還有邁阿密的海灘和別墅,以及北方橫亙的白雪。飛機上俯視下來,大小的城市分佈在海邊、河流或湖泊之間,星羅棋佈的房屋和縱橫交錯的道路以及萬家燈火的夜景,令人讚歎美國國土的富裕遼闊和山水人文的壯觀。整個旅程大有美國愛國主義教育的味道。

1991年開始到美國,之後每年有一兩次來回中美之間,每次都是來去匆匆,特別是經商之後,飛機對我來說是逃避商場拼搏的最佳場所,而坐飛機睡覺是我最擅長的。但被捕之後,在芝加哥的MCC關得久了,所有飛行途中最大的樂趣反倒不是睡覺而是視覺上的享受。

在紐約下飛機到布魯克林監獄的路上,一行犯人們紛紛如數家珍地細數自己熟悉的建築或風景,帝國大廈、自由女神、唐人街等等。許多犯人被關多年才有如此機會,真是興奮異常。車子經過世貿雙子大廈的遺址,整個地方比我印象中的小,目前還在地基剛完的階段,佔地好像只比深圳的地王大廈大一點,不如電視上或照片上看到的那麼大。“911”,歷史在此停頓並重新開始。

“911”的時候我在深圳,連續數天,一直盯著電視看。事隔多年,人們的生活似乎恢復原樣,但有的東西卻一去不復返了,而新的事物卻因此產生。然而,即便是上帝也不可能改寫歷史。
在紐約去往波士頓的95號高速公路,凌晨4點出發,我思緒萬千。這是一條我很熟悉的路,來回多次了。第一次是單獨開車去紐約做翻譯,幫羅斯的朋友翻譯一篇文稿,當時被安排在曼哈頓住下,拿到文稿卻發現是女用衛生棉條的說明書,要英文譯中文,可難倒我了。後來去紐約次數最多是因為當時為位於長島上的Stock Sktranics工作,來往紐約和波士頓之間。當然,刻骨銘心的一次是和玉鳳到紐約的中國使館辦理離婚手續,也是這個時間段,辦完手續我把車停在哈德遜河畔,痛哭,似乎天塌下來了。

整整9年了。當時是我逼她去離婚的,如今她還是因為我而牽涉到案件之中,真是我的罪過!

一直是自己開車往返於紐約和波士頓之間,這次坐在監獄巴士中倒是觀賞到不少以前沒注意的景觀。我最熟悉的當然還是康州和羅德島交界的Foxwood賭場。作為階下囚的我,不知何年何月何時才能回到這裡小賭怡情一把。

在由羅德島臨近麻省之前汽車下了州際公路,幾個拐彎之後來到層層鐵絲網包圍之中的懷特看守所,結束了我的囚徒之旅,從地獄回到牢獄。人間,還有相當的距離。

第一次提堂

2009116 週五 入獄第43
旅途疲勞尚未恢復,凌晨又被叫醒,這一次是真的提堂,即所謂Court。必須要去波士頓庭審的犯人集中在一起,早餐草就之後車往久違的波士頓。作為犯人進入自己熟悉的地方,South Bay(原來帶孩子們來玩的水族館邊即是法院),心裡別有一番滋味。做學生的時候,我在附近送過報紙。

候審的時候在囚室散步及俯臥撐多次,當然是帶手銬和腳鐐的。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律師,並有幸在威嚴的法庭見到故人,內心沉重。

及至回到看守所,已經是晚飯時間,同屋的獄友是越南人吳龍,咱的本家。小夥子、小個子,涉嫌販賣搖頭丸。他自小隨父母到美國,排行小受寵愛,但為人不壞,喜歡看中國電影,幾乎不看美國電影。在他的幫助下,我安頓下來。

這個看守所設施完備,犯人眾多,屬官授民辦,據稱屬於美國三大監獄上市企業之一。所有獄卒彬彬有禮,但規矩比國營監獄嚴格。我所在的獄區有80多名犯人,地方比芝加哥MCC的大,食物卻差一些,不過犯人自己花錢的副食品日用品清單卻比MCC便宜不少,估計是鼓勵犯人多消費吧。

聯邦案件開庭審理之後,如果犯人不認罪,啟動正式審訊程式,少則要花一年時間,多則35年時間,看樣子,我要準備在這裡作長期打算了。

私人企業就是不一樣

2009117 週六 入獄第44
私人企業就是不一樣。在懷特看守所,一個對方付費電話,每分鐘也要1個美元左右。在電話包月只要幾塊錢的美國有如此貴的價格,也是咄咄怪事。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剛認識的巴西人愛普斯介紹可用本地電話卡省錢的妙招,這樣1個月任打電話費也不會超過40美元。

總的說來,這裡犯人相對素質高一些,黑人少,書多,可用電腦(雖然不能上網)。犯人間普遍打牌的少,看書交談的多。

從抵達懷特到今天才算開始靜下心來,最近睡覺多夢,旅途勞頓之後體力尚未恢復,堅持鍛煉如舊,運動量適當減少了些。

現在是中飯之後的時間,明天上午約了見大女兒思思,有許多話要對她說,沒想到女兒來探監,既高興又慚愧。

下午睡了一覺,起來已經是晚餐時間。這裡早上7點半、中午12點半、晚上5點半用餐。晚餐後,我將剩下的芝士麵包放在飯盒裡存起來,其他的都吃了。晚上和其他犯人交流案件心得,找到一本斯蒂芬.金的《屍袋骨》準備度過今晚。

第一次親友探視

2009118 周日 入獄第45
夜半醒來,總是不知身在何處,過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身處牢籠。如果醒來的時候還記得剛做過的夢真想又睡回去,回到夢中。

但這一次不想,這一次醒來是因為噩夢,夢中總有趕殺不盡的蛇纏身,前幾天做過,這一次又來了,只好睜眼思想,想美好的事情,也想案子的事情,萬籟俱靜之中,捫心自問,終將身歸何處。

早起讀《聖經》的《伽拿人書》再次敬畏保羅那毋庸置疑的語調,如果不是神賜,是不可能說那麼鏗鏘的話出來的。身邊有個西班牙語的《聖經》讀書小組,每天都認真得很,有組織人有分工讀經,最終完了大家起來,輪流握手一次。

今天終於見到親友的探視。因為怕受影響,沒有讓小女兒來,見到了玉鳳、思思和孫靜。從被捕至今,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家人和朋友,百感交集。和電影中一樣,我們拿起電話,隔著玻璃窗,邊講邊看著對方,不能有任何的接觸。

我懺悔,我也坦然;我傷心,我也欣慰。個人事情還小,孩子們小小的心靈落下陰影事大。還好大女兒和我認真談了一個小時,長大了也懂事了。

面對玉鳳我更是羞愧。本來孩子大了,她對於公司也沒有什麼職責了,可以輕鬆些了,現在反倒從最佳狀態一下子跌落到最危險狀態,實在讓我心裡難受,她這一輩子真是跟我受了不少苦。

最後拜託孫靜照顧他們,本來關照他幫忙給孩子買輛車的,他建議還是再等等,我同意了。

整個探視,長話短說也有兩個小時,回來的時候感謝警官說見到親友很高興,他問我因為什麼入獄,我說是出口方面的。最後,警官很不情願地和我說下次見。回到牢房的時候,我想我的戰鬥才剛剛開始,為了自由、尊嚴、平等。

感覺世界真小

2009119 週一 入獄第46
監獄中總有所謂的Jail House Lawyer(犯人中的業務律師)。許多犯人自己為自己辯護,其中也有勝訴的。在芝加哥的MCC,有這樣的奸詐業餘律師,他熱心幫其他犯人,在竊取其他犯人機密之後,檢舉揭發,立功贖罪,被FBI釋放,而被檢舉的犯人則罪加一等或數等。

與我同行來到懷特看守所一個監舍的梅很熱心,而且對法律程式瞭若指掌,他是黑人,被判10年,服刑7年了。按照聯邦規矩,只要服刑85%,即年,允許他早點出獄。而且梅因為參加了一些教育課程,可用來折扣刑期,梅從正式監獄轉來,這裡就是向法官請求寬訴的。

梅告訴我,關鍵是法官,當初給他判刑的法官在對他宣判之後說了語重心長的話,他說你還年輕,有不錯的個性和性格,希望回到監獄好好服刑,多參加學習。法官接著說:我自己也很年輕,等你服完刑的時候我還會在這裡,到時候看你的造化,改造不好的話我不會讓你出來的。 7年的時間,梅記住了法官的話,拿到了監獄高中畢業證書,而且對法律也精通多了。最重要的是,梅坦誠、熱心、謙虛,他幫我不少忙。

今天遇到影響了美國軍工企業的布魯斯,也是個有意思的人,他是因為買了中國的假冒偽劣元器件被判入獄的,服刑6年半之後假釋出來,又因為違反假釋規定而重新被判入獄。他知道所有我知道的美國供應商和貿易商,許多熟悉的人也是我們共同知道的,布魯斯以前的下屬就有在NET做地區經理的,布魯斯到過深圳,去過賽格。
感覺世界真小!

坐牢就是磨練耐心

2009120 週二 入獄第47
說快也快,轉眼一個半月的時間,這一個半月如果不是監禁生活,我該可以做多少事啊!我能和孩子們歡度節日,能向父母外婆報平安,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讓他們擔心;我能把美國公司的改制做好,能把新的經理招聘到位,能見到更多的供應商;我應該現在就回國了,我們的新網站應該完成階段任務上線了,我應該準備和大家歡度新年了……但所有這一切已成泡影。

早上在床上想,牢就是屋子裡面關了一頭牛,牛,應該去吃草去幹活的,但就是把它關在屋子裡,不讓他動,這就是坐牢。

昨晚和羅靖通電話,她說律師的安排是今天出庭聆訊,我一早就準備好了,獄卒也按時開門通知了我,正當我準備洗漱換衣的時候,獄卒轉身來說,應該出庭的是“Vu”,而不是“Wu”,說搞錯了,我告訴他我律師是說今天有聆訊的,請他再確認一次,他過一會兒回來說,確實是“Vu”,而不是“Wu”。我只好重新躺回床上,在外面的世界一個電話就能解決了的問題,在這裡你無能為力。

坐牢就是磨練你的耐心,如果說我以前脾氣不好,現在是絕對的沒脾氣。

今天上午電視在播奧巴馬就職的儀式。美國人,包括全世界的許多人,也有不少我們這種囚徒,都對這位新總統寄予希望。我相信他的壓力肯定很大,美國向何處去?全球矚目。

此時此刻,儀式開始的時候,正是囚犯禁止自由活動的時候,我抽出床下的儲物箱,將垃圾筒倒放在箱子上方,然後放一個枕頭,屁股坐在上面,腳放在馬桶邊緣,隔著一個15釐米×50釐米的牢房玻璃窗觀摩就職典禮。

1991年我懷著朝拜的心情來到美國,在洛杉機落地的時候,我來到機場候機室外,使勁蹬了蹬水泥地面,仰望藍天白雲,才相信來到美國。

2008年,17年之後,我懷著無畏的心情來到美國,在芝加哥落地的時候,我被捕了。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勁抻了抻自己手上的手銬和腳上的鐵鍊,才相信自己面臨厄運。

做採購清單就像考TOEFL
2009121 週三 入獄第48
收到監獄的收據,帳戶上有300美元了。今天是本周採購副食和日用品的最後一天,一再追問獄卒要訂購單,他說用完了,新的訂購單很快會送來。等我轉身回牢房拿東西的工夫,再回來看到人手一張訂購單,而獄卒身邊已經又分完了,正在心急如焚之際,同屋的獄友吳龍幫我搶到一張,否則我還要等一周的時間才能訂購。

天哪,花錢還要打劫一樣。

囚犯的日子就是受限制的日子,懷特看守所規定每週的副食品採購不能超過42美元,犯人帳戶最多只能有300美元,每次採購最多42項副食和日用品。

監獄的採購清單像TOEFL試卷,犯人將自己的資訊填寫清楚然後選擇要買的專案,全部用鉛筆填寫選項,每一項要買的商品系列以及採購數量都必須填寫清楚,否則電腦出錯,後果自負。

不到100美元的採購單,我前後花了3個小時,諮詢了兩個獄友,參考了他們的採購單,我再一項一項仔細填寫清楚,認真程度絕對不亞於當年考TOEFLGRE的時候,在給每一個數位選項畫圈的時候,唯恐畫錯了,令我想起魯迅筆下的阿Q上刑場前的畫押,生怕自己畫得不圓。

阿斯匹林0727(編號)×5,這個不能少;信封1010(編號)×12是我必備的;牛肉拉麵6002(編號)×6,這個要還4包給別的獄友,剛來的時候他們借給我的;6盎司袋漿油1美元,還可以要;6508……做完之後,我的脖子比坐辦公室一天還要酸痛。

記錄完生活瑣事,再來描述精神世界。

“Hi,我是K屋的安德魯,貪污罪。
“Hi,我是H屋的阿里克斯,出口相關的案子。
今天有幸第一次參加監獄的教堂活動,坐在身邊的囚犯都類似這樣互相介紹著,教堂就是教堂,神父進來,和大家握手之後,講臺前放上聖杯、聖盤,加之神父一襲白袍,項系金色絲帶,簡約而端莊肅穆。

聖經學習班我參加過幾次,但正式的教堂活動我一直拒絕。今天隔壁的巴西人愛普斯熱情推薦,我也有空就來了。我很好奇,只是沒想到第一次進教堂是以犯人的身份進來,而且教徒之間半分鐘之前還在談各自的罪,半分鐘之後就在神父的帶領下虔誠祈禱,求神祝福。

我一直很羡慕信教的人,今天也是如此。神父很有風采,儀式莊嚴神聖,每一個犯人聚精會神,或朗讀、或賑款、或祈禱、或聽神父佈道,整個活動半個小時,但大家心曠神怡。

今天接觸的經文我全部看過,不過看大家朗誦的速度流利暢快,相信大家對經文都比我熟悉,我不願說我信基督,但我願意參加這樣的活動。

在我內心深處,我一直覺得幸福靠自己創造,不能指望任何外界的力量免除自己的罪過,也許從小我看到自己的父母長輩都是吃苦過來的,我除了吃更多的苦,別無其他捷徑可以通向幸福。

22條軍規

2009122 週四 入獄第49
今天依舊在為電話和溝通操心。馬上要過年了,父母和外婆那邊無論如何都要通通電話的,獄卒說要等指導員來才能解決,我只好眼巴巴地坐在離獄卒最近的一張桌子前,邊看小說邊等。

一般監獄的指導員都是女的,在芝加哥我深受那個黑人指導員的侮辱,在這邊不知如何,一般說來,大家還比較客氣。

大門外每進來一個工作人員,我都要瞅著,生怕遺漏,從一早等到下午,到快4點的時候才好不容易等來了。大家排隊諮詢,輪到我的時候,她倒不錯,馬上拿出我的申請單說填錯了。我的犯人帳號只有300元,而我申請給父母電話開支各200元一個電話號碼,因此賬上錢不夠。

又是一個第22條軍規:你想打國際長途嗎?你必須申請;美國國內的電話費用1個美元1分鐘,那國際長途到中國的費用可以想像。你只有300美元1個月的開支額度,現在你申請了,對不起,你的錢不夠,你還想打國際長途嗎?請你再申請。

辦完電話的申請,緊接著等湯姆的探視,整個過程1個小時,我和湯姆交談非常愉快,他沒有想到我能在監獄保持這麼良好的精神狀態,湯姆對監獄的一切都好奇,說是第一次來。湯姆和我開玩笑說,現在外面不景氣,呆在監獄裡看我狀態不錯,也不失為躲過經濟危機的一個好辦法。

沒有性、沒有酒、沒有煙,如果加上沒有肉的話,真成了一個和尚了,呵呵!

今天過得不好,心神不寧。晚上和格洛麗亞通電話,雖然只聽到幾個字,她說想我,我心裡要好受多了。

可以和家人通話了

2009123 週五 入獄第50
昨天過得不好,有幾個原因,一是律師那邊杳無音訊,二是湯姆來看我,三是無法和父母外婆通話,本不想寫的,但寫出來也罷,讓FBI去看吧。

美國法律訴訟耗費時日與錢財,我也不是不知道,但當案件落到自己身上的時候,真要做到我以前說過的當一天犯人,坐一天牢還是很難的,過好自己的每一天,三餐無論飯菜多麼難吃都津津有味地吃下去,每天記錄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對旁人和後人有所啟發,每天堅持鍛煉,每天最重要的是保持積極心態……
我相信湯姆來見我也是百味雜陳,他沒想到他支付的稅款有一部分就用在逮捕和關押我這裡;他沒想到在深圳他與我全家和格洛麗亞歡度奧運之夜半年之後,第二次與我見面居然是在這樣的場合;他更沒想到對我的指控是那樣的無理荒唐。我們做著同樣的業務,通過香港向中國發貨。湯姆是我當年在NECX的交易輔導員,我常說我是他教出來的學生,結果,我這個學生隔著厚厚的玻璃窗,拿著話筒與他通話的時候,我相信此情此景對湯姆也是一個震撼!

昨天心神不寧,沖涼的時候忘記把香皂拿回來了,損失很大。如果不是下鋪的吳龍遞給我一塊香皂,我只好一個星期都沒有香皂用。

今天不錯,俯臥撐做到40下了,看樣子,鄭軍的50下,我也能在不久做到。昨晚好不容易將《屍袋骨》看完,700多頁,心理描述過多,晦澀難懂,感覺是作者江郎才盡,賣弄文字。

今天最大的成果是研究了聯邦法庭的案件,通過案件尋找相關的法律,然後再找到相關的刑法,了不起,美國的法律制度比我想像的還要縝密,當然,對類似案例的審判比我想像的要苛刻多了。

美國的國家利益大於一切,在此政治正確的前提下,凡涉外出口違規都刑罰嚴峻。

當然,看案例還有一個好處,比看斯蒂芬.金的小說更有意思,閱讀速度快多了。

今天下午終於等到了我的電話審批,都批准了,我可以和國內的家人通話了。該怎麼和父母外婆講呢,現在又是問題了。

實際上,我的被捕對孩子及父母外婆打擊最大,年齡小的,缺乏安全感,主要是心理上的;年紀大的,也缺乏安全感,關鍵是怕影響他們的身體。

我父親75歲了,我是他的獨子,他以我為榮。我外婆86歲了,我父母離婚後是外婆從小把我帶大的。我生母現在體弱多病,我繼母算是目前最健康的一個。我一直是全家的驕傲,真不知如何安慰他們。

等著時間走來

2009124 週六 入獄第51
昨天和老李及大嫂通電話,老李是我在南開大學讀社會學時的研究生班班長,年長且學識淵博,他及夫人對我的安慰起的作用比一般意義上的兄嫂大多了。

古話說,家書抵萬金。現在可謂電話抵萬金

我坐在大堂,邊寫邊等,還有10分鐘就可以和格洛麗亞通電話了,邊上做運動的亞瑟看我寫的中文笑著說:阿里克斯,如果我能像你這樣寫的話,FBI可能永遠不會知道我當時在幹什麼。他的意思是說FBI看不懂中文。我付之一笑,亞瑟是賭博的專家,對澳門特別感興趣,準備出獄後到澳門那邊去重整旗鼓。

約定中國時間晚上9點半,是我這裡的8點半,我拿起電話,不通,問獄卒,說要等到9點電話才通,哎,又要讓格洛麗亞等半小時。

活了40多年,我才明白等時間的含義,以前我總是趕時間。也就是說時間永遠不夠,永遠在某個時間之前有做不完的事情,現在明白了,有什麼好趕的呢?趕了這麼多年,如今我卻在等時間,就是說我等在某個時間點上,看著大堂鬧鐘的分針和時針在緩慢移動,看著周邊人物的移動,聽著不時飄到耳邊的聲響和話語。
我像一隻烏龜,像一個入定的老僧,等著時間向我走來。

時間向我走來,並繼續向前。現在是下午235分,我和格洛麗亞通話的時候,律師約見,結果一見就是兩個多小時,只好約好晚上再聊。

該說的都說了,該知道的都知道了,生命在某種程度上是註定的,前生、後世及現在都在為一個人的生命做注腳。

我想FBI肯定會看我的文字的,我猜測他們連我給律師文件上的字也不會放過,我希望一些親友會喜歡我的文字,但我希望所有看過我文字的人都會更加珍惜自由。

上午和格洛麗亞在電話中說,自由是落在心上的,牢籠關不住心靈自由的人,而一個心靈不自由的人,哪怕給他一個自由世界,他也像坐牢籠一樣。

心靈自由不是胡思亂想,更非畫地為牢自我封閉,我感覺心靈自由有點像我今天這樣的等時間。
下午沖涼,又把香皂忘在沖涼房了,回來想起來馬上趕回去找到了。剛吃完晚飯散步回來,我散步的地方呈L形,來回一共90步,比芝加哥的MCC多出一倍,這邊最大的不便是一天要點數兩次,而且一天被關閉牢門四次,相比芝加哥多出1倍。對我來說都一樣,在任何地方我都可以看書和寫字。

附錄  朋友心聲
美國探監記
劉路新 2009111

沒有想到,這輩子第一次去美國,竟然是去探監。

我的朋友吳振洲在美國被抓了,被FBI抓了。聽說這事的當天晚上,下班回到家,我就對老婆說:

給我蒸幾個饅頭。
幹嘛?
去美國,去探監,振洲給他們抓起來了。
為什麼?
我哪兒知道。我要去問問他們為什麼?
然後就是緊張的準備:訂機票,安排工作,登錄美國國土安全部網站填寫個人資料以便獲得入境批准號碼……
正在讀大學的兒子德偉,新年期間剛剛作為交換學生去美國幾周,在紐約的時代廣場度過了新年之夜,並見證了美國第一位黑人總統奧巴馬的就職典禮,他憂心忡忡地對我說:

爸爸,你去美國看朋友,他現在有麻煩,會給你帶來麻煩嗎?
我會有什麼麻煩?我很自信,同時又對兒子的成熟感到欣慰,我是好人,這你是知道的。我相信,你吳叔叔也是好人。他是我20多年的朋友,我瞭解他,很瞭解。再說,他現在有麻煩了,我就要去看他。退一步說,他即使做了什麼錯事,也仍然是我的朋友,對不對?
看到兒子還是滿臉的猶豫,我很肯定地說:

兒子,我告訴你,一個人,可以沒有金錢,可以沒有權力,但是,不可以沒有朋友。
200931日,星期天,帶著一件小小的箱子,我就登上了去美國的班機。箱子裡當然沒有我要帶給振洲的饅頭和速食麵,因為這些都是禁止入境的東西。

經過14個小時的飛行,在洛杉磯轉機。辦理入關手續的時候,一位亞裔關員問到:先生是公差還是旅遊?
探親。看朋友,朋友的前妻,還有他們的孩子。
當時的我立刻想到,我的朋友可能就是在這樣的時候,在剛剛進入美國海關的時候,被突然出現的十幾位彪形大漢逮捕的。想想振洲那不足17的個頭兒,那有點兒駝背的樣子,面對十幾位彪形大漢,不知是一番什麼景象。

他的臉上出現了恐懼的神情嗎?還是依然那副笑眯眯的樣子?他企圖逃跑了嗎?想過拒捕嗎?還是乖乖地跟著他們走了?在被戴上手銬的那一刻,會很痛嗎?面對周圍驚愕的圍觀的人群,他是怎樣的反應呢?

就在轉機去波士頓的時候,我被告知,今夜有暴風雪,所有飛往東部和東北部的班機全部取消。

試了幾家不同的航空公司,都無能為力。我也就只好放棄。先在機場附近找個地方睡上一覺,倒倒時差,再作打算吧。

第二天一早,4點多鐘,我就趕到機場,爭取乘第一班飛機去波士頓。

經過又一番折騰,最早去往波士頓的飛機也要經辛辛那提中轉。那就轉吧,只要能儘快到達波士頓,早點見到我的受困的朋友,就行。

坐上飛機,我在想,當年談戀愛的時候,赴女朋友的約會,心情好像也沒有這麼迫切。

想著想著,不禁啞然失笑。

有了點精神,過去的事情就像電影,一幕幕浮現。

19869月,在南開大學讀社會學研究生的時候,振洲和我並不是住一個宿舍的。後來,不知什麼原因,我們就在一個寢室睡覺了。4個人中,好像只有我在夜裡12點之前睡覺,他們3個幾乎每晚都是通宵看書,天快亮了才上床。

現在想想,那時的我們,有點像是乞丐撲在麵包上,又有點像毛澤東同志說的牛進了菜園子,各種書籍,各種學術思潮和理論,來者不拒,真是過癮。

那種場景,是現在的中國大學校園所無法想像的。每個人,剛剛從鐵屋子裡爬出來,都是一副救國救民舍我其誰的樣子,大家常為國是爭得面紅耳赤,好像沒有人有時間談戀愛。

因為買書需要錢,振洲也就開始做生意。先是和王旭光一起,去新華書店買書,買來後趕緊讀,小心翼翼的,以免弄髒了。讀完後,就在學生食堂門口擺攤兒賣,八折。

振洲對此的解釋是:要把書放在腦子裡,不要放在書架上。真是至理名言,至今難忘。

後來,畢業後,振洲去了民政部,那可是許多人羡慕的國家機關。後來,又去了哈佛大學讀書。那也不是人人都能進去的,更不是每個人都能順利畢業的。

後來,振洲搬家到深圳,開始了馳創的歲月。搬家的時候,正好被我趕上。我從澳洲回國探親,經過深圳看望老友。為了節省幾個搬家費,振洲愣是不去雇用旁邊站著觀看的農民工,而是和我一起,還有同樣趕上搬家,運氣也很好的王旭光,將所有東西一件一件搬上九樓。我們三個都光著膀子,只穿褲頭,因為是三伏季節……
下午5點,飛機抵達波士頓國際機場,也是當天飛抵波士頓的第一個航班。機場上滿是厚厚的積雪。數十輛掃雪機在緊張地工作,揚起的雪霧,足有兩層樓高。

這樣的天氣,對於剛從炎熱的40多度的夏季過來的我,真是一場考驗。我還穿著短袖衫。雖然有所準備,帶了一件毛線背心,但對付這樣的嚴寒,還是杯水車薪。

我的朋友振洲,關在監獄裡,會很冷嗎?那裡有暖氣嗎?有厚衣服嗎?明天去看他時,可能要帶件滑雪衫送給他吧。

這種時候,穿的暖比吃的飽更重要。

趕到市中心預訂的飯店,馬上給小魏打電話。小魏是振洲的前妻,是馳創美國子公司的財務顧問,這次和振洲同時被捕。因為有兩個孩子需要照顧,其中一個正面臨高考,才得以保釋在外,但是行動受到監視。

小魏說,因為快8點了,太晚了,要明天才能過來看我。我就再三告訴她,明天來的時候,把振洲的厚衣服全部帶來,我自己需要,也想帶一件給振洲禦寒。

第二天一早,小魏就來了,帶著兩大包冬天的衣服。

稱她小魏,是因為多年的習慣。女兒都要考大學了,可想而知,小魏也不小了。從這個女人滿是倦容和疲憊的臉上,可以看出,3個月了,因被捕帶來的恐懼和驚嚇依然沒有消去。

小魏告訴我,監獄的規定是,每週探視3次,每次1個小時。因為航班延誤,錯過了昨天的探視時間,要等到後天才行。

看著我著急的樣子,小魏安慰說:沒有關係的,振洲和獄方說了,因為你是特地從澳大利亞來的,他們才同意,別人只能探視1小時,你可以探視3個小時,特殊照顧。
我還是想馬上就去看看我的朋友。

我可以和他們商量一下嗎?有通融的餘地嗎?

小魏看我一再堅持,答應將她的車借給我,若是乘公共交通,去羅德島,單程就需要兩個多小時,還要走很遠的路。

我開著小魏的車,在飯店周圍轉了幾圈,適應一下厚厚的積雪。然後,按照導航儀指示的路線,就上路了。

剛剛開出不遠,就差一點撞上一位女士的小車,因為我沒有給她讓路。

對不起!小姐。我第一次來美國,第一次在美國開車,不知道該給你讓路。下次再讓給你,啊?!
我隔著窗戶解釋。看到對方仍是一臉的茫然,我說:聽不懂中文是嗎?老子現在不想講那該死的英語。你聽不懂,我沒辦法。
真是的。聽不懂中文。這可是聯合國的官方語言之一。我自言自語著,趕緊離去。

開著車,行駛在雪後的公路上,像是手捧一缸金魚,顫顫悠悠,小心翼翼。

在澳大利亞,我開了十幾年的車,都是靠左行駛。現在,在美國,要靠右行。我一邊開車,一邊提醒自己,靠右,靠右,右派的右,甯右勿左。

不一會兒,就出了城。

跟在別人的車後,慢慢地,我就得心應手了,甚至可以環顧左右,欣賞路邊美麗的雪景了。

過去的十幾年,一直生活在澳大利亞,沒見過下雪。這次能在異國他鄉看到這麼大的雪,也算這次美國之行的收穫之一吧。

瑞雪兆豐年,說不定,這是一個好兆頭。說不定,朋友的案子很快就會有結果,而且是個好結果。

晃悠了1個多小時,就到了羅德島懷特監獄。我的朋友現在就關在這佈滿鐵絲網的高牆之內。

走進接待室,遞上護照,對方馬上說:

下午好,劉博士,你應該昨天來的。
是啊。因為暴風雪,航班取消了,拖到今天。我能不能見一下我的朋友?
對不起,不行。今天不是探視時間,只有律師和牧師可以見他。親戚朋友不行。
是這樣……”我把一路上想好的理由以最有條理最能動之以情的方式給他解釋一遍。

對方有些感動,答應給領導彙報一下,拿起電話給什麼地方的一個人說了幾分鐘。然後,垂頭喪氣地說:還是不行,劉博士,對不起。
我想再申述一下,看對方也是無能為力,只好悻悻地走出。

外面依然是冰天雪地的世界。

回頭看看這幢灰色的五層小樓,躲在高牆和鐵絲網的後面。每一個窄窄細小的窗戶,可能就是一個監室吧?我的朋友會在哪個小窗戶裡呢?他現在在做什麼呢?應該是在睡覺吧。這許多年,東奔西跑的,忙於生計,很少有時間睡覺,現在可以彌補一下了。

能睡足8個小時了,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又隔了一天,再次去探監。這次,屬於規定的探視時間。

填寫好表格,履行過繁瑣的手續,脫去外套,經過兩次安檢,進入了會見室。

會見室裡人很多。就像在電影裡看到的那樣,雙方隔著一堵厚厚的玻璃牆,各執一個電話聽筒,和對方講話。可以看到對方,但是不能有任何的身體接觸,握手也就免了。

就要見到我的朋友了,心情似乎並不很激動,雖然很長時間沒見了。

不一會兒,我的朋友吳振洲就過來了。一身灰色的囚服,短袖,寬大,外科醫生的那種。左上方的口袋裡裝著一支鉛筆,像是剛從工廠的車間裡出來。

我們不約而同地各自將右手在玻璃牆上對印一下,就算是握手問候了。

在簡單地詢問了朋友的日常起居之後,我問:

你一個人住一個屋嗎?
哪有這麼好。兩個人,和一個越南人住在一起。
啊,越南人,男的女的?
當然是男的,要是女的倒好了。
氣氛變得輕鬆一些。

整整3個小時,我們談的幾乎都是大問題,卻沒有過多涉及案情的問題。

想去廁所,我一直憋著沒去。耳朵痛了,就將聽筒換到另外一邊。

快要結束的時候,我才想起這麼老遠跑來的目的,就問:

振洲,他們起訴書裡說的是真的嗎?
全是假的。
他們要有證據才能起訴你吧。如果你真的錯了,我們可以通過律師,和他們達成一種交易嗎?
我沒有做錯,和他們做什麼交易?!
口氣很肯定。

我相信我的朋友。這也是我不遠萬里飛過來的原因。

全書選載完畢



free counters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