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1日 星期日

《西藏生死書》第三篇 死亡與重生







作者:索甲仁波切

索甲仁波切出生於西藏,由二十世紀最受敬重的精神導師蔣揚欽哲仁波切(Jamyang Khyentse Chokyi Lodro)養育長大。自幼年起,他就與上師培養出溫馨親密的關係,並沉浸在智慧、慈悲和恭敬心的氛圍之中。這使他對佛法精髓有了深刻的瞭解,以此體驗和身為轉世喇嘛所受的傳統訓練,為他日後擔任精神導師的任務,紮下厚實的基礎。   

蔣揚欽哲仁波切圓寂之後,索甲仁波切繼續跟隨二位主要上師敦珠仁波切和頂果欽哲仁波切修法,啟發他在西方的傳法志業。1971年,他前往英國劍橋大學研讀比較宗教學。1974年開始弘法,因為求法者熱烈渴求,他又繼續至歐洲、東歐、美國、澳洲和亞洲等地傳法。   

仁波切把將佛法弘傳到西方,當作是他畢生的志業,因此寫出《西藏生死書》,提供修煉的基礎。這項修煉可使人們瞭解佛法,並實際與日常生活相結合,因此能裨益他人和全世界。   

很少上師能有索甲仁波切天賦的溝通能力,而二十餘年在西方的生活和受教,使他深刻瞭解西方人的心靈。他以親切、幽默和講法清晰聞名;且能夠跨越宗教、文化和心理學的藩籬,揭示了佛法的精髓。他以日常生活令人驚妙的例子,分享他個人的經驗,因而能直接與學生的經驗相契合,進而激起對佛法的鮮活感受和韻味。 
  
索甲仁波切傳承於偉大的大圓滿教法,他具有這個傳承的明顯特質:充沛的活力、廣闊的心靈和直指人心。

目錄

    

第一篇   
第一章 在死亡的鏡子中
第二章 無常
第三章 反省與改變
第四章 心性
第五章 把心帶回家 
第六章 演化、業與輪回
第七章 中陰與其他實相 
第八章 這一世:自然中陰
第九章 精神之路
第十章 心要

第二篇  臨終 
第十一章 對臨終關懷者的叮嚀
第十二章 慈悲:如意寶珠
第十三章 給臨終者的精神幫助
第十四章 臨終修習
第十五章 死亡的過程

第三篇  死亡與重生 
第十六章 基礎地
第十七章 內在的光芒
第十八章 受生中陰
第十九章 亡者超薦
第二十章 瀕死經驗:上天堂的階梯?

第四篇  結論 
第二十一章 共通的歷程 
第二十二章 和平的僕人

附錄 
附錄 
附錄 

《西藏生死書》
第三篇  死亡與重生
繁體版  精讀本

第十六章 基礎地

基礎地

我們常聽到這樣的話:「死亡是真理的時刻」或「死亡是面對面接觸自己的時刻」。我們見過那些有瀕死經驗的人,有時候會提到他們看見自己的生命史重演時,會遭遇類似下面的問題:「你這輩子做了些什麼?你為別人做了些什麼?」所有這些都突顯一個事實:在死亡時,無法逃避我們的真面目。不管是否喜歡,我們的真性都會顯露出來。但有一點很重要的是:瞭解在死亡的那一刻,我們的「存有」(being)有兩個層面顯露出來:一個是絕對性(absolutenature);另一個是我們的相對性(relative nature)--也就是我們在此刻如何,並且在這一世是怎麼樣的人,又做了些什麼。

誠如我在前面所說明的,在死亡時,身心的一切成分都會離散。當身體死亡時,感官和微細的元素都會分解,接著是凡夫心死亡,嗔、癡等一切煩惱也都跟著死去。最後,不留下任何障蔽真性的東西,生時遮蓋覺悟心的一切都分解了。當時所顯露出來的,是絕對性的本初地,它有如純淨無雲的天空。

這稱為「地光明」或「明光」的顯露,意識本身溶入廣袤的真理。《中陰聞教得度》說:

一切事物的本性是開放、空曠的,赤裸如天空。

光明的空性,沒有中心,沒有圓周:純淨、赤裸的本覺露出曙光。

蓮花生大士如此描述「地光明」:

這個自發的「明光」,無始以來就不曾被生過,它是本覺之子,而本覺也沒有父母--多妙啊!這個自發的智慧,不是任何人創造的--多妙啊!它沒有經歷生的過程,本身也沒有死的成分--多妙啊!雖然它是那麼明顯可見,卻沒有人見過它--多妙啊!雖然它在六道裡輪回,卻不曾受到傷害--多妙啊!雖然它見過佛土,卻不曾變得更好--多妙啊!雖然它存在於任何人身上的任何地方,卻不曾被發現--多妙啊!而你卻繼續想從別處證得別種果報--多妙啊!

即使它原本就是你的,你卻往別處去尋找--多妙啊!

為什麼這種狀態稱為「光明」或「明光」呢?歷代上師各有不同的解釋。有些上師說,它表現出心性的光芒明性,本無黑暗,本無障礙:「驅除了無知的黑暗,具有清楚認知的能力。」另一位上師把「光明」或「明光」描述成「最少散亂的狀態」,因為一切成分、知覺和外境全都分解了。有一點很重要的是,既不可以把它當成我們所知道的物理光線,也不可以誤認為它就是下一個法性中陰所顯露的光;死亡時所生起的光明,是本覺智慧的自然光芒,「不管是在輪回或在涅之中都一直呈現的真如本性。」

在死亡那一刻所顯露的「地光明」或「明光」,是解脫的大好機會。重要的是,我們必須瞭解在何種情況下,它才能提供這個機會。有些現代的死亡學作家和研究者都低估了這個時刻的深奧性,因為他們閱讀和詮釋了《中陰聞教得度》這本書,卻沒有得到口傳和訓練來理解它的神聖意義,以致把它看得太簡單,結論也下得太快。有些人認為「地光明」的顯露就是開悟。我們可能都樂得把死亡當作天堂或開悟;但除了一廂情願的希望之外,更重要的是,我們必須知道唯有確實接受了心性或本覺的開示,而且唯有透過禪修建立並穩定心性,將它結合到日常生活中,死亡的那一刻才能提供解脫的真正機會。

雖然「地光明」是自然呈現給每一個人,但多數人全然不知它是那麼深厚、廣闊和微妙。因為大多數人活著時並沒有去熟悉認證心性的方法,所以在死亡時都無法認知地光明。因此,在發生的那一刻,就容易以過去的恐懼、習慣和習性本能地做反應。雖然在「地光明」出現之前,煩惱或許已經消失了,但多生累劫的習氣仍然存在,隱藏在凡夫心的背景中。在我們去世時,雖然一切都跟著結束了,卻還是無法順從和接納「地光明」,反而是退入恐懼和無明之中,本能地加重我們的執著。

這就是使我們無法真正利用這個關鍵時刻做為解脫契機的障礙。蓮花生大士說:「一切眾生已經生、死和再生無數次。雖然他們一再經驗到那個不可言說的『明光』,但由於受到無明的障蔽,他們就無止盡地在無限的輪回中流浪。」

凡夫心的基礎地

無明會引生惡業,惡業會形成種種習氣,而一切習氣都儲藏在凡夫心的基礎地中。我經常思索,應該用什麼例子來描述凡夫心的基礎地。你可以把它比喻為透明的玻璃泡沫、幾乎看不見的一層薄片,卻把我們整個心包圍起來;但我認為玻璃門可能是最好的譬喻。想像你正坐在玻璃門前,門外就是花園,你透過玻璃門往外凝視天空。在你和天空之間似乎沒有什麼東西存在,因為你看不到玻璃的表面。如果你站起來,想要走出去,你會以為它並不存在而碰到鼻子。但如果你摸它的話,立刻會發現指痕印在某種阻隔你和外面虛空的東西上。

同樣情況,凡夫心的基礎地,阻止我們進入天空般的心性,即使我們仍然能夠瞥見它。我在前面提過,上師提醒我們,禪修者有把經驗到凡夫心的基礎地,誤以為是經驗到心性的危險。當他們安止在高度寧靜的狀態中時,可能只是安止在凡夫心的基礎地中。如同在玻璃圓頂內仰望天空,與站在屋外空曠處仰望天空的差別。我們必須完全突破凡夫心的基礎地,讓「本覺」的新鮮空氣進入。因此,我們一切精神修行的目標,還有為死亡那一刻所做的準備,都是為了淨化這個微細的障礙,逐漸削弱它、打破它。當你完全打破它時,你和全知之間就沒有什麼阻隔了。

上師引導弟子見到心性,可以把「凡夫心的基礎地」整個突破,因為唯有透過這種「概念心」的分解,覺悟心才能清晰地顯露出來。因此,每當我們安住在心性之中時,凡夫心的基礎地就變得微弱一些。但我們將發現,我們能夠安住在心性之中的時間長短,完全取決於修行的穩定度。很不幸,「積習難改」,凡夫心的基礎地又會回來;我們的心就像酒鬼,只能改掉習慣一會兒,受到誘惑或遇上挫折時,就又舊性復發。

如同玻璃門會留下我們手上和指頭上的髒東西,凡夫心的基礎地也會聚集和貯藏我們一切的業和習氣。也如同我們必須持續擦拭玻璃,我們也必須持續淨化凡夫心的基礎地。好象玻璃會慢慢磨損,當它越來越薄時,就會出現小孔,而開始分解。

透過修行,我們可以逐漸穩定心性,因此它就不再只是我們絕對的本性而已,而會成為日常的事實。如此,我們的習氣越分解,禪定和日常生活間的差異就越小。漸漸地,你就像一個可以穿過玻璃門走到花園的人,不受任何隔礙。凡夫心的基礎地減弱的徵象,就是可以越來越輕鬆地安住在心性之中。

當地光明顯露的時候,關鍵點是我們安住在心性之中的能力有多大,我們結合絕對性和日常生活的能力有多大,以及我們淨化平凡的情況成為本初清淨的狀態的能力有多大。

母與子的會合有一個方法可以讓我們充分準備,在死亡的那一刻認證到地光明的顯露。這就是透過最高層次的禪修(一如我在第十章所說明的),是大圓滿修習的最後成果。它稱為「兩種光明的聯合」,也稱為「母光明和子光明的結合」。

「母光明」是對「地光明」的稱呼。這是一切萬物的基本和內在性質,是我們整個經驗的基礎,在死亡的那一刻,顯現出它完全的輝煌燦爛。

「子光明」又稱「道光明」,是我們的心性。如果經由上師的介紹,如果被我們認證,我們就可以逐漸透過禪定來穩定它,同時越來越完整地溶入日常生活的行動中。當心性完整地溶入時,認證也就完整,覺悟也就發生了。

雖然「地光明」是我們固有的性質,也是一切萬物的性質,但我們並不認識它,它好象是隱藏起來一般。我喜歡把「子光明」想成上師給我們的鑰匙,在機會來到時,幫助我們打開認證「地光明」的門。

想像你必須接一位搭機前來的女士。如果你不知道她長什麼模樣,即使她從你身旁走過,你也認不出。如果你有她的一張近照,你的心中便有她的模樣,那麼當她走近你的時候,你就可以立刻認出。

一旦將心性介紹給你,而你也認識了它,你就握有再度認出它的鑰匙。不過,正如同你必須把照片帶在身上,一次又一次地看它,以便確定可以認出你要在機場相見的人,你也必須透過持續的修習,不斷地加深和穩定你對於心性的認證。如此,認證就深深鑲嵌在你的心中,變成你的一部分,以致不再需要照片;當你遇見那個人的時候,認證是自發而立即的。因此,在持續訓練心性的認證之後,當死亡的那一刻「地光明」顯露時,你就可以本能地認出它,並與它結合。從前的上師說,這就如同小孩急切地奔向母親,如同老友會面,或如同百川流入大海。

不過,這是相當困難的。唯一能夠確保這種認證的方法,就是當我們還活著時,不斷修持結合這兩種光明的法門,使其趨於完美。這便需要終生的訓練和努力。誠如我的上師敦珠仁波切所說的,如果我們不從現在開始,做結合兩種光明的修持,就不能說在去世時可以自然地認證。

我們如何結合這兩種光明呢?這是一個很高深的法門,並不適合在此詳細說明。但我們可以這麼說:當上師介紹我們認識心性時,就好象是我們的盲目恢復了視力,因為我們一直看不到一切萬物所具有的「地光明」。上師的介紹,喚起我們內在的慧眼,我們可以藉著它清晰地看到一切生起事物的真性、一切念頭和情緒的光明(明光)性質。當我們修習穩定圓滿時,認證心性的呈現就如同輝煌的太陽。念頭和情緒仍然會生起,它們像是黑暗的波浪,但每當波浪碰到光線時,立刻就消散了。

當我們持續加強發展這種認證的能力時,它就變成我們日常景象中的一部分。當我們能夠把對絕對本性的體悟帶進日常生活時,我們就有越多的機會可以在死亡的那一刻認證地光明。是否擁有這把鑰匙,就看我們如何對待念頭和情緒的生起:是否能夠以「見」直接穿透它們,並認出它們本具的光明性質,或是我們以本能的習慣性反應模糊了它。

如果凡夫心的基礎地完全淨化,這就好象我們已經拆掉了業的倉庫,因而清除了未來再生的業力。不過,如果無法完全淨化我們的心,過去的習氣和業力就還會殘留在這個業的倉庫裡。每當有適合的因緣成熟時,它們就會顯現出來,促使我們再度投生。

地光明的顯現時間

地光明顯現了;對修行人而言,只要他能夠專心地安住在心性的狀態中,地光明就會持續顯現。不過,對多數人而言,它只能顯現一彈指的時間,對某些人,上師們說:「可以顯現一頓飯的時間。」大部分人完全不認得地光明,而陷入無意識的狀態中,這個狀態可以長達三天半之久。之後,意識就離開了肉體。

因此,在西藏就形成在人死後三天內不碰觸或干擾肉體的風俗。對於可能已經和地光結合在一起,並安住在心性之中的修行人而言,這一點尤其重要。我記得,在西藏每個人都很小心地在屍體四周維持寧靜安詳的氣氛,以避免造成任何細微的干擾,對於偉大的上師或修行人,特別如此。

即使是普通人的遺體,通常在三天內也是不移動的,因為你無法知道死者是否已經認證地光明,或者它的意識是否已經離開肉體。西藏人相信,如果碰到肉體的某一部分(譬如打針),就會把意識引到那一點。死者的意識可能就會從最近的開口下墜到惡道,而不是從頂門離開肉體。

有些上師特別堅持三天內不可以移動屍體。住在印度和尼泊爾一位禪師模樣的西藏上師夏卓仁波切(Chadral Rinpoche),當有人抱怨屍體放在酷熱天氣下可能會有異味時,他說:「你應該不會想去吃它或賣它吧!」

因此,嚴格說來,解剖或火化屍體,最好時在人死後三天才做。不過,在現代社會中,要在人死後三天內都不動他,可能不切實際或辦不到,但至少在碰觸或移動屍體之前,應該為死者修頗瓦法。

一位上師之死

證悟的修行人,在死亡的那一刻,還是繼續去認證心性,並且在地光明顯現時覺醒溶入。他甚至可能會在那種狀態中維持好幾天。有些修行人和上師是在端坐入定中去世的;有些人則是在「睡獅的姿勢」中去世的。除了完美的姿勢外,還有其他徵象可以表示他們還安住在地光明的狀態中:臉上還有血色和光彩,鼻子並不塌陷,皮膚仍然柔軟有彈性,屍體不僵硬,眼睛還發出溫柔慈悲的光芒,心臟也有餘溫。千萬小心不可碰觸上師的遺體,同時要保持安靜,直到他出定為止。

第十六世大寶法王是一位偉大的上師,也是西藏佛教四大宗派之一的傳承持有者,一九八一年在美國的醫院中圓寂。他總是笑容滿面,慈悲為懷,給予周圍的人們非常大的啟發。外科主任羅諾弗·桑契斯醫師(Dr. Ranulfo Sanchez)說:

我個人覺得大寶法王絕對不是一個普通人。當他看你的時候,就好象在尋找你的內心世界,好象可以看穿你一般。他看著我的方式,以及似乎知道即將發生的事,令我很吃驚。法王感動了醫院裡與他有接觸的每一個人。許多次當我們覺得他已經命在旦夕時,他都對我們微笑著說我們錯了,然後他就又有起色……

法王痛得再難過,也不吃藥打針。我們這些醫生都以為他一定是痛不欲生,就問他:

「您今天是不是很痛?」他會說:「不。」在他臨終前,我們知道他可以意識得到我們的焦慮,於是就笑話不斷。我們常常問他:「你感覺痛嗎?」他也常常很仁慈地笑說:「不。」

他的一切生命徵象都很低。我們替他打了一針……好讓他在臨終前做些交代。我離開房間幾分鐘,留他和幾位上師談話,他告訴他們說,那天他還不想死。當我五分鐘後回來時,他已經坐起來了,眼睛張得大大的,清楚地說:「喂!你好嘛?」他的一切生命徵象又恢復過來了,半個小時之內,他就坐在床上,談笑風生。在醫學上,這是從未聽過的事;護士都嚇呆了,有一位護士卷起袖子,讓我看她的手臂,上面都是雞皮疙瘩。

醫護人員發現,在大寶法王圓寂後,他的遺體並不像常人一般的僵硬和腐敗,似乎與圓寂時沒有兩樣。不久,他們又發覺大寶法王的心臟周圍地區仍是溫熱的。桑契斯醫師說:

在大寶法王圓寂後的三十六個小時,他們把我帶進房間。我把手放到他的心臟部位,覺得比附近來得溫熱。這是醫學上無法解釋的。

有些上師是在禪定中坐化。卡盧仁波切於一九八九年圓寂於他在喜瑪拉雅山的道場,當時有一些上師、一位醫生和護士在場。他最親近的弟子這麼寫著:

仁波切本人試著坐起來,卻有困難。傑珍喇嘛(Lama Gyatsen)覺得時間可能已經到了,如果不坐起來,可能會對仁波切產生障礙,於是扶住仁波切的背讓他坐起來。仁波切把手伸向我,我也幫忙他坐起。仁波切一邊做手勢,一邊說他想完全坐正。醫生和護士不太高興他這樣坐,所以仁波切就稍稍放鬆他的姿勢。不過他還是保持了禪定的姿勢。……仁波切把手做成坐禪的姿勢,張開雙眼往外凝視,嘴唇溫和地移動。一種深度的安詳和幸福感籠罩著大家,也深入我們的內心。在場的人都覺得,那種不可描述而彌漫大家的輕安,正是仁波切心中的禪悅,……仁波切是視線慢慢垂下來,呼吸停止了。

我最敬愛的上師蔣揚欽哲仁波切圓寂於一九五九年夏天,這是我終身難忘的事。在他生命的末期,他盡可能不離開道場。各種傳承的上師蜂擁而至,向他求法,一切傳承的持有者也仰仗他開示,因為他是他們傳承的源頭。他所駐錫的道場宗薩寺(Dzongsar),成為西藏精神活動最活躍的中心之一,所有的大喇嘛來來往往,川流不息。他的話在當地就是法律;他是一位如此偉大的上師,幾乎每一個人都是他的弟子,因此他曾經以威脅不再保佑交戰的雙方,而停止了內戰的發生。

一九五五年,我的上師有若干徵象顯示他必須離開西藏。首先,他前往西藏的中部和南部聖地朝聖;接著,為了達成他的上師生前的大願,前往印度的聖地朝聖,我也隨行。我們都希望,在離開的期間,藏東地區的情況能夠改善。後來我才知道,我的上師有意離開家鄉的決定,被許多其他喇嘛和平民視為西藏浩劫已無法避免的象徵,因此讓他們得以及早準備逃難。

我的上師長久以來就接到訪問錫金的邀請。錫金是喜瑪拉雅山中的小國,也是蓮花生大士的聖地。蔣揚欽哲的前世是錫金最崇高的聖人,錫金國王請求他前往傳法和加持。大家一聽到他抵達錫金,許多上師就從西藏前來學法,也帶來珍貴的法本和經典,否則這些法寶早已不存。蔣揚欽哲是上師們的上師,他所住的皇宮寺(Palace Temple),再度成為偉大的精神中心。越來越多的上師來到他身旁。

傳說,傳法太多的大上師往往活得不久,似乎是因為他們承擔了一切佛法的障礙。預言說,如果我的上師把教法擱在一旁,隱名到遙遠的邊陲地帶遊化,他可以多活許多年。事實上,他也試著這麼做:當我們最後一次離開康省時,他就把一切財物留下,悄悄地離開,無意再傳法,純粹是為了朝聖。不過,一旦人們發現他的身分時,就請求他開示和灌頂。他的慈悲無遠弗屆,雖然明知他是在冒生命的危險,還是犧牲自己不斷地傳法。

蔣揚欽哲是在錫金生病的。所有長老喇嘛和各傳承的法王,紛紛前來看他,日夜為他舉行延壽法會。大家都祈請他繼續住世,因為像他這麼偉大的上師有力量決定何時離開肉體。他只是躺在床上,接受我們的一切供養,大笑,然後以善體人意的微笑說:「好罷!為了表示吉利,我就說我要活下去。」

我的上師即將圓寂的第一個暗示,來自第十六世大寶法王。他告訴大寶法王說,他已經完成了這一世的任務,決定要離開世間。當大寶法王把這件事告訴蔣揚欽哲最親近的侍者時,這位侍者痛哭流涕,接著我們也知道這回事。

蔣揚欽哲是在西藏曆五月六日的淩晨三點圓寂。而在十天前,當我們正在徹夜為他修延壽法時,發生一場大地震。依據佛教經典,這是一位覺悟者即將圓寂的徵象。

在他死後三天內,消息完全封鎖,不讓任何人知道他已經圓寂了。我只是接獲他的病情轉壞的通知,我再也不能象從前一般睡在他的房間,必須搬到另一個房間睡。他最親近的侍者也是法會的主持人卓登喇嘛(Lama Chokden),跟隨我上師的時間比任何人都長。他的話不多,表情嚴肅,修苦行,兩眼炯炯有神,雙頰深陷,莊嚴高貴而幽默。卓登以誠實、正直、謙虛和記憶力強而聞名。

他似乎記得我上師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故事,也知道最繁複的儀軌及其意義。他是一位典型的修行人和具格的老師。那時,我們看到卓登繼續把我上師的食物端進房間,但他臉上的表情變得陰鬱。我們不斷問他蔣揚欽哲仁波切的情況如何,他總是說:「老樣子。」在某些傳統裡,當上師圓寂之後,在他入定期間,必須嚴守秘密。誠如前面我所說的,三天后我們才聽說他已經過世了。

印度政府打了一通電報給北京。消息又從北京傳到我的上師在西藏的根本道場宗薩寺,那兒的許多僧侶早已在流淚了,他們知道他即將圓寂。就在我們離開之前,蔣揚欽哲曾經做了一個神秘的承諾,他要在過世之前回來一次。事實上,他也這麼做了。那年的新年,大約是在他圓寂之前的六個月,在一場法會的舞蹈表演上,許多年長的喇嘛都看到他出現在天空中,一如往日的模樣。他在道場裡創辦了一所佛學院,以培養近代若干最傑出的學者而聞名。在大殿裡,供奉著當來下生佛彌勒的巨像。在他示現的新年後不久,有一天清晨,寺院的香燈打開大殿的門:他就坐在彌勒的懷抱裡。

我的上師採取「睡獅的姿勢」圓寂。所有徵象都顯示他仍然在禪定之中,三天內沒有人碰過他的遺體。他出定那一刻的景象,令我終生不忘:他的鼻子突然塌下來,臉上失去血色,然後他的頭微微傾向一邊。在這之前,他的遺體維持某種姿勢,表現出力量和生命的象。

當天晚上,我們把他的遺體洗乾淨,穿上衣服,從他的臥房移到皇宮寺的大殿上。人群已經湧到,在大殿四周向他禮拜。

然後,非常奇妙的事情發生了。一道明亮、乳白的光,看起來就像發光的薄霧,開始出現,逐漸彌漫各處。皇宮寺的外頭有四盞大電燈;當時已經七點鐘,天早就黑了,平日都會把電燈打開。但在這個神秘的光霧下,這些燈光就顯得暗多了。當時印度駐錫金的政治官阿巴潘首先發現,詢問到底怎麼回事。接著,許多人也開始喊叫:這道神奇、不可思議的光,有幾百人看到。有一位上師告訴我們,依據密續,這種光的顯現代表有人成佛了。

蔣揚欽哲的遺體,本來計畫要放在皇宮寺裡一個星期,但很快我們就收到來自各地弟子的電報。當時是一九五九年;包括頂果欽哲仁波切在內的許多弟子剛剛抵達。他們要求把遺體留下來,好讓他們有機會見最後一面。因此,我們就多放了二個星期。每天都有四場法會,由各種傳承的喇嘛領導著幾百位僧侶參加,常常由各傳承的持有者主持,同時有好幾千盞酥油燈點燃著。

遺體並沒有發出異味或開始腐敗,所以我們又多放了一個星期。印度的夏天非常酷熱,但即使是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地過去,屍體並沒有腐敗的跡象。最後我們把蔣揚欽哲的遺體放了六個月;在遺體的面前,我們不斷舉行傳法和共修法會:蔣揚欽哲圓寂前未及完成的開示,由他最年長的弟子完成,同時為許多人剃度出家。

最後,我們把他的遺體移到他生前選擇要火化的地方。大西定(Tashiding)是錫金境內最神聖的地區之一,位於一個山丘的頂上。所有弟子都來到大西定,親手建造舍利塔(stupa),雖然在印度最粗重的工作往往都是雇工來做。每一個人不分老少,上自頂果欽哲仁波切這麼偉大的上師,下至最普通的人,都用雙手搬石頭上山,把舍利塔蓋好。這件事最可以證明他對弟子所激發出來的恭敬心。

蔣揚欽哲的圓寂,其損失是無法用言語來表達的。在離開西藏之後,我們全家人失掉了一切土地和財產,當時我的年紀還小,不致於對它們有任何執著。但失去蔣揚欽哲,即使是這麼多年後的今天,我仍然深感哀傷。我的整個童年,都是在他的陽光下過的。我睡在他床尾的小床上,許多年都是在他唱誦和掐念珠的早課聲中醒來。他的話語,他的教法,他所散發出來的安詳光芒,他的微笑,全都是我不可磨滅的回憶。

他是我生命的靈感,當我遇上困難或傳法時,我總是祈請他和蓮花生大士示現。他的圓寂,對世界和西藏都是不可估計的損失。我總是想到他,就像我也會想到頂果欽哲仁波切,如果佛教被毀滅了,只要他還在,佛教絕對是存在的,因為他就是佛教的完整化身。隨著蔣揚欽哲的過世,整個時代,有時候似乎是一整個面向的精神力量和知識,也跟著他過去。

蔣揚欽哲是西藏佛教所有傳承的權威,也對一切傳統普遍尊重,因而廣受愛戴。他圓寂時才六十七歲,我常常想,如果他能活長一點,在藏人流亡的地區和西方帶動西藏佛教的成長,該會是多麼迥然不同的景象啊!因為他是上師的上師,所有傳統的傳承持有者都從他獲得灌頂和教法,因而尊他為根本上師,他能夠自然地把他們集合在恭敬、和諧、合作的精神之下。

不過,偉大的上師從來不曾死過。當我在寫這本書的時候,蔣揚欽哲就在這兒啟發著我:他是本書背後的力量,我的教法也都是來自他的教導;他是我背後的一切精神源泉和基礎;持續給予我內心指導的人就是他。他的加持和帶給我的信心一直陪伴著我,指引我克服一切困難,讓我得以盡我所能地代表他所象徵的崇高傳統。對我來說,他尊貴的臉,比起當今任何在世者的臉還要鮮活;在他的眼中,我總是可以看到那種超越智慧和超越慈悲的光,這是天地之間任何力量所無法息滅的。

願本書讀者能夠因而像我一樣對他稍有認識;願大家能夠像我一樣因他的奉獻生命和莊嚴去世而受到啟發;願大家能夠從他全然奉獻給眾生福利的典範中,獲得此時追求真理所需要的勇氣和智慧。

第十七章 內在的光芒

當地光明在一個人死亡後顯現時,有經驗的修行人能夠保持完全的覺醒,與它結合在一起,因而證得解脫。但如果無法認證地光明,我們就會遇見下一個中陰――法性的光明中陰。

法性中陰的教法非常特別,這是一種特別的大圓滿法門,幾世紀以來一直被珍視為大圓滿法的核心。本來我有些猶豫是否該公開介紹這個最神聖的教法,事實上,如果沒有前例的話,我可能就不會這麼做。不過,《中陰聞教得度》和不少提到法性中陰的其他書籍已經出版了,也導致人們某些天真的結論。我覺得,對這個中陰做一個坦率的澄清,恢復它的本來面目,是極端重要而切合時宜的事。我必須強調,在本書中並沒有對相關的高深法門做任何詳細的說明;因為除非有具格上師的開示和指導,並且完全純淨地信服那位上師,否則這些法門絕對無法修得成功。

我參考了許多不同的來源,以便把本章說明得更清楚。我認為本章是本書最重要的一章,希望大家透過本章而認識這個殊勝的教法,並且可以得到啟發,去做進一步研究,開始親自修習。

法性的四個階段

梵文dharmata,藏文chonyi的意思是一切萬物的內在性質或本質(中文稱為法性)。法性是赤裸裸的、非因緣生的真理,是實相的性質,或是現象界的真實性質。在這裡所討論的,是我們對於心性和一切萬物性質的整體根本的瞭解。

臨終時,分解過程的結束和地光明的顯現,即在呈現一個嶄新的開始。我發現把它比喻成由夜晚轉為白天,可以幫助我們的說明。臨終的分解過程,最後是「完全證得」階段的黑暗經驗。它被描述成「黑暗籠罩的天空」。地光明的生起,就好象是黎明前虛空的晨曦。現在,法性的太陽冉冉上升,光彩奪目,照耀大地。本覺的自然光芒自發性地顯現,以能量和光放射出來。

就像太陽在那個清朗和廣袤的虛空生起一般,法性中陰的光明形貌,也在地光明的無邊虛空中生起。我們把這種聲、光、色的展現稱為「自發性的現前」,因為它必然總是在它的基礎地--廣闊浩瀚的「本初清淨」中現前。

實際上,此處正在發生開展的過程,心和它的本性逐漸變得越來越明顯。法性中陰是這個過程中的一個階段。心從它最純淨的狀態(地光明),透過這個光和能量的面向,邁向下一個中陰(受生中陰)的顯現。

現代物理學指出,當我們探究物質時,它呈現出能量和光的大海,我發現這一點很有啟示性。大衛·波姆(David Bohm)說:「物質是濃縮或冷凍的光……一切物質都是光的濃縮,以平均小於光速的速度,反覆地以特定模式運動。」現代物理學也從多方面來瞭解光:

「它是能量,也是資訊--內容、形式和結構。它是一切萬物的潛能。」

法性中陰有四個階段,每一個階段都代表一個解脫的機會。如果前一個機會沒有把握,則下一個階段就會展現出來,我在這裡所做的說明,源自大圓滿密續,其中強調唯有透過特別高深的「頓超」光明法門,才能真正了解法性中陰的真正意義。因此,西藏傳統對於度亡的教法中,法性中陰所占的篇幅最小。即使在也屬於大圓滿法的《中陰聞教得度》一書中,這四個階段的次序也交代得不清楚,結構不夠清晰。

不過,我必須強調,一切語言文字最多只能用概念來描述在法性中陰中可能發生的事。法性中陰的顯現,除非修行人已經修成了「頓超」法門,否則將只是概念性的影像;修成了「頓超」法門,就會瞭解到我所做的每一項細節說明,都是修行人無可否認的個人經驗。我想告訴各位的是,如此神奇和驚人的面向確實存在。我也深切希望各位在經歷死亡的過程中,能夠記住我對於中陰的說明。

1. 光明--光之景

在法性中陰之中,你以光之身顯現。這個中陰的第一個階段是「空大溶入光明之中」。

突然間,你會意識到有一個流動的、活潑的聲、光、色世界。我們所熟悉的平常景象,都溶入一個廣袤的「光之景」。這種「光之景」非常燦爛奪目,它是透明而多彩的,不受任何層面或方向的限制,它閃閃發光不斷躍動。《中陰聞教得度》說它「像炎夏平原上的海市蜃樓」。它的各種顏色,是心的固有元素的自然表現:空大被看成藍光,水大被看成白光,地大被看成黃光,火大被看成紅光,風大被看成綠光。

這些燦爛的光在法性中陰的穩定程度,完全決定於你在修持「頓超」時所證得的穩定度。唯有確實嫺熟這個法門,才能讓你穩定這種經驗,利用它來獲得解脫。否則法性中陰將像電光石火般地一閃而過,你甚至不知道它已經發生了。讓我再次強調,唯有修「頓超」法門的修行人,才能有那種最最重要的認證:這些光燦爛的顯現,並不離開心性而存在。

2. 結合--聖尊

如果你不能認證這就是本覺的自發性顯現,則這些單純的光和色將開始結合成大大小小的光點或光球,稱為「明點」(tikle)。在巨大的光球幾乎充塞整個虛空時,「喜樂部和忿怒部聖尊的曼達拉」將出現於明點中。

這就是第二個階段,稱為「光明溶入結合之中」,光明以各種體積、顏色和形狀的佛像或聖尊像顯現,手裡拿著各種寶物。他們所散發出來的亮光耀眼炫目,聲音巨大如百千雷響的怒吼,各個光束如雷射光般穿透萬物。

他們就是《中陰聞教得度》一書中所描述的「四十二位喜樂部和五十八位忿怒部聖尊」。他們在幾「天」之間逐漸出現,各有各自特殊的曼達拉模式,這是一種如此強烈充滿你整個覺知的景象,如果你無法認證它的真相,它就會顯得恐怖駭人。劇烈的恐懼和盲目的痛苦會消耗你,而後你會昏過去。

非常微細的光束會從你自己和諸聖尊散發出來,將你的心和他們的心接在一起。無數的光球出現在它們的光線之中,慢慢增加,而後「卷起來」,一切聖尊溶入你當中。

3. 智慧

如果你還是無法認證和獲得穩定性,下一個階段隨即展開,稱為「結合溶入智慧之中」。

另一道細光束從你的心中發出,從光束又展開巨大的景象;不過,每個細節仍然清晰准確。這是各種智慧的展現,同時以舒展開來的光氈和燦爛、球狀、光明的明點出現:

首先,在深藍色的光氈上,有寶藍色的閃爍明點以五個一組的模式出現。在它上面的白色光氈上,有水晶般雪白的亮麗明點出現。在它上面的黃色光氈上,有金黃色的明點出現。在它上面的紅色光氈上,有紅寶石顏色的明點出現。它們被一個明亮的球體罩住,就像由孔雀毛製成的頂蓋。

這種明亮光的展現,是五種智慧的顯現:虛空藏智、大圓鏡智、平等性智、妙觀察智和成所作智。但由於成所作智只有在覺悟時才圓滿,這時它還未出現。因此,並沒有綠色的光氈和明點,不過它卻隱藏在其他顏色之內。這裡正在顯現的,是我們覺悟的潛能;唯有在我們成佛之後,成所作智才會出現。

如果你在這個時候沒有因安住於心性之中而證得解脫,各種光氈和它們的明點,以及你的本覺全都會溶入明亮的光球中,它就像孔雀羽毛製成的頂蓋。

4. 自發性的現前

接下來就是法性中陰的最後一個階段,「智慧溶入自發性的現前之中」。現在,整個實相以驚人的方式呈現出來。首先是本初清淨的狀態,如開放、無雲的天空般顯現。然後是喜樂部和忿怒部諸聖尊出現,接著是諸佛的清淨佛土,其下則是生死輪回的六道。

這種景象的無邊無際,完全超乎我們的想像。每一種可能性都有:從智慧和解脫,到愚癡和再生。這時候,你將發現你具有天眼通和宿命通的能力。譬如,由於具有天眼通和不受到障礙的五官,你將知道你的過去世和未來世,看透別人的心。也明白六道輪回的情形。在一刹那間,你就可以清晰地憶起曾經聽過的一切教法,甚至連未蹭聽過的教法也將在你心中喚起。

整個景象接著溶入它原來的明點,就像割斷繩子,帳篷立刻倒塌一般。

如果你有穩定性,可以認證這些顯現無非是你自己的本覺的「自光」,就可以獲得解脫。但如果沒有「頓超」法門的經驗,你就無法注視「如同太陽般明亮」的諸聖尊。相反的,由於前世的習氣,你的視線將被往下拉到六道。你將認證的就是這些六道,它們將誘使你再度迷惑。在《中陰聞教得度》一書中,提到有幾天時間讓亡者得以體驗法性中陰。

這些天數並非指一天廿四小時,因為在法性中,我們已經完全超越時間和空間的限制。這些日子是「禪定日」,是我們可以專心安住在心性中,或安住在單一心境中的時間長度。如果禪修功夫不夠,這些日子可能就像一分鐘那麼短,而喜樂部和忿怒部聖尊的出現也都十分快速,我們甚至感覺不到它們已經生起。

了解法性

現在法性中陰已經降臨我身,
我將捨棄一切恐懼和擔憂,
我將認證生起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本覺的自然顯現;
並且瞭解這就是法性中陰的狀態;
現在我已經來到這個關鍵點,
我將不會恐懼從我心性中生起的喜樂部和忿怒部聖尊。

瞭解這個中陰的要點是:在其間發生的一切經驗,都是我們心性的自然光芒。這時候所發生的,正是它釋放出來各種覺悟的能量。如同透過水晶的光所散發出來的跳躍彩虹,是它的自然展現;同樣的道理,法性輝煌的顯現,也和心性無法分開。它們是心性的自發性表現。因此,《中陰聞教得度》說,不管這些顯現有多可怕,它們只不過是像紙老虎一般地讓你產生恐懼而已。

不過,嚴格說來,如果把這些顯現稱為「景象」或甚至「經驗」,那就錯了;因為景象和經驗都是取決於見者和被見物的二元關係。如果我們能夠把法性中陰的顯現認證為心的智慧能,就沒有見者和被見物的差別了,這就是不二的經驗。完全進入那種經驗就是證得解脫。卡盧仁波切說:「死後,如果心識能夠體悟它的經驗只不過是心本身而已,解脫當下就生起了。」

不過,由於現在我們已經不再被肉身或世界所束縛了,在中陰境界中所釋放出來的心性能量看起來會異常真實,似乎是客觀存在的。它們似乎是真正存在於我們外在的世界裡。我們沒有相當的修行,所以對那種不是依賴認知的不二境界毫無所悉。一旦我們把那些顯現誤認為是身外的現象,誤認為是「外界的景象」,我們就會以恐懼或希望來反應,使我們變得愚癡。

就如同在地光明顯現時,認證它是證得解脫的鑰匙,在法性中陰時也是一樣。本覺自光(心性顯現出來的能量)的認證,可以讓我們證得解脫,否則就要繼續在無法自主的輪回中流浪。在法性中陰的第二個階段,會有百位喜樂部和忿怒部的聖尊出現,包括五方佛、女性佛、男性和女性菩薩、六道的佛,以及不少忿怒部聖尊和護法神。他們都在五智的亮光中出現。

我們如何瞭解這些諸佛和聖尊呢?「每一位清淨身都代表我們不清淨經驗的自有覺悟的潛力。」五位男性佛是自我的五蘊的清淨面,他們的五智是五煩惱的清淨面。五位女性佛是心的清淨基本品質,這些品質被我們經驗為不清淨的肉體和環境。八位菩薩是八識的清淨面,八位女菩薩則是八識的領納對象。

不管是五方佛的清淨景象和他們的智慧顯現,或者是五蘊的不清淨景象和煩惱生起,他們的基本性質本是相同的。差別在於我們如何認證它們,以及我們是否認證它們是從心性的基礎地出現的覺悟能量。

譬如,在我們凡夫心中顯現出欲望的念頭,如果它的真性被認證出來,就可以解脫攀緣,生起「妙觀察智」。嗔怒被真正認證,生起時就可以像鑽石般清明不再攀緣,這稱為「大圓鏡智」。當無明被認證出來時,就可以生起廣闊而自然的清明:「虛空藏智」。當傲慢被認證出來時,就可以證得不二和平等境界生起「平等性智」。當嫉妒被認證出來時,就可以解脫偏頗和攀緣,生起「成所作智」。因此,五煩惱的生起,完全由於我們認證不出來它們的真性。當它們被真正認證出來時,它們就被淨化而解脫,它們的生起無非是五智的展現。

在法性中陰裡,如果你無法認證五智的光,則我執會進入你的「覺受」中,就好象一位上師所說的,發高燒的病人,將開始產生幻覺,看到各種幻想。譬如,你無法認證妙觀察智的紅寶石光,它的生起就會像一團火,因為它是火大的清淨性;你無法認證平等性智的金黃色光的真性,它就以地大生起,因為它是地大的清淨性,而水大、空大、風大依此類推。

當我執進入法性中陰各種顯現的「覺受」中時,它們就被轉化(或者可以說是被凝固化),經由這個過程成為輪回中各種愚癡的根源。

一位大圓滿上師以冰和水為例,說明這種缺少認證和我執的開展經過:水通常是液體的,具有殊勝的特質,可以洗淨髒物和止渴。但當它冷凍時,它就固化成冰。同樣情形,當我執生起時,它就把我們的內在經驗和我們認知周遭世界的方式固體化。不過,就好象在陽光的熱氣下,冰會溶解成水,在認證的光下,自由無礙的智慧性將顯露出來。

現在我們可以正確地瞭解,在地光明和法性中陰現起之後,由於前後二次都無法認證出心性,輪回實際上已經生起了。首先,地光明(心性的基礎地)沒有被認證出來;如果它被認證出來,就已經證得解脫。其次,心性的能量顯現,提供第二次的解脫機會;如果它沒有被認證出來,生起的煩惱就開始凝固成各種錯誤的思想,它們合起來繼續創造虛幻的六道,把我們拘禁在生死輪回中。因此,整個修行的目的,就是把這個我稱之為「無明的過程」直接翻轉過來;那些彼此聯繫和互相倚賴的錯誤覺受,使得我們陷入自己所創造的虛幻世界,修行就是把它們反創造、反凝固化的過程。

就如同前面說過的,地光明在死亡的那一刻顯現,並不等於證得解脫;同樣情形,當法性中陰顯現時,也並不就是當然可以解脫。因為當智慧的燦爛明光發出時,伴隨著各種簡單的、愜意的、溫暖的聲光,它們不像智慧光那麼刺激和強大。這些黃色、綠色、藍色、紅色和白色的皆為黯然迷蒙的光,是由貪、嗔、癡、欲望、嫉妒和傲慢累積而成的習氣。這些情緒就分別創造了六道:地獄、餓鬼、畜生、人、阿修羅、天。

如果我們活著時,並未認證和固定心的法性,我們所累積起來的執著習氣,在這時候就會開始激動和蘇醒過來,我們就會被本能地拖向六道的暗光。心受到智慧活躍的燦爛的光明所威脅,就會退縮。各種溫暖的光,都是習氣所邀集來的,就引誘我們去投生,至於投生到哪一道,就由主宰我們的業和心流的煩惱而決定。

讓我們引用《中陰聞教得度》書中的一尊喜樂佛出現的例子,來說明這整個過程。上師或道友對亡者的神識說:

哦,覺悟家族的兒女,一心諦聽!

第三天,黃光將生起,它是地大的淨性。同時,從黃光中,南方眾寶莊嚴佛土的寶生佛將在你面前出現,他全身黃色,手執如意寶珠。他坐在馬車的寶座上,與佛母互相擁抱。四周有虛空藏和普賢兩位男菩薩、念珠和持香兩位女菩薩。因此。一共有六位佛身在虹光中出現。

受蘊的內在淨性(平等性智)以黃光出現,晃耀閃爍並飾以大大小小的明點,極其明亮,非肉眼所能逼視,從寶生佛和佛母的心中流向你,穿透你的心,因此你的眼睛無法凝視它。

就在智慧光出現的同時,代表人道的暗藍色光向你而來,穿透你的心。在傲慢驅使下,你將恐懼地逃離耀眼的黃光,卻喜歡人道的暗藍光,因而對它執著。

這時候,不要畏懼耀眼、明亮、穿透而逼人的黃光,卻要把它認證為智慧。讓你的本覺安住在其中,放鬆、自在、寂靜。對它要有信心、恭敬和殷望。如果你認證它為你自己的本覺的自然光,即使你沒有恭敬心,也沒有念祈請文,一切佛身和光將與你融為一體,證得佛果。

如果你沒有把它認證為你自己的本覺的自然光,那麼就要以恭敬心向它祈求,觀想「這是寶生佛的慈悲光。我皈依它。」因為實際上它就是寶生佛,前來引導你通過中陰的恐怖景象,它是寶生佛慈悲能量的光鉤,因此你要以全然的恭敬心對它。

不要愛上人道的暗藍光。這是你的貢高我慢累積而成的習氣之道。如果你對它執著,你將掉落人道,重受生、老、病、死之苦,失去出離塵世泥沼的機會。這個暗藍光是阻礙解脫之道的障礙,因此不要看它,卻須摒除傲慢!放棄它的習氣!不要執著(暗藍光)!不要渴望它!你要對那個耀眼、明亮的黃光恭敬和渴望,一心觀想寶生佛,如此祈禱:

啊!我因貢高我慢而生死流轉,
唯願寶生佛領導我走上「平等性智」光的光明大道,
唯願至高無上的佛母走在我後面;
唯願我們幫助我走過中陰的險道,
帶我進入圓滿的佛境。

以至誠恭敬心念完祈請文之後,你將溶入寶生佛和佛眼佛母心中的虹光,變成南方眾寶莊嚴佛土的報身佛。

有關寶生佛示現的描述,最後是說明藉著上師或道友的這種「開示」,即使亡者的能力再小,都可以證得解脫。不過,《中陰聞教得度》說,雖然經過多次的「開示」,仍然有人因為惡業的緣故,無法認證和得到解脫。在貪婪和業障的干擾、各種聲光的驚嚇下,他們將逃避。因此,次「日」,下一尊阿彌陀佛,就偕同其眷屬諸尊,以光彩奪目的紅光出現,但同時顯現的,還有暗淡、誘人的餓鬼道黃光,這是由貪婪和吝嗇造成的。因此,《中陰聞教得度》以相同的方式,逐一介紹喜樂部和忿怒部諸尊的出現。

常常有人問我:「諸聖尊會對西方人示現嗎?如果會,是以西方人所熟悉的形式嗎?」

法性中陰的顯現被稱為「自發性呈現」。這表示它們是本具和自在無礙的,存在於我們所有的人。它們的生起,並不倚賴於我們可能會有的任何精神體悟;唯有認證它們才需要精神體悟。它們並非西藏人所獨有,它們是一種普遍而基本的經驗,但我們如何認證它們,則視個人的因緣而定。因為它們在本質上是無限的,所以它們可以任何形式顯現。

因此,諸聖尊會以我們在世時最熟悉的形式顯現。譬如,對基督徒而言,諸聖尊可能以基督或聖母瑪利亞的形式示現現。一般來說,諸佛示現的目的是為了説明我們,因此他們會以最適合也最能幫助我們的任何形式示現。但不論諸聖尊是以何種形式示現,我們必須明白他們的本性絕無任何差異。

認證

依據大圓滿法,一個人如果對於心性沒有真正的體悟,對於「力斷」法門也沒有穩定的經驗,就無法認證地光明;同理,如果對於「頓超」法門沒有穩定的經驗,就不可能認證法性中陰。一位有成就的「頓超」法門修行人,圓滿和穩定了心性的光明,在世時就已經能夠直接認識將在法性中陰中示現的諸聖尊。因此,這種能量和光都存在我們身上,雖然目前被隱藏起來。不過,當肉體和粗的心識死掉時,它們就自然被釋放出來,我們真性的聲、色、光乃往外散發。

不過,並非唯有透過「頓超」法門才能以法性中陰做為解脫的機會。佛教密續的修行者,都會把法性中陰的顯現納入他們的修持中。在密續裡,諸聖尊原則上是一種溝通的方式。如果沒有形式或某種溝通的基礎,就很難想像覺悟能量的存在。諸聖尊應該被看成是一種人格化的隱喻,來表現諸佛智慧心的無邊能量和品質。把這些能量和品質以聖尊的形式表現出來,可以讓修行人認證和描述它們。在觀想的修持中,透過對於聖尊的取相和與聖尊融合為一的訓練,他將體悟:認知聖尊的心和聖尊本身並不分離。

西藏佛教的修行者都要修本尊法(yidam),本尊是與他們有甚深因緣的某一尊佛或聖尊,是真理的化身,它們以啟請本尊為修行重心。密續修行者不把法性的種種顯現視為外在現象,反之,會把它們納入本尊修行法中,想辦法要與這些顯現結合。因為他們在修行中已經把本尊認知我覺悟心的自然光,所以他們能夠如此認證各種顯現,讓它們以聖尊的形式生起。有了這種清淨的認知,不管在中陰裡出現的是什麼,他們都會把它認證為本尊的展現。

因此,透過自己修行的力量和聖尊的加持,他將在法性中陰中證得解脫。

在西藏傳統中,對不熟悉本尊修行法的普通人和一般修行者都如此開示:不管出現的是什麼,都要立刻把它們當作觀世音菩薩、蓮花生大士或阿彌陀佛,看他們最熟悉哪一位聖尊。簡單地說,你在世時如何修,你就要以這種修法來認證法性中陰的各種顯現。

另外一種看待法性中陰的殊勝方法:它是二元最絕對純淨形式的表達。我們面對獲得解脫的方法,但同時也有習氣和本能在引誘我們。我們經驗到心的清淨能量,同時也經驗到它的混亂狀態。這就好象我們被催促做決定,二者選一。然而。不用說,我們甚至是否有機會去選擇,都取決於在世時精神修行的程度和工夫。

第十八章 受生中陰

對大多數人而言,死亡的經驗是指在死亡過程的盡頭,進入一個湮沒消失的狀態。據說,內分解的三個階段,可以快到三彈指頃。父親的白菩提和母親的紅菩提在心輪會合,稱為「完全證得」的黑暗經驗生起。地光明顯現,但我們卻沒有認證它,因而進入昏迷的無意識狀態。

誠如我前面說過的,這是第一次沒有認證出來,又稱為第一階段的無明,藏文叫Ma Rigpa,是本覺的相反狀態。輪回在死亡的瞬間稍為中斷,而這個時候我們又開始了另一輪回。法性中陰隨即生起,一閃即逝,沒有被認證出來。這是第二次認證的失敗,也是第二階段的無明。

這時候我們所覺察到的第一件事是「如同天和地又分開了」,我們突然進入死和另一期新生命之間的中陰身。這稱為受生中陰,藏文是sipabardo,是死亡的第三期中陰。

由於沒有認證出地光明和法性中陰,我們一切習氣的種子受到刺激而重新蘇醒過來。受生中陰介於這些種子的重新蘇醒和進入下一世胚胎之間。

藏文sipabardo中的sipa,翻譯成中文是「受生」或「有」,也有「可能性」和「存在」的意思。在受生中陰的階段,因為心已經不再受到這一世肉身的限制或障礙,所以「受生」到不同境界的「機會」是無限的。這種中陰有外「存在」的意生身(mental body)和內「存在」的心。

受生中陰最顯著的特色是「心」扮演著最主要的角色,而法性中陰則是在本覺之內顯現,因此,在法性中陰之中,我們有光身;在受生中陰之中,我們有意生身。

在受生中陰的階段,心非常清明,也具有無限的活動力,但它所移動的方向,完全取決於過去業力的習氣。它稱為「業」的受生中陰,誠如卡盧仁波切所說的:「這完全是我們過去業力的自動或盲目的結果,此處所發生的一切全非意識的決定;我們被業力衝擊得東倒西歪。」

這時候,心在它逐漸展現的過程中,已經到達下一個階段:從最純淨的狀態(地光明),經過它的光和能量(法性中陰的顯現),進入受生中陰階段,心展現出更具體的形式。在這個階段所發生的事,正好是分解過程的相反:風大再度出現,同時,與貪、嗔、癡有關的思想狀態伴隨著風大而來。然後,因為過去業報身的記憶在我們的心中仍然歷歷如新,就會形成「意生身」。

意生身

受生中陰的意生身有許多特色。它具有一切知覺作用,它是相當輕靈、透明和活動的。它的知覺力,據說是我們活著時的七倍。它也具有最基本的清晰覺察力,那不是在意識控制下的覺察力,但意生身能閱讀別人的心識。

首先,這種意生身的形狀類似生前的肉身,但沒有任何缺點,而且是青壯期的俊美肉身。即使你在這一世殘廢或生病,在受生中陰階段仍然會有完美的意生身。

古代的一個大圓滿法門告訴我們,意生身大約像八到十歲孩童的大小。

由於概念性思考的力量(又稱「業氣」),意生身無法保持靜止不動,即使一刹那也辦不到。它不停地移動,只要一起念頭,就可以毫無障礙地隨意到任何地方。因為意生身沒有肉體,所以能夠通過牆壁或高山之類的固體障礙物。

意生身能夠看穿三度空間的物體。但由於缺少肉身的父親白菩提和母親紅菩提,所以不再具有日月的光芒,只有一道微弱的光照亮跟前。意生身可以看見其他的中陰身生命,卻無法被活的生命看見,除非是那些由於精深禪定功夫而有天眼通的人,所以,我們可以和中陰世界裡的許多旅人、那些比我們早逝的人有短暫的會面和談話。

意生身因為有五大構成因素,所以我們會認為它似乎是固體的,而且還會感覺到饑餓的煎熬。中陰教法說,意生身以氣味為食,並從燃燒的供品攝取養分,但它只能享用特別以它的名字祭祀的供品。

意生身的心活動速度極快:念頭連續以高速度來到,我們同時可以做很多事。心不斷形成固定的模式和習慣,尤其是對於經驗的執著,以及認為經驗終究真實不虛的信念。

中陰身的經驗

在中陰身的頭幾個星期,還有自己是男人或女人的印象,一如我們的前世。我們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我們回家去會見家人和親愛的人。我們試著對他們講話,摸他們的肩膀,但他們並不回答,也完全察覺不到我們的存在。儘管我們想盡辦法,還是不能引起他們的注意。當他們為了我們的死亡而哭泣,或傷心地呆坐時,我們只能無力地看著。我們試著使用自己的物品,卻一點用都沒有。飯桌上已經沒有我們的位子,而親友正在處理我們的物品。我們覺得憤怒、受傷和挫敗,《中陰聞教得度》說:「就像魚在熱砂中受苦。」

如果我們非常執著自己的肉體,甚至會嘗試重新進入肉體或在它的四周留連不去,結果卻徒然無功。在極端的例子裡,意生身會在它的物品或肉體旁邊徘徊好幾個星期或甚至好幾年,竟然還未察覺自己已經死了。唯有在知道自己沒有身影,在鏡子裡面沒有反射,在地上不留下足跡時,才終於瞭解自己已經過世。承認已經去世所帶來的驚嚇,足以令我們昏厥過去。

在受生中陰裡,我們會重演過去世的一切經驗,重新經歷各種很久以前的生活細節,再度造訪所有的地方,甚至如同上師們所說「只不過吐過一口痰」的地方。每七天我們都會被迫再次經過死亡的痛苦經驗。如果是安詳去世的,就會重現安詳的心境;如果是痛苦去世的,也會重現痛苦的心境。請記住,這時候的意識是活著時的七倍強度,在受生中陰的快速階段中,前世的惡業全都以非常集中而混亂的方式回來了。

我們不安而孤獨地漂泊在中陰世界裡,就好象夢一般地狂烈,而且如同在夢中一般,相信自己有肉身,相信自己確實存在。但受生中陰的一切經驗都只是從我們的心中生起,由重現的業和習氣所創造的。

四大中的風大,再度吹起,誠如土庫烏金仁波切所說的:「我們聽到由地、水、火、風四大所造成的巨大聲響。有雪崩不斷掉下來的聲音、大河奔騰的聲音、熊熊烈火如火山爆發的聲音、暴風雨的聲音。」據說,當我們試著在恐怖的黑暗中逃避這些聲音的時候,三個不同的深淵(白色、紅色、黑色),又深又可怕,在我們的面前裂開。《中陰聞教得度》告訴我們,這些深淵就是我們自己的貪、嗔、癡。我們被冰冷的大雨、膿和血的降雹所襲擊;聽到聲嘶力竭、嚇人的哭聲;被吃肉的魔鬼和猛獸所追趕。

我們被業風無情地吹得東倒西歪,無法固定在地面上。《中陰聞教得度》說:「這時候,可怕的、無法忍受的、強烈漩渦的、巨大的業的龍捲風,從背後驅動著你。」我們完全被恐懼所征服,就像蒲公英的種子在風中被吹來吹去,我們無助地在中陰的幽暗世界中游蕩。我們又饑又渴,苦不堪言,到處尋找庇護所。我們心中的念頭分分秒秒都在改變,《中陰聞教得度》說:這些念頭把我們投射出去,「就像從彈弓射出一般」,進入集的境界。心中生起想要擁有肉身的渴望,卻找不到,使得我們更加痛苦。

這整個景象和環境都是由我們的業塑造而成,就好象中陰世界中,可以由我們的無明所產生的夢影像所居住。如果我們生前的習慣性行為是正面的,我們在中陰身的念頭和經驗就可以摻雜喜悅和快樂;反之,如果我們生前曾傷害到別人,我們在中陰身的經驗必然是痛苦、憂愁和恐懼。因此,西藏人說,漁夫、屠夫和獵人在中陰身時,會受到前世所殺害者的恐怖形象攻擊。

研究瀕死經驗細節,尤其是研究瀕死經驗中常見的「生命回顧」現象的人,曾經自問:「我怎能想像毒梟、獨裁者或納粹暴徒在中陰身階段的恐怖經驗呢?」「生命回顧」似乎顯示,我們在死後會經驗到與我們直接或間接有關的「一切」痛苦。

受生中陰的長短

整個受生中陰期間,平均長達四十九天,最短是一個星期。情況各有不同,就好象現在有些人可以活一百歲,有些人年輕時就去世。有些人甚至會陷在其中,成為精靈或鬼魂。敦珠仁波切常常說,在中陰身的前二十一天,亡者會有強烈的前世印象,所以這是生者能夠幫助亡者的最重要時段。過了這個階段,下一世就慢慢成形,變成主宰的影響力。

我們必須在中陰身等待,一直到與未來的父母親產生業緣。我有時候把中陰身想成過境室,在轉到下一世之前,你必須在過境室等待,有時會等上四十九天之久。但有兩種人不必在中陰身等待,因為他們的業力強度可以把他們立刻吹到下一世。第一種人生前過著大善和精進的生活,他們的心識在修行中已有良好的訓練,因此他們的證悟力可以把他們直接帶到善道轉生。第二種人生前過著大惡和墮落的生活,他們會迅速下墮到三惡道轉生。

審判

有關中陰身的某些記載,提到審判的場面,這是一種「生命回顧」的景象,類似世界上許多文化中的死後審判。你的善心,化成白色的守護天神,充當你的辯護顧問,重述著你生前的善行;你的壞心,則化成黑色的魔鬼,提出控訴的案子。善行和惡行分別用白色和黑色的石子來代表。主持審判的「死亡之神」就向業的鏡子諮詢,並做審判。

我覺得這種審判的場景,和瀕死經驗的「生命回顧」有著有趣的雷同。終極而言,一切審判都是發生在我們的心中。我們既是主持審判的人,也是接受審判的人。雷蒙·穆帝說:「有趣的是在我所研究的個案中,審判並非來自全然接受並且愛這些人的『光之生命』,而是來自被審判的個人內心。」

有過瀕死經驗的一位婦人,告訴肯尼斯·瑞林說:「你的一生在你面前重現,你自己在做審判……你是在審判你自己。你的一切罪惡都被寬恕了,但你能夠寬恕自己生前該做而未做,或某些小的欺騙行為嗎?你能夠寬恕自己嗎?這就是審判。」

審判的場景也顯示,分析到最後,真正重要的是每一個行動背後的動機,我們逃避不了過去的行為、言語和思想所造成的影響,以及它們烙在我們心中的痕跡和習慣。這表示我們不僅在這一世,還要在來世為自己的一切身口意業負全責。

心的力量

因為我們的心在中陰身階段非常輕靈、自由流動和易受傷害,所以任何生起的念頭,不管好壞,都有巨大的力量和影響。由於沒有肉身可以固著,念頭就變得很實在。想像如果看到為我們舉辦的喪禮是那麼漫不經心、敷衍了事,或看到貪婪的親人爭奪我們的財物,或看到我們所深愛,也認為深愛我們的朋友,竟然以嘲謔、傷人或不屑的口吻談論我們,該會多麼傷心和憤怒啊!這種情境可能會很危險,因為暴力反應會把我們直接驅向惡道轉生。

因此,念頭的巨大力量,是受生中陰的主要議題。在這個關鍵時刻,我們會完全暴露在種種主宰我們生命的習氣之下。如果你不在活著的此時注意這些習氣,不讓它們控制你的心,那麼在受生中陰的階段裡,你就會變成它們無助的犧牲品,被它們的力量衝擊得忽東忽西。譬如,在受生中陰的一點微細慍怒,就可能產生毀滅性的後果;因此,傳統上,為你讀誦《中陰聞教得度》的人,必須是與你有好因緣的人,否則他們的聲音就可能激怒你,造成最不幸的後果。

中陰教法對於心在受生中陰階段的未成形狀態有很多描述,其中最驚人的是,受生中陰的心就像燒紅的鐵棒,可以隨意彎成你要的形狀,而在它開始冷卻時,就會以當時的形狀迅速固體化。同理,在受生中陰階段,只要有一個正面的念頭都可以把我們直接帶入證悟,而一個負面的念頭,也足以把我們投入長期和極端的痛苦。《中陰聞教得度》對我們的警告再也沒有比下面這段話更強烈了:

現在已經到了往生善道或墮落惡道的時刻;現在已經到了只要稍微懈怠就會永遠受苦的時刻;現在已經到了只要稍微專注就可以永享安樂的時刻。專心一意,想辦法延長善業的果報!

《中陰聞教得度》嘗試喚回死者生前可能有過的修行回憶,它也鼓勵我們放下對人和財產的執著,放棄擁有肉身的渴望,不要對貪或嗔屈服,培養仁慈心而非敵意,甚至連負面的行動都不要想。它提醒死者沒有必要恐懼:一方面,它告訴死者那些恐怖的中陰影像只不過是自己無明的投射而已,本質上是空的;另一方面,他們自己只有「習氣的意生身」,因此他們也是空的。「所以,空傷害不了空。」

受生中陰變化無常的性質,也可以變成許多解脫機會的來源,而且此時心的感受性也可以用來幫助我們。我們唯一必須做的事就是記住一個教法;它唯一需要的,就是在心中生起正面的念頭。如果我們能夠回憶起任何曾經啟發我們認識心性的教法,如果我們有點想要修行,或與某種修行法門有深厚的因緣,就足以讓我們解脫。

在受生中陰階段,佛土並不像在法性中陰般地自發性現前。不過,只要記住它們,就可以藉助心力把你自己直接送到佛土去,踏上朝向覺悟的大道。如果你能夠啟請一尊佛,他立刻就可以在你面前出現。但請記住,在這個中陰,雖然有無限的可能性,但是對於我們的心,至少要有某些控制才行;而這是極度困難的事,因為這時候的心是如此脆弱、零散和不安。

因此,在受生中陰中,每當你能夠突然覺醒時,即使只是一刹那,你都要立即憶起你和修行的因緣,記住你的上師或本尊,以你全部的力量啟請他們。如果生前每當事情遭遇困難、面臨重要關頭或失控時,你就能夠自然反射般地祈禱,那麼此時你就能夠當下啟請或憶起覺者,如佛陀、蓮花生大士、度母、觀音、基督或聖母瑪利亞。如果你能夠專心一意地恭敬啟請他們,那麼透過他們的加持力,你的心就可以獲得解脫,進入他們的智慧心的空間。祈禱在這一世也許只帶來很小的果,但它在中陰身的影響力,卻空前的強大。

有關中陰身的描述顯示,如果我們沒有先前的訓練,在這個時刻要把心集中起來是非常困難的。想想看,在睡夢或夢魘中,我們感覺多麼無能與無力,多麼難以憶起祈禱詞啊!而在受生中陰階段,要想集中心念,那是更加困難的。因此,《中陰聞教得度》一再重複的口令是:「心不要亂。」它說:

這裡是諸佛和眾生分開的界線……
「在一瞬間他們就分開了,在一瞬間就完全覺悟了。」

再生

在受生中陰之中,當再生的時間越來越接近時,你就越渴望肉身的支持,開始尋找可以去投生的物件。不同的徵兆會開始出現,預告你即將去投生哪一個「道」。各種顏色的光從六道射出,你會感覺被拉往其中的某一色光,這就取決於你心中最強大的煩惱是什麼。你一旦被拉向其中的某一色光,就很難再回來

然後,與各種「道」相關的影像和景象將生起。你對中陰教法越熟悉,你就越警覺它們真正的意義是什麼。不同教法對這些影像的描述稍有不同。有的說,如果你即將轉生為神,就會看到、進入一個有許多層的天宮;如果你即將轉生為阿修羅,就會覺得在一堆盤旋而上的烈火武器之中,或是進入戰場之中;如果你即將轉生為畜生,就會發現你是在洞穴、地洞或菅草做的鳥巢之中;如果你看到樹、密林或織布,表示你即將轉生為餓鬼;如果你即將轉生到地獄,就會感覺全身無力,正被帶往一片漆黑之中、暗路、蓋有黑色或紅色房子的幽暗地方或鐵城。

此外,還有許多其他徵象,譬如你凝視或移動的方式,就暗示你即將轉生的去處。如果你即將轉生到天道或人道,視線是向上的;如果你即將轉生到畜生道,就會像鳥一樣,往前直看;如果你即將轉生到餓鬼道或地獄道,就會往下看,好象正在潛水一般。

如果這些徵象的任何一種出現了,你就必須小心,不要掉入三惡道。

同時,你會有強烈的欲望,想要投生到某些道,而且本能地被拖往這些道。中陰教法警告我們,在這個時刻,存在著很大的危險性,由於你想要投生的強烈欲望,就會奔向任何似乎能提供安全感的地方。如果你的欲望遭遇挫折,由此所生起的嗔恨將使中陰身突然中斷,你就是被那個煩惱驅使去投生。所以,誠如你所見到的,你的來生是直接受到貪、嗔、癡的決定。

想像你正跑向一個庇護的地方,只為了逃避中陰經驗的屠殺。然後,害怕離開,你也許會變得執著起來,而有了轉生,不管到哪一道都可以,其目的只為了轉生。《中陰聞教得度》解釋說,你甚至會感到迷惑,把好的生處誤以為是壞的,或者把壞的生處誤以為是好處的。或者聽到你的親人在叫你,或迷人的歌聲,你就隨著這些聲音而去,最後發現你被引誘到三惡道去了。

你必須好好注意,不要盲目地進入三惡道。不過,最妙的是,當你覺察到自己的遭遇時,還是可以開始影響和改變你的命運。

在業風的席捲下,你將到達未來的父母親正在做愛的地方。看到他們,你的情緒就立刻被拉住了;由於過去的業緣,你開始自發性地感到強烈的執著或嗔恨。對母親的嚮往和喜愛,以及對父親的憎恨或嫉妒,將導致你轉生為男嬰;反之,則將轉生為女嬰。如果你屈服於這種強烈的情緒之下,不僅將會轉生,可能還會因為那個情緒而被帶到三惡道去。

現在,我們有什麼辦法可以避免再生或選擇下一世嗎?中陰教法提出兩個特殊的法門,可以阻止再生,如果失敗了,就可以選擇好的再生。第一個是關閉再生之門的指南。

最好的方法是捨棄貪、嗔、癡等情緒,並且體認種種中陰經驗都沒有究竟的實體。如果你能夠體悟到這一點,然後把心安住在它的真實空性之中,就可以阻止再生。《中陰聞教得度》在這裡警告我們:

啊!父母、暴風、旋風、雷電、恐怖的投射及種種明顯的現象,它們本性上全都是虛妄的。不管它們如何顯現,都不是真實的。一切的事物全都是虛假的、不實的。它們像幻影一般,它們不是恒常的,它們不是不變的。希求它們又有什麼用呢?恐懼又有什麼用呢?這只不過是把不存在的當作存在而已。……

《中陰聞教得度》繼續勸告我們:

「一切事物都是我的心,而這個心是空的、未生起的、不受障礙的。」如此思惟,保持心的自然和專注,溶於自性之中,就好象將水倒進水中,維持本來面目,自在、開放、放松。讓心自然自在地安住,你一定可以關閉所有轉生的胎門。

下一個阻止再生的最好方法,就是把可能成為你未來的父母親觀想成佛、上師或本尊。至少你必須試著產生不被拖進貪欲的舍離心,同時想到諸佛的清淨國土。這將阻止再生,並可能讓你往生佛土。

如果你無法讓心穩定到足以做這種修習的程度,還有另一個方法可以選擇再生,那就是辨認六道的地標和符號。如果你必須轉生,或有意轉生以便繼續修行利益其他眾生,則除了人道之外,其他道都不可以進入。在六道之中,唯有人道才適合修行。中陰教法告訴我們,如果你即將轉生到人道中的好環境,你會感覺自己來到一座壯麗的房子,或來到城市,或在一群人當中,或看到一對男女在做愛。

在一般情況之下,我們毫無選擇的餘地,被拖向我們的出生地,「就像小鳥被誘進籠子般,乾草著了火,或像一隻動物掉進泥沼裡一般地無能為力。」《中陰聞教得度》說:「啊!覺悟家族的兒女,即使你不想去,都無法使得上力;你是無助的,被迫一定要去。」

是的,中陰教法總是這麼富有啟發性的提醒我們,永遠都有希望;現在就是祈禱的時刻了。即使是在這個時刻你才發願和攝心專注,仍然可以往生佛土,或者你可以發一個深切的大願,往生到可以聽聞佛法、修行解脫之道的家庭。如果你有強大的業會驅使你轉生某一道,你可能就沒有其他選擇;不過,你過去的發願和祈禱將幫助你重塑命運,由此,你的再生有一天將可以達到解脫的地步。

即使你已經投生進入胚胎了,還是可以繼續祈禱這件事將來會發生。即使是現在,你都可以把你自己觀想成任何覺悟的聖者,依上師們的說法,傳統上都是觀想成金剛薩埵,加持你所進入的胎是神聖的環境,「聖尊的宮殿」,然後繼續修行。

現在當受生中陰降臨在我身上我將攝心一意,極力延伸善業的果報,關閉再生之門,試著不要再生。這是需要堅忍和清淨心的時刻。捨棄煩惱,觀想上師。

終極而言,心想要前往某一個道的欲望,會驅使我們去再生,而心執著和固化的傾向,最後就表現於肉體的再生之上。在整個中陰過程中,這是下一個顯現的階段。

如果你能夠成功地把心導向於人道,便完整地走了一圈。你再一次進入此生的自然中陰。當你看到父母親在交媾時,你的心不由自主地被拉進去,入胎投生。這象徵受生中陰的結束,而你的心將快速地重新經驗分解的過程和地光明的現前。然後,完全證得的黑暗經驗再度生起,同時進入新的胚胎。

因此,生命結束於地光明,也開始於地光明。

第十九章 亡者超薦

在現代世界裡,當某人過世時,遺眷最大的痛苦,往往是以為對親愛的亡者再也不能提供任何幫助。這個信念只會加深他們的痛苦和孤獨。其實,我們有很多方法可以幫助亡者,也幫助我們在他們過世後繼續活下去。佛教有一個很殊勝的特色,同時最能展現諸佛的智慧和慈悲,就是它有許多特別的法門可以幫助亡者,因此也就能夠安慰遺眷。西藏佛教的生死觀涵蓋一切,它清楚地告訴我們,在每一個我們想像得出來的情況下,都有許多方法可以幫助人們,因為在我們所謂的「生」和我們所謂的「死」之間,並無任何區隔。慈悲心的力量和溫暖,可以伸展到任何中陰和六道,去幫助眾生。

何時幫助亡者

誠如前面所介紹的,受生中陰也許是一段很混亂而惱人的時間,不過,其中卻有很大的希望。在受生中陰的階段裡,讓意生身變得如此敏感(它的清明、活躍、敏銳和清晰覺察力)的因素,使它特別容易接受生者的幫助。它沒有肉身或依靠,使心變得很容易被引導。《中陰聞教得度》把意生身比喻為很容易就可以用韁繩控制的馬,或固定在地上不動的大樹幹,一旦飄浮在水上,就可以輕鬆地導向你想要它去的地方。

為亡者修法最有力的時間是在受生中陰的四十九天內,尤其是前二十一天。在這前三個星期內,亡者和「這」一世的關聯比較強,他們比較能夠接受我們的幫助。因此,在這段期間,修法最有可能影響他們的未來,讓他們有機會獲得解脫,或至少往生善道。我們必須運用各種可能的方法來幫助他們,因為在死亡後的第二十一天到四十九天,開始逐漸決定他們下一世的肉身,那時候要有真正的改變,機會就很有限了。

不過,對於亡者的幫助,並不限於死後四十九天。幫助過世的人絕對不會嫌晚,不管他們是多久以前去世的。你要幫助的人也許已經過世了一百年,但為他們修法仍然是有益的。敦珠仁波切常常說,即使某個人已經覺悟成佛,他在幫助別人的工作上,仍然需要協助。

如何幫助亡者

幫助死者最好和最容易的方法,就是我在第十三章〈對臨終者的精神幫助〉所介紹的,一聽到某個人已經過世了,就立刻為他們修基本頗瓦法。

西藏人說,如同火會燃燒、水能止渴,諸佛就是一有人啟請,他們就立刻出現,幫助一切眾生的悲願是如此廣大無邊。千萬不要有片刻的猶豫,與其由你來啟請聖者幫助你死去的朋友,不如一位「修道者」為他們祈禱。由於你接近亡者,所以你的愛心強度和你的因緣深度將增強你的啟請力量。歷代上師向我們保證:向諸佛啟請,他們會回答你。

蔣揚欽哲仁波切的夫人康卓·慈玲·秋瓏常常說,如果你真有善心,發心也純正,然後為某個人祈禱,那麼祈禱的力量將會很大。因此,你要有信心,如果你深愛的人過世了,而你也以真愛和誠意為他們祈禱,你的祈禱將非常有力。

修頗瓦法最好和最有效的時間,是在肉體被碰觸或移動之前。如果這一點辦不到,就在他過世的地方修頗瓦法,或至少在心中很清晰地觀想出那個地方。在亡者、過世的地方和過世的時間三者之間,有強力的關聯性,尤其是在巨大衝擊或不幸狀態下過世的人更是如此。

誠如我所說過的,在受生中陰中,亡者的心識每個星期都會經歷死亡的經驗,而且都是在每個星期的同一天。因此,你必須在四十九天期間內的任何一天,而特別是在亡者過世後的每隔七天,為他修頗瓦法或其他法門。

每當你想到過世的親友,每當他的名字被提到時,就把你的愛心送給他,然後專心修頗瓦法,隨你的願,多久和多少次都沒關係。每當你想到亡者的時候,另一件你可以做的事就是立刻念觀世音菩薩的六字大明咒:嗡嘛呢叭咪吽(Om MA Ni PAD MeH HUNG,西藏語發音為Om Mani Peme Hung),可以淨化導致再生的每一個煩惱;或者,你也可以念無量光阿彌陀佛的咒:嗡阿咪得瓦日(Om Ami DE WaH RIH),接著修頗瓦法。

但不管你是否對親愛的亡者修法,永遠不要忘記中陰身的心識特別銳利;只要把善念導向他們,就有最大的利益。

當你為親愛的人祈禱時,如果你願意,可以在禱詞中擴張你的慈悲心至其他亡者:死於暴行、監獄、災難、饑荒的人。你甚至可以為多年前過世的人,如你的祖父母、其他的家人,或在世界大戰中過世的人祈禱。觀想你的祈禱特別導向在極端痛苦、煩惱或憤怒中喪生的人。

那些死於暴力或意外的人特別需要幫助。被謀殺者、自殺者、意外事故死亡者或死於戰爭者,會很容易被他們的痛苦、怨懟或恐懼所征服,也許會被拘禁在實際的死亡經驗中,無法繼續再生的過程。因此你應該為他們更強力地修頗瓦法,更強力、更熱誠地修法:

觀想從諸佛或聖者身上發出巨大的光,灑下他們的一切慈悲和加持。觀想這道光流到亡者身上,整個淨化他們,把他們從死亡的混亂和痛苦中解脫出來,施給他們深度、持久的安詳。然後,全心全意觀想亡者化成光;同時,他已經被治癒和解脫一切痛苦的心識生起,永遠與諸佛的智慧心緊密地結合在一起。

許多訪問過西藏的西方人告訴我下面這個他們親眼目睹的事件。有一天,有一位走在路旁的西藏人被卡車撞倒而當場死亡。有一位碰巧路過的僧人很快走過去,坐在亡者的旁邊。他們看到那位僧人把身體靠近亡者耳邊念咒;突然,他們很訝異地發現亡者又蘇醒過來。於是,僧人開始修法,他們認得出是意識轉換法,引導他平靜地死去。到底是怎麼回事?很明顯的,僧人已經知道亡者的意外死亡讓他受到極度驚嚇,因此僧人迅速地修了法:首先是把亡者的心從焦慮中解脫出來,然後利用頗瓦法,把它轉到佛土或善道。對旁觀西方人而言,這位僧人只不過是普通人而已,但這個不尋常的故事顯示,實際上他是功夫上乘的修行人。

我們能夠對亡者幫助的不只是禪修和祈禱而已。我們可以用他們的名義佈施,説明病人和需要的人。我們可以把他們的財物佈施給窮人,佈施給醫院、救援計畫、臨終關懷或寺廟等機構。

我們也可以贊助同參道友的修行活動,或護持大師在菩提迦耶等聖地所舉行的法會。我們可以替亡者點燈,或支持與修行有關的藝術作品。在西藏和喜馬拉雅山還盛行放生活動。記住要把這些慈善佈施的功德回向給亡者,甚至給一切的亡者,讓他們轉生善道,並在下一世有好的環境。

亡者的覺察力

記住,受生中陰意識的覺察力是生前的七倍。這可以帶給他們極大的痛苦或利益。

因此,在你所喜愛的人過世後,你應該儘量注意你所有的行為,不要去干擾或傷害他們。因為當亡者回到遺眷或受請來為他們修法的人身旁時,他們不僅可以看到一切發生的事,還可以直接閱讀別人的心。如果親友只是在設計爭奪瓜分他們的財物,或只是在談論和思索對他們的貪戀或厭惡,而對亡者沒有真正的愛,就會讓他們產生盛怒、傷害或驚醒,然後被這些激蕩的情緒趨向惡道。

譬如,如果亡者看到請來為他做法事的修行人,心中並沒有真誠的心念為他好,反而胡思亂想,死者就可能會失去曾經有過的信心。再設想,如果亡者看到自己所親愛的人悲傷無助、痛苦萬分,也可能會讓他掉入哀痛的深淵。又譬如,如果亡者發現親友從前對他表示的愛意,只是為了他的錢,他就可能會痛苦地驚醒,變成鬼來找繼承財產的人。現在你可以發現,在人們過世之後,你的所做所思和所行都非常重要,對於亡者影響重大,遠超過你的想象。

現在你知道,為了亡者心靈的平靜,遺眷必須保持和諧,這是絕對重要的事。所以在西藏,當亡者的親友聚集,都會一起共修,盡可能持念嗡嘛呢叭咪吽或其他的咒語。這件事每個西藏人都會,也都知道對亡者一定有所幫助,因而啟發他們熱心地來共修。

亡者在受生中陰階段的覺察力,也使得上師或有經驗的修行人的修法對他特別有幫助。上師所做的是,安住於本覺的原初狀態(心性)中,引發亡者在受生中陰漫遊的意生身。當意生身現前時,上師可以透過禪定力,指示本覺的基本性質。中陰身透過它的覺察力,可以直接看到上師的智慧心,因而當下獲得心性的介紹,證得解脫。

一樣的道理,普通的修行人,為他死去的親摯友人修行,同樣會有很大的幫助。任何修行都可以。譬如,你可以依據《中陰聞教得度》修百位喜樂部和忿怒部聖尊法,或只是安住在慈悲的狀態中;尤其是如果這時你引請亡者進入修行的核心,更會對他產生很大的利益。

每當佛教修行人過世時,我們就會通知他們的上師、導師和道友,讓他們立刻為亡者修法。通常我會將亡者的姓名,寄給在印度和喜馬拉雅山我所認識的大師。每隔幾個星期,他們就會把亡者包含在「淨化心識」的修法中,以及一年一度於寺院舉行的十日精進共修中。

西藏佛教的亡者超薦法

1. 讀誦《中陰聞教得度》

在西藏,一旦為臨終者修完頗瓦法之後,就要反覆讀誦《中陰聞教得度》一書,並修持相關的法門。在西藏東部的傳統,是在人死後讀誦《中陰聞教得度》四十九天。透過讀誦,讓亡者知道他們正處於死亡過程中的哪一個階段,並給予他們所需要的啟發和引導。

西方人經常問我:過世的人怎麼可能聽到《中陰聞教得度》呢?

簡單的回答是,亡者的心識,在受到祈禱的力量引發之後,能夠閱讀我們的心,能夠清楚地感覺我們的一切思想或念頭。因此,亡者可以毫無障礙地瞭解為他們而讀誦的《中陰聞教得度》,或為他們而修的任何法門,即使是以西藏語讀誦。對亡者而言,語言不構成隔閡,因此他可以充分而直接地瞭解書中的要義。

因此,修行人在修法時,應專心一意,而不只是照本宣科,這一點非常重要。同時,亡者是活在實際的經驗裡,比起我們,他也許更有能力瞭解《中陰聞教得度》的真理。

又有人問我:「如果亡者的意識已經陷入昏迷的狀態,那怎麼辦呢?」因為我們不知道亡者停留在無意識的狀態下會有多久,會在什麼時候進入受生中陰,所以我們要反覆讀誦《中陰聞教得度》和修法,以涵蓋任何可能。

但對於那些不熟悉佛法或《中陰聞教得度》的亡者,我們應該讀誦這本書嗎?Guru喇嘛曾經做過清晰的開示:

不管你是否信仰宗教,臨終之際保持安詳的心態是很重要的。……從佛教的觀點來看,不管亡者是否相信再生,再生還是存在,因此,安詳的心(甚至只要是中性的心),在臨終之際是很重要的。如果亡者不相信,則讀誦《中陰聞教得度》就會激惱他的心……這就會產生嗔恨心,因此不但不會幫助他,反而會傷害到他。不過,如果亡者能夠接受,則咒語或諸佛名號可能會幫助他產生某種關聯,這就有所益處。因此,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考慮亡者的態度。

2. 超薦法和懺摩法

配合著讀誦《中陰聞教得度》,上師還可以修超薦法(Ne Dren)和懺摩法(Chang Chok),來引導亡者的神識轉生善道。

理想上,超薦法或懺摩法必須在一個人過世後立刻修,或至少要在四十九天之內修。如果遺體不在場,就要把亡者的神識迎請到芻像、牌位或甚至照片上。超薦法或懺摩法之所以有力量,是因為亡者在過世後不久,會有強烈的感覺去擁有前世的肉體。

透過上師的禪定力,亡者在中陰境界漫遊的神識就可以被召入代表亡者的牌位。然後,上師將他的神識淨化,清淨輪回六道的業力種子,一如在世般授予亡者教法,並且介紹心性給亡者。最後,修頗瓦法,把亡者的神識導入某一個佛土。然後,焚燒代表亡者遺體的牌位,而其業力終於淨化。

3. 六道淨化法

我的上師頂果仁波切常常說,「六道淨化法」是最能讓死去的修行者淨化的法門。

六道淨化法是在一個人活著時,運用觀想淨化六種主要的煩惱,因而淨化了它們所創造的六道。對於亡者這個法門也很有效,它淨化了業力的根,以及與輪回的關聯,所以特別強而有力。這是很重要的,如果煩惱未淨化,就會把亡者帶入六道輪回。

依據大圓滿密續,煩惱會在脈、氣、神的身心系統中累積,並在肉體的某些氣輪儲存。因此,地獄道的種子及其原因(嗔)集中在腳板;餓鬼道的種子及其原因(貪)集中在軀幹的基部;畜生道的種子及其原因(癡)集中在臍輪,人道的種子及其原因(疑)集中在喉輪,天道的種子及其原因(慢)集中在頂輪。

在這種六道淨化法中,當每一道及其煩惱被淨化之後,行者就要觀想由某種煩惱所產生的一切業力全都消解,相關的身體各部位也都化成光。因此,當你在為亡者修這種法時,在結束前,全心全意地觀想亡者的一切業力全都淨化了,而他們的身體和整個存在全都化解成光。

4. 百位喜樂部和忿怒部聖尊法

另一個幫助亡者的方法是「百位喜樂部和忿怒部聖尊法」(在第十七章 〈內在光明〉說明過這些聖尊。)行者把他的全身觀想為喜樂部和忿怒部聖尊的曼達拉;喜樂部聖尊住於心輪,忿怒部聖尊住於腦部。然後,行者觀想諸聖尊放出千道光芒,照向亡者,淨化他們的一切惡業。

行者所念誦的淨化咒是金剛薩埵咒;金剛薩埵是一切密續曼達拉的聖尊之主,也是百位喜樂部和忿怒部聖尊曼達拉的中心聖尊,啟請他,特別可以產生淨化和治療的力量。這就是「百字明咒」,它包括百位喜樂部和忿怒部聖尊的個別「種子字」。

你可以念誦較短的金剛薩埵六字明咒:嗡班雜薩埵吽(Om VA JRa SATT VaHUM,西藏語發音為Om Benza Satto Hung)。這個咒的要義是「哦!金剛薩埵,透過你的力量,願你帶來淨化、治療和轉化。」我極力推薦這個咒,用來治療和淨化。

另一個出現於大圓滿法和《中陰聞教得度》修法的咒是「阿阿哈薩莎瑪」(aa Ha SHa Sa MA)。這個六字大明咒具有關閉六道輪回之門的力量。

5. 火化

一般來講,在許多東方傳統裡,火化是處理屍體的方式。在西藏佛教中,也有特殊的火化修法。火葬場或火化柴堆被觀想成金剛薩埵或百位喜樂部和忿怒部聖尊的曼達拉,行者要仔細觀想諸聖尊,並啟請他們現前。亡者的屍體被看成是他的一切惡業和罪障。當屍體焚燒時,這些惡業和罪障被諸聖尊當作饗宴般消化掉,並轉化成他們的智慧性。觀想光芒從諸聖尊流出;觀想屍體完全化解成光,亡者的一切污染就在智慧的熊熊烈火中被淨化。當你在如此觀想時,你可以念誦百字明咒或金剛薩埵的六字大明咒。這個簡單的火化修法,是由敦珠仁波切和頂果欽哲仁波切所傳承和啟發的。

屍體和牌位火化後的灰,可以跟泥土混合起來,製成小偶像,稱為喳喳(tsatsa)。用亡者的名義將這些喳喳予以加持和獻供,以創造轉生善道的良好因緣。

6. 做七

在西藏,死後每隔七天都要為亡者定期修法,如果遺眷負擔得起的話,在四十九天內的每一天都要修法。僧侶,尤其是與遺眷接近,並與亡者有關係的喇嘛,都會應邀來修法。燈要持續點著,啟請文要持續念誦,尤其是在屍體被搬出房間的時刻。然後,以亡者的名義供養僧眾和道場,並濟助窮人。

做七法會被認為是很重要的,因為受生中陰的意生身每隔七天就會重複死亡的經驗。如果亡者在世時有足夠的善業功德,那麼這些修法的利益就可以幫助他們往生淨土。嚴格說來,如果亡者是在星期三的中午前過去,頭七就要在下星期二做;如果死於午後,就要在下星期三做。

西藏人認為死後第四周特別重要,因為有些人說,大部分普通人的中陰身階段並不超過四個星期。第七周也被認為是另一個關鍵時刻,因為四十九天被認為是中陰身能夠維持得最久的時間。因此,在這些場合裡,就要邀請上師和同修道友來家中,以較盛大的規模來修法、獻供和濟貧。

另一個供養法會在周年祭舉行,以紀念亡者的再生。大部分西藏人家庭都會在他們的上師、父母親、夫妻、兄弟、姊妹的周年祭舉行法會,並且在這些日子濟助窮人。

幫助遺族

在西藏人中,每當有人過世時,他們的親友就會自然聚集在一起,每個人都會以某種方式伸出援手。整個社區提供強大的精神、情緒和實際的支援,亡者的遺眷絕不會感到孤獨無助,或不知如何做才好。西藏社會的每一個人都知道,要盡可能替亡者做功德,遺眷也都瞭解如何接受和度過親人的死亡。

在現代社會裡,幾乎完全沒有這種社區的支持,這是多麼不同啊!我常常想,喪親之痛往往持續很久,也帶來不必要的困境,而這種支持多麼能夠幫助人們改善啊!我有些學生在臨終關懷醫院裡擔任諮商工作,他們告訴我,遺眷最嚴重的痛苦來源是認為他們自己或別人都無法為親愛的亡者提供任何幫助。但誠如我一直說明的,其實每一個人都可以對亡者提供很多的幫助。

有一個安慰遺眷的方法,是鼓勵他們為親愛的亡者做些事:在親人死後為他們更充實地生活,為他們修法,賦予他們的死亡更深的意義。在西藏,親戚甚至還為亡者朝聖,在特殊的時刻和聖地,回憶親愛的亡者,為他們而修法。西藏人絕不會忘記亡者:他們會以亡者的名義供養道場;他們會以亡者的名義贊助大法會;他們會以亡者的名義捐款支持修行計畫;每當他們遇到上師時,就會請求上師為亡者特別修法。西藏人最大的慰藉就是知道上師在為他們過世的親人修法。

因此,不要讓我們隨著親愛的人的過世而痛不欲生;讓我們在他們過世後,試著以更大的熱誠活下去,至少,讓我們以某種方式完成亡者的希望或願望,譬如把他的部分財物佈施給慈善機構,或以他的名義贊助他特別喜愛的計畫。

西藏人常常寫安慰信給亡者的遺眷,內容大約如下:

一切都是無常的,都是會死的,你是知道的。令堂過世,這是很自然的事;老一代總是要先死的。她年老力衰,不會憎恨必須離開她的肉身。現在,因為你能夠以她的名義贊助修行活動和做善事,她就會感到高興和自在。所以,請不要感到悲傷。

如果朋友的小孩過世,或其親人死得太早,我們就告訴他們:

現在,你的小孩已經過世了,而你的整個世界似乎被粉碎了。我知道這是如此地殘酷和無法理解的。我不能解釋令郎的死,但我知道這是他的業報的自然結果,我相信,也知道他的死已經淨化你我無法瞭解的業債。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但請記住,現在你我可以透過我們的修行、善行和愛心來幫助他;即使是現在,即使是他已經過世了,我們還是可以牽他的手,與他同行,幫助他找一個新的轉生和比較長壽的來世。

在其他的場合,我們也許可以這麼寫:

我知道你很痛苦,但當你傾向於要感到絕望時,只要想想你的朋友有上師為他修法,福報是多麼大啊!也想想,在其他的時間和其他的地方,對亡者都不可能有這種精神上的幫助。想想,當你記住你親愛的人彌留時,世界上也有許多人正在面臨死亡,孤獨,被遺忘,被遺棄,得不到任何精神的支持。

也請記住,當失望困擾你時,如果你屈服於它,就只會打擾亡者。你的憂愁甚至會把他從往生善道的途中拉回。如果你被痛苦所侵蝕,你會戕害你自己,使你沒有能力幫助他。你越堅定,心境越積極,能夠給他的安慰就越多,你也越能夠讓他獲得解脫。

當你傷心時,要有勇氣對自己說:「不管我正在經歷什麼感覺,它們都會過去的:即使它們回來,也不能持久。」只要你不試著延長它們,一切的失落和悲傷都會自然消退。

不過,在我們的世界裡,我們甚至不知道還可以幫助亡者,也沒有認真地面對過死亡的事實,這種莊嚴明智的反省並不容易。首次遇到家人過世的人,也許會突然發現激蕩、悲傷、嗔恨、拒絕、退縮和罪惡感正在侵蝕著內心,因而痛苦不堪。説明那些遭遇親人過世的人,需要你全部的耐心和敏感。你需要花時間陪他們,讓他們講話,靜靜地傾聽他們最私人的回憶,以及反覆述說死亡的細節。最重要的,當他們正在經歷一生中可能最悲痛的時刻,你要與他們在一起。請注意,讓你自己隨時出現在他們身邊,即使他們似乎沒有這個需要。一位名叫卡羅的寡婦,在丈夫過世後一年,接受錄影訪問談有關死亡的事,主持人問她:「當你回顧過去的一年,你認為誰幫助你最多?」她說:「即使在我說『不』的時候,還一直打電話給我和過來看我的人。」

受苦的人也是在經歷一種死亡。就好象臨終的人,也需要知道,他們所感受到的激動情緒,其實是很自然的事。他們也需要知道,喪親之痛是漫長而折磨的過程,憂傷會一再地回來。他們震驚、麻痹和不相信親人過世的想法將逐漸褪去,代之以對自己重大失落的一種深刻而往往是絕望的感受,然後再漸漸地達到痊癒和平衡。告訴他們:這種情形會歷經數月,一再重複,一切無法忍受的感覺和恐懼、無法像正常人一樣運作的無助感,其實是正常的現象。告訴他們:雖然也許需要一、兩年的時間才能治療創傷,但痛苦必將結束,也必然會被接受。

誠如茱迪·泰德邦(Judy Tatelbaum)所說的:

悲傷是需要關注才能治癒的傷口。要想對治和超越悲傷,就須公開而誠實地面對我們的感覺,把我們的感覺充分表達和釋放出來。容忍和接受我們的感覺,不管多久,一直到傷口痊癒為止。我們恐懼一旦承認事實,悲傷就會擊倒我們。事實上,悲傷的經驗會化解。沒有表達出來的悲傷,才會是永遠持續的悲傷。

但可悲的是,遺眷的親友往往希望他們在幾個月內就「恢復正常」。這只會加強他們的迷惑和孤獨,使他們的悲傷持續下去,甚或加深。

誠如我前面所說的,在西藏,整個社區的親友,都會在亡者過世後的四十九天內,全心投入,提供亡者許多精神上的幫助。遺眷必然會哀傷,他們多少也會哭泣,這是很自然的事,然後當每一個人都離開了,房子就會變得空蕩蕩的。在這麼的微細、溫馨的方式下,四十九天的忙碌和支援已經幫助他們度過大部分的哀傷。

在現代社會裡,情況大不相同;因為我們都是單獨面對喪親之痛。尤其是在意外死亡或自殺的情況下,痛苦更大。往往使遺眷認為自己無力幫助過世的親友。意外死亡者的親友應該去看屍體,這是很重要的,否則他們不易體悟死亡確實發生了。可能的話,應該靜靜地坐在遺體旁邊,說他們需要說的話,表達他們的愛,並開始說再見。

如果做不到,就用亡者的照片,開始跟他說再見,細數往事,交待清楚,然後放下。鼓勵那些有親愛的人突遭事故死亡者這麼做,將可幫助他們接受新的、殘酷的死亡事實。

同時,也把我前面說過幫助亡者的方法告訴他們,用一些他們能用的簡單方法,而不只是無助地坐著,在寂靜的挫折和自責中,反覆經歷死亡的時刻。

遇到親人突然死亡,遺眷往往會對死因產生強烈而陌生的憤怒。這時候,要幫助他們表達那種憤怒,因為如果積壓在心中,遲早會陷入長期的沮喪之中。幫助他們放下嗔恨,將嗔恨背後的深度痛苦顯現出來。然後,他們可以開始放下,雖然痛苦,但終究是具有療效的。

在很多情況下,當親愛的人過世之後,有些人會有強烈的罪惡感,心神不寧地回顧過去所犯的錯誤,或痛責自己應該可以做些什麼事來避免死亡的發生。這時候,要幫助他們談談他們的罪惡感,不管聽起來多麼非理性和瘋狂。慢慢的,這些感覺會減少,最後他們就能寬恕自己,繼續活下去。

中心的修行

現在我想介紹給你一個法門,讓你在極度憂傷時可以真正幫助自己。我的上師蔣揚欽哲仁波切,經常把這個法門教給那些遭遇情緒折磨或心理痛苦和崩潰的人,而我從自己的經驗中得知,它能夠帶來很大的紓解和慰藉。在今日的世界裡傳授教法,生活可不容易。當我年輕時,曾經有過許多危機和困難,我總是啟請蓮花生大士,觀想他等同我的所有上師,至今我依然如此。因此,我親自體會這個法門轉化的能力有多大,這就是為什麼我的所有上師都說,當你在經歷困難的時候,蓮花生大士法是最有用的,因為它最有力量來讓你面對並超越這個時代的混亂。

因此,每當你失望、痛苦和沮喪,每當你覺得無法再支持下去,或是當你感覺心碎,我勸你修這個法。修這個法門要有效,唯一的條件就是你必須全力去修,你必須祈求,誠心地祈求幫助。

即使你修習禪定,也會有情緒上的痛苦,許多從前世或今生所造成的事情也許會出現,讓你難以面對。你也許會發現在你禪坐時,沒有那種智慧或定力來處理,而你光靠禪定功夫並不夠。這時候你所需要的,就是我所謂的「中心的修行」。我總是感到很遺憾,人們沒有這類的法門可以在絕望時幫助自己,因為如果你有的話,就會發現你擁有無限珍貴的東西,它會變成轉化和持續力量的來源。

1. 啟請

在你面前的天空,啟請最能啟發你的覺者出現,並把他觀想成一切諸佛、菩薩和上師的化身。誠如我說過的,對我來說,這位化身就是蓮花生大士。即使你無法在心眼中觀想出如何覺者,只需要強烈感覺他的出現,並啟請他無限的力量、慈悲和加持。

2. 呼喊求助

打開你的心,以你所感受的一切痛苦來啟請他。如果你想哭,就不要抑制:讓你的眼淚流出來,並真誠請求幫助。知道有人一定會在那兒幫助你,有人會傾聽你,有人會以愛心和慈悲來瞭解你,從來不曾批評你:他是終極的朋友。從你痛苦的深處,請求他,呼喚他,並念誦蓮花生大士的咒:嗡阿吽班雜咕嚕叭嘛悉地吽(Om Ah Hum VA JRa GU Ru PAD Ma SID DHi HUM)。多少個世紀以來,無數的眾生都以這個咒做為淨化和保護的治療泉源。

3. 讓喜悅充滿心

現在想像,並確實瞭解你所呼喊求助的佛,以他的愛心、慈悲、智慧和力量回應了。強烈的光芒從他身上流向你。觀想光就是甘露,完全充滿你的心,並轉化一切的痛苦為喜悅。

蓮花生大士顯現的一種方式是採取禪定坐姿,披著袈裟和法衣,流露出迷人的溫馨和安詳的感覺,臉上掛著慈愛的微笑。在這種化身中,他被稱為「大樂」。他的手放鬆地擺在腿上,捧著一個由頭蓋骨所做成的杯子。杯中盛滿大樂的甘露,旋轉發光,是一切治療作用的根源。他安詳地坐在蓮花上,四周環繞著閃爍的光球。

想像他是無限的溫暖和慈愛,是喜樂、安適、安詳和治療的太陽。打開你的心,讓你的一切痛苦流出:呼喊出來求助。念誦他的咒:嗡阿吽班雜咕嚕叭嘛悉地吽。

現在觀想有幾千道光芒從他身體或他的心流出:觀想杯中大樂的甘露喜悅地溢出來,撫慰的2金色液體光不停地流遍你全身。它流入你的心,注滿你的心,把你的痛苦轉化成快樂。

這個從大樂蓮花生流出甘露的法門,是我的上師經常傳授的妙法:在真正需要的時刻,它永遠都能夠給予我極大的啟示和幫助。

4. 幫助亡者

當你反覆修習這個法門時,念誦著咒語,並以喜樂注滿你的心,慢慢的,你的痛苦將在你心性的信心和安詳中化解。你將喜悅地發現,諸佛並不在你的身外,而是隨時跟你在一起,在你的心性之中。諸佛透過他們的加持,以你自己內在佛陀的信心,來為你灌頂滋養你。

現在,以這個法門所給予你的一切力量和信心,觀想你正在把這種加持--開悟者的治療性慈悲光--送給你親愛的亡者。在極大痛苦的死亡情況下,這個法門特別重要,因為它可以轉化他們的痛苦,為他們帶來安詳和喜樂。在過去,你也許會覺得痛苦無助,也無法幫助你的親友,但現在透過這個法門,你會覺得受到安慰、鼓勵和灌頂,足以幫助亡者。

保持心的開放

不要期待立即的效果或奇跡。也許要過一段時間,在你不注意的時候,你的痛苦才能轉移。不要有任何它會馬上「有效」的期待,一勞永逸地結束你的痛苦。對你的痛苦開放,就像你在修行中對開悟者和諸佛開放一般。

奇妙地,你甚至會對痛苦感恩,因為它給予你這個克服和轉化的機會。沒有它,你永遠無法發現隱藏在痛苦的根源深處,就是喜樂的寶藏。你最受苦的時刻,可能變成你最開放的時刻,而你最脆弱的地方,可能蘊藏著你最大的力量。

因此,對你自己說:「我將不會逃避這個痛苦。我要盡我所能好好利用它,以便能夠更慈悲,更有利於別人。」畢竟,痛苦能夠教導我們慈悲。如果你受苦,你就可以知道別人受苦時的情形。而如果你是在幫助別人,受苦可以讓你能夠體諒並產生慈悲心來幫助別人。

因此,不管你做什麼,都不要逃避你的痛苦;接受痛苦,保持脆弱。不管多麼絕望,都要接受你的痛苦,因為事實上它是無價的禮物:讓你有機會透過修行,發現悲傷背後的真相。路米(Rumi)寫道:「憂傷,可以是慈悲的花園。」如果你能夠保持心的開放,面對一
切事,在你一生追求愛和智慧的過程中,痛苦可以變成你最大的盟友。

企求免於痛苦是辦不到的,想要保護自己而避免痛苦,只會更加痛苦,而且無法從經驗中去學習。這個事實我們不是早就知道得很清楚了嗎?我們不是也從經驗中學到很多嗎?誠如里爾克所寫的,被保護的心,「未曾失落,天真而安全,無法瞭解何謂溫柔;只有失而複得的心才能永遠滿足:透過它所放棄的一切,自由地為它的自主而欣喜。」

結束悲傷並從中學習

當你被痛苦征服時,試著用我在第五章〈把心帶回家〉中所介紹的各種禪修方法來啟發自己。我發現紓解痛苦最有力的方法,就是走到大自然中,尤其上站在瀑布邊冥想,讓你的眼淚和憂傷從心中傾泄而出,就像水從上流下,把你淨化。或者你也可以讀一段有關無常或悲傷的動人文章,讓它的智慧帶給你安慰。

接受並且結束憂傷,這是辦得到的事。許多人用過一個很有用的方法,跟我前面所提的「結束未完成的事」類似。不管你親愛的人死了多久,你將發現這個方法最有效。

觀想一切諸佛和覺者在你頭上和四周的天空出現,灑下他們的慈悲光芒,並給你支持和加持。在他們的面前,把你心中的一切全部掏出,盡情地發洩你的悲傷,並且對你親愛的亡者說出你想說的話。

觀想亡者注視著你,帶著比生前更多的愛和瞭解。知道亡者要你瞭解他是愛你的,能夠寬恕你所做的一切,並且他也要請求和得到你的寬恕。

讓你的心開放,並把你心中所鬱積的任何憤怒、受傷的感覺說出來,然後把它們整個放下。以你全部的心,讓你的寬恕投向亡者。告訴他,你已經寬恕了;告訴他,你為你所引起的一切痛苦感到遺憾。

現在以你整個人去感覺他的寬恕和愛正流向你。在你自己的內心深處知道,你是可愛的,值得寬恕的,並感覺你的悲傷已經消散了。

在修行的最後,問你自己是否真的能對亡者說再見,真的能放下他。觀想他轉過身離去,然後修頗瓦法或其他幫助亡者的法門。

這個法門將讓你有機會再度對亡者表達你的愛,對他做些幫助,並且完成和治療你心中和亡者的關係。

如果你放開自己的話,可以從喪親之痛中學到很多。親人的死亡會強迫你直接正視你的生命,強迫你去發現尚未發現的人生目的。在你親愛的人過世後,你會突然發現你很孤單,你可能會感覺獲得一個新的生命,好象有人在問你:「你要怎麼過這一個新生命?為什麼你希望繼續活下去?」

喪親之痛也會尖銳地提醒你,在日常生活中,不願表達你的愛和感激,或請求寬恕的後果;如此可以讓你更關心那些目前還活著的親人。庫布勒羅斯說:「我試著教人們,當別人還聽得見的時候,要把這些話說出來。」雷蒙·穆帝在畢生從事瀕死經驗的研究之後,寫道:「我開始瞭解,在日常生活當中,我們是多麼接近死亡啊!現在我會比從前更小心地讓每一個我所愛的人知道我的感覺。」

因此,對於那些因為親愛的人過世而深陷於悲傷和絕望的人,我衷心的忠告是祈求幫助、力量和恩典。祈禱你要活下去,並從你現在所處的新生命中發掘最豐富的意義。不要佯裝堅強,要能接受憂傷,要有勇氣,要有耐心。總之,透視你的生命,去發現你能夠把你的愛更深刻地與別人分享的方法。

第二十章 瀕死經驗:上天堂的階梯?

在西方,我們已經非常熟悉瀕死經驗,這是從死亡邊緣活過來的人所報導的各種經驗。人類自有歷史以來,一直都有瀕死經驗的報導,包括在所有的神秘傳統和薩滿教(Shamanic)中,以及作家和哲學家們,包括柏拉圖、教皇葛列格裡、若干蘇菲教大師、托爾斯泰和容格。我最喜歡第八世紀英國大歷史學家貝德(Bede)神父所說的故事。

大約此時,在英國發生一個值得注意的奇跡,類似古代的奇跡。為了喚醒活人免於精神上的死亡,一個已經死去的人又復活過來,述說了許多他見過而值得注意的事情,其中有些我認為值得在這裡簡單引用。在諾森布裡安(Northumbrians)有一個人名教康寧漢(Cunningham),他與一家人過著虔誠的生活。後來,他生病了,病情持續惡化,終於在一個晚上的初夜時分過世。但在第二天破曉時,他又復活過來,突然坐起來,在身邊哭泣的人大為吃驚,紛紛跑掉;只有愛他的妻子還留下來,卻渾身顫抖恐懼萬分。這個人再三地向她保證說:「不要怕,因為我確實已經從死亡的掌握中回來,我獲准再度活在人間。但今後我卻不可以像過去一般地過日子,我必須過一種非常不同的生活方式。」……不久之後,他放下所有的世俗牽掛,進入梅爾羅斯(Melrose)修道院……

貝德繼續寫道:

他常常敘述的經驗是:「我的嚮導是一位穿著亮麗長袍的俊美男子,我們靜靜走著,似乎是往東北方向。當再往前走時,我們到達一個寬闊的深谷……他很快就領著我走出黑暗,進入一個有亮光的地方,當他領著我在亮光下前進時,我看到前面有一道巨大的牆,其長度和高度似乎往四面八方無止盡地延伸。因為看不到大門、窗子或入口,我開始懷疑為什麼我們要走向牆壁。當我們抵達牆壁時,一瞬間(我不知道是什麼方法)我們就到了牆壁的頂端。裡面是一片廣闊悅目的草原……由於這整個地方充滿了光,使得它似乎比白天或中午的太陽光還要亮。……

「嚮導說:『你現在必須回到你的肉體去,再一次活在人間;如果將來你能夠對你的所作所為更細心,並且學習讓你的一言一行都善良而簡單,那麼當你過世時,你將像你所看到的,像這些快樂的靈魂一般住在這裡。剛才我離開你一會兒,去瞭解你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當他這麼告訴我的時候,我非常不願意回到我的肉體;因為我所看到的地方,還有我在那兒所看到的同伴,是那麼舒適美麗,令我非常著迷。但我不敢質疑我的嚮導,同時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間我發現自己又活了過來。」

貝德繼續他的描述:

這位上帝的子民,不願意向任何冷漠或不在乎的人們討論他所看到的一切,他只向那些……願意相信他的話並增加神聖信心的人述說。

現代醫學科技對瀕死經驗增加了嶄新而令人興奮的面向;許多人從意外事件、心臟病、各種重病、手術或戰鬥的「死亡」中復活。瀕死經驗一直是科學研究和哲學思考的重要主題。根據一項一九八二年權威性的蓋洛普民意測驗顯示,至少有過一次瀕死經驗的美國人高達八百萬人,占總人口的的百分之五。

雖然沒有兩個人的瀕死經驗完全相同,就好象沒有兩個人的中陰經驗相同一般,但在瀕死經驗中,卻有類似模式的過程,一種如下的「核心經驗」:

1. 他們經驗到一種不同的感覺,安詳而充滿幸福,沒有痛苦、身體感官的覺受或恐懼。

2. 有的會覺察到嗡嗡聲或急流聲,並發現自己離開了身體。這就是所謂「離身經驗」。他們能夠看到肉體,常常是從肉體上方的某一點來看;視覺和聽覺加強了;意識清晰而非常靈敏,甚至能夠通過牆壁。

3. 他們覺察到另一種實相,進入黑暗之中,在漫無涯際的空間飄浮,然後迅速通過一個隧道。

4. 他們看到光,最先是遠遠的一點,而後像被磁鐵吸住一般往那一點靠近,最後被包裹在光和愛之中。這個光明亮得足以奪人眼目,而且非常美麗,但眼睛卻不受到傷害。有些人說碰到「光之生命」,這是一種光明的、似乎全知的呈現,有些人稱為神或基督,是慈悲而有愛心的。有時候在這種呈現中,他們會回顧生命,看到他們活著時所做的一切,包括好的和壞的。他們以精神感應和那個「光之生命」溝通,發現自己處於一個永恆而快樂的面向裡,置身其中,所有的時空概念都毫無意義。即使這種經驗只持續一、二分鐘,都是多采多姿、非常豐富的。

5. 有些人看到有著超自然美的內在世界,天堂般的景色和建築,還聽到天樂,他們有一體的感覺。只有很少數的人說見到恐怖的地獄景象。

6. 他們也許會抵達一個不能超過的邊界;有些人碰到過世的親戚朋友,還對他們說話。他們(常常是勉強地)決定或被告知要回到肉體和這一世來,有的是負有任務和使命,有的是要保護和照顧他們的家人,有的只是為了完成未完成的生命目的。

誠如文獻中一再報導的,有瀕死經驗的人,常常因而完全轉化了生命的態度和人際關系。他們也許仍然害怕臨終的痛苦,但卻不再對死亡本身產生恐懼;他們變得比較寬容和有愛心,對精神價值或智慧之道也變得比較感興趣,而且通常是對共通的精神價值,而非任何一種宗教的教條感興趣。

然而,瀕死經驗應該如何詮釋呢?有些讀過《中陰聞教得度》這本書的西方人,認為這些經驗就是西藏傳統中所談的中陰經驗。乍看之下,兩者之間似乎相當雷同,但瀕死經驗的細節與中陰教法所說的有多少關聯?我覺得需要做特別研究,並非本書所能涵蓋的,但我們可以看到兩者的確有不少相似和相異點。

黑暗與隧道

你應該還記得,臨終中陰最後一個階段的分解過程是:「完全證得」的黑暗經驗降臨,「就像虛空籠罩在全然的黑暗中」。在這個時候,中陰教法提到一個喜悅和幸福的時刻。瀕死經驗有一個主要特色就是:記得「以極快的速度」移動和「感覺輕飄飄地」通過黑暗的空間,「一種全然的、安詳的、美妙的黑暗」,走進一條「漫長、黑暗的隧道」。

一位女士告訴肯尼斯·瑞林:「這就好象一個虛無,空無一物,但感覺非常安詳、愉悅,讓你持續前進。它是一種全然的黑暗,一點覺受都沒有,毫無感覺……就像黑暗的隧道。只是飄浮,就像在半空中。」

另一位女士告訴他:

我記得的第一件事,就是巨大的急流聲,非常巨大……我很難找到適當的字眼來描述它。我最可能聯想得到的,可能就是颶風聲――一種巨大的強風,幾乎把我拉走。我從廣闊的地方被拉進狹窄的一點。

一位女士告訴瑪格·葛雷(Margot Grey):

感覺就像在外太空,黑漆漆的一片;然後我被拉向一個出口,就像在隧道的尾端。我察覺這一點,因為我可以看到尾端的光;我知道它絕不是夢,因為夢不是那種樣子。我從來沒有想像過它是夢。


在死亡的刹那,地光明或明光燦爛地出現。《中陰聞教得度》說:「啊!覺悟家族的兒女……你的本覺是不可分離的光明和空,它以非常寬廣的光呈現;事實上,它是超越生死的常寂光佛。」

對兒童瀕死經驗有專門研究的墨文·摩斯(Melvin Morse)說:「幾乎每個兒童和四分之一成人的瀕死經驗都見到光。他們都說,光出現在瀕死經驗的最後階段,在他們的離身經驗或走完隧道之後。」

有關接近光的最佳描述來自瑪格·葛雷:

然後你漸漸瞭解那條路,在遠方,距離遠得無可測度,好象在隧道的尾端,可以看到白色的光,但它離得很遠,我只能把它比喻為如同仰望天空,遠遠地看到一顆孤星一般。但在視覺上,必須記住,你是透過隧道在看,而這個光充滿著隧道的尾端。你專注在這個光點上,因為當你被往前推時,你期待著抵達這個光。

漸漸的,當你以極快速度向它移動時,它變得越來越大。整個過程似乎只花一分鐘左右。當你漸漸接近這個異常明亮的光時,並沒有突然到達隧道尾端的感覺,而比較是直接溶入這個光。現在,隧道已經在你背後,而這個莊嚴、美麗的藍白色光就在你前面。光非常明亮,比起瞬間就可以讓你瞎眼的光還要亮,但它絕對不會傷害你。

許多瀕死經驗如此描述光:

我對於光的描述――它不是光,而是完完全全沒有黑暗――當你想到光,你會想像強光照在事物上,形成影子那種樣子。這個光確實沒有黑暗。我們不習慣那種觀念,因為有光就會有影子,除非光是在我們的四周圍。但這個光是如此完整,你不能看見光,你就在光之中。

有一個人告訴肯尼斯·瑞林:「它並不亮,像一盞有燈罩的燈,但它不是那種你從燈所得到的光。你知道它像什麼嗎?它像有人用罩子罩住太陽一般,使我覺得非常安詳。我不再恐懼,一切都很好。」

一位女士告訴瑪格·葛雷:「這個光比你所能想像的還要亮,沒有語言可以描述。我是如此高興,簡直無法說明。那是一種如此寧靜、棒極了的感覺、在一般情況下,這麼亮的光會讓你瞎眼,但它卻一點也不會傷害到眼睛。」

其他人提到他們不僅見到光,而且直接進入光,他們感覺到:「我不覺得有另一個實體,我就是光,光就是我。」

在兩天內動過兩次手術的一位女士告訴瑪格·葛雷:「我只感覺到我的本質。時間不再重要,而空間充滿喜樂。我沐浴在強光之中,沉浸在彩虹的光暈之中。一切都融合在一起。聲音有新的秩序,和諧的、無名的(現在我稱它為音樂)。」

另一個男士經驗到進入光,他如此描述:

下面一連串的事件,似乎都是同時發生的,但在描述時,我必須分開說明。感覺是有某種生命,更像是能量,不像是另一個人,而是可以與它溝通的一種智慧。再者,就大小而言,它涵蓋你前面的整個視線。它整個包含一切,你覺得被包裹起來。

在刹那之間的感應中,光立刻與你溝通,不管你使用那種語言,你的念波很快被瞭解。完全沒有疑問存在。我收到的第一個訊息是:「放鬆,一切都是美麗的,一切都沒有問題,你沒有什麼好害怕的。」我立即就感到絕對的輕鬆。在過去,如果醫生對你說:「沒有問題,沒什麼好怕的,這不會傷害到你。」通常你還是怕,你不會相信他。

但這是我所知道最美的感覺,它是絕對純粹的愛。每種感覺、每種情緒都那麼完美。你感到溫暖,但它和溫度無關。每一種東西都是絕對鮮活清晰的。光對你所傳達的是一種真誠、純淨的愛的感覺。你第一次有這種經驗。你不能把它比喻為妻子的愛、兒子的愛或性愛。即使這些愛都加在一起,還是不能和你從這個光所得到的愛相比。

一位在十四歲幾乎溺斃的男士回憶:

當我抵達光的源頭時,我可以看進去。我無法以我曾經有過的感覺來描述我所見到的一切。它是充滿寧靜、愛、能量和美的無限巨大的世界。與它相比,人生似乎顯得毫不重要。它強調人生的重要性,但同時也鼓吹死亡是達到不同而較好生活的方式。對一切存在而言,它是全然的生命、全然的美、全然的意義。它蘊涵宇宙全部的能量。

墨文·摩斯生動地描寫兒童的瀕死經驗,提到他們如何以簡單的言語描述光:「我有一個美妙的秘密要告訴你。我爬上了通往天堂的階梯。」「我就是想到達那個光。忘掉我的身體,忘掉一切。我就是想到達那個光。」「有一道美麗的光,所有的好東西都在裡頭。差不多整個星期中,我到處都看到那個光的火花。」「當我在醫院裡從昏迷中蘇醒過來,我張開眼睛,到處都看到一片一片的光。我可以看到世界上所有的東西是怎麼拼湊起來的。」

與受生中陰相同的經驗

在瀕死經驗中,心暫時從身體解放出來,然後通過許多與受生中陰的意生身類似的經驗。

1. 離身經驗

瀕死經驗往往從離身經驗開始:他們能夠看到自己的身體與四周的環境。這種經驗和《中陰聞教得度》所說的吻合:

「我記得當我從麻醉中醒過來後,就飄浮起來,發現自己離開了身體,在病床上方往下看自己的軀體。我只覺察到一個頭腦和眼睛,我不記得有身體。」

有一位患有心臟病的男士告訴肯尼斯·瑞林:「我似乎就在空中,只有我的心是活動的。沒有身體的感覺,我的腦似乎就在空中,我只有心,沒有重量,我什麼都沒有。」

2. 無助地看著親戚

我在前面提過,在受生中陰的階段,亡者能夠看到和聽到他們還活著的親戚,卻又沮喪地不能與他們溝通。一位來自美國佛羅里達的女士告訴麥可·沙邦(Michael Sabom),她如何從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往下看他的母親:「我印象最深的事,就是感覺非常悲傷,因為我不能讓她知道我很好。我知道自己很好,卻不知道如何告訴她,……」

「我記得看到他們在走廊裡……我的妻子、長子、長女和醫生……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在哭。」

一位女士告訴麥可·沙邦:「我坐在半空中,看著自己在痙攣,我的母親和傭人又叫又喊,因為她們以為我已經死了。我對他們感到抱歉……深深的悲傷。但我覺得我在空中自由自在,沒有受苦的理由。」

3. 完美的形體和清晰的覺察力

《中陰聞教得度》描述受生中陰的意生身「像黃金年代的身體」,幾乎有超自然的機動性和清晰的覺察力。瀕死經驗者也發現他們擁有的形體是完美的,而且處於人生的巔峰階段。

「我在飄浮,比實際的年齡年輕很多,……我所得到的印象是我可以透過反映看到自己,而我比實際年齡年輕二十歲。」

他們也發現,他們能夠藉思想的力量隨時隨地移動。一位越南老兵告訴麥可·沙邦:

「我感覺只要想到哪個地方,立刻就可以如願,……這個能力讓我高興不已。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它比這裡還真實,非常真實。」

「我記得我突然回到我所迷失的戰場,……這幾乎就像你想到哪裡,立刻就可以到達那裡。就像眨個眼一般。」

許多瀕死經驗者也說到,「從時間的開始到終了」,具有全知的覺察能力。一位女士告訴雷蒙·穆帝:「我突然變聰明了,瞭解所有年代的歷史事件,宇宙、星辰、月亮的所有知識。」

「這只是一刹那的工夫,嗯,它是無法形容的,就好象我知道所有的一切。……當下,好象不須什麼溝通。我覺得,不管我想知道什麼,立刻就可以知道。」

「我覺得自己開悟和淨化了。我可以看到及瞭解一切事物的要點。一切都對,都有道理,即使是在黑暗的時刻。它就好象是碎片全部重新組合起來了。」

4. 遇到他人

在西藏教法中,受生中陰的意生身會遇到其他生命。同樣情形,瀕死經驗者常常可以和其他過世的人談話。前面提到的越南老兵說,當他毫無意識地躺在戰場時,他看到自己的身體:

前一天被殺死而後被我裝入塑膠袋裡的那十三個傢伙,跟我在一起。不僅如此,在那個五月裡,我那一營死了四十二人,他們全在那兒。他們不是呈現人的形狀……但我知道他們就在那兒。我感覺到他們在場。我們互相溝通,雖然不是以聲音說話。

在拔牙時因麻醉劑而心跳停止的一位女士說:

我發現自己在一個美麗的景色裡,草比地球上所見到的任何東西還要綠,它有一種特別的光或光芒。顏色是無法描述的,比較之下,這裡的顏色是那麼單調。……在這個地方,我見到已經過世的熟人。雖然沒有說話,但我似乎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麼,同時我也知道他們知道我在想些什麼。

5. 六道

在受生中陰及其許多景象中,意生身可以看到六道的景象。少數有過瀕死經驗的人報導他們見到內心世界、天堂、光之城,也聽到天樂。

一位女士告訴雷蒙·穆帝:

在遠方……我可以看到一座城市。那兒有建築物……一棟一棟的建築物。它們閃閃發光,裡面的人顯得很快樂。那兒有波光粼粼的水、噴泉……我認為「光之城」是比較合適的稱呼。……太美妙了。那裡有悅耳的音樂。一切都在發光,美妙得很……但如果我進去了,我想我是永遠不會回來的……我被告知如果我到了那兒,就不能回來……決定權操之在我。

另一個人告訴瑪格·葛雷:

我發現自己在某種建築物內,但我不記得曾經走過路。唯有這種彌漫一切的美麗的金黃色光……我注意到許多人似乎是在走路或轉來轉去;他們甚至不像在走路,卻像在滑行。我一點也不覺得與他們分離;記憶中,我對他們最深刻的感覺,就是和諧的感覺,我與周遭的一切融為一體。

6. 地獄景象

不過,正如我們在西藏教法中所提及的,並非所有的瀕死經驗都是正面的。有些人報導他們有過恐懼、痛苦、孤獨、蒼涼和陰沉的經驗,顯然時受生中陰的描述。瑪格·葛雷報導有一個人說被吸進「一個巨大的黑漩渦」,那些有負面經驗的人,就像在受生中陰裡要轉生三惡道的人,似乎都會感覺他們是在往下走,而非往上:

我沿著一條聲音的河流(人們的吵雜聲)移動……我覺得自己正沉入那條河流中,變成它的一部分,慢慢的,我被淹沒。我整個人籠罩在巨大的恐懼中,我好象知道,一旦被這個越來越強的吵雜聲所征服,我就會整個迷失。

我往下看到一個大黑洞,裡面全是翻騰的灰色霧氣,很多手往上伸,想把我抓進去。有恐怖的哭泣聲,絕望無助。

還有一些人經驗了我們只能稱之為地獄的景象,譬如,極度的寒冷或難耐的酷熱,或聽到受折磨時的哀號聲,以及獸鳴的嘈雜聲。瑪格·葛雷聽一位女士說:

我發現自己就在一團迷霧之中,好象是在地獄之中,有一個大洞,水蒸氣從裡面湧出來,很多手伸出來想要抓我……我很害怕被這些手抓到,拖進洞裡去……一頭巨大無比的獅子從另一邊向我撲來,我發出尖叫聲。我並不怕獅子,但我覺得它似乎會把我推進那個可怕的洞。……下面非常熱,水蒸氣不停地湧出。

一位有心臟病的人報導:「我往下沉,掉入很深的地裡。我很生氣,感覺得到這種可怕的恐懼。一切東西都是灰色的,有可怕的吵雜聲,就像發瘋的野獸,咬牙切齒,發出咆哮和碎裂聲。」

雷蒙·穆帝寫道,有些人聲稱看到其他人因無法放下對世間人、物或習氣的執著而痛苦不堪。一位女士提到這些「迷惑的人」:

他們似乎永遠都在動,不是坐著,但沒有特別的方向。一開始往前走,然後轉向左邊,走了幾步路,又轉回右邊。他們什麼事也沒做,只是在尋找,但到底尋找什麼,我完全不知道。

當我走過他們身旁時,他們甚至都不抬頭來看到底發生什麼事。他們似乎在想:「嗯,一切都完了。我在做什麼呢?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只有這種被壓碎的、絕望的臉色――全然不知道該做什麼,往哪裡去,自己是誰。

他們似乎永遠都在動,不是坐著,但沒有特別的方向。一開始往前走,然後轉向左邊,走了幾步路,又轉向右邊。他們什麼事也沒做,只是在尋找,但到底尋找什麼,我完全不知道。

在現有的瀕死經驗記載中,偶爾會見到邊界――一超過就不能回頭的點。一到這個邊界,他會選擇(或被要求)回到陽間,有些時候是因為光出現。當然,西藏中陰教法並沒有類似的記載,因為它們只描述確實已經去世的人的遭遇。不過,在西藏有一群人稱為deloks(回陽人),他們有類似的瀕死經驗,說法也相當雷同。

回陽人:西藏人的瀕死經驗

回陽人是一個很有趣的現象,雖然在西方鮮為人知,但西藏人卻耳熟能詳。藏文delok的意思是「從死亡回來」;傳統上,「回陽人」指那些因病而似乎「去世」的人,他們發現自己在中陰境界裡漫遊。有些人去過地獄,見到死者的審判和地獄的苦,有時候他們也去天堂和佛土。有些人有聖尊陪伴、保護,並說明沿途發生的事。一個星期後,他們被送回肉體,帶著死神給活人的訊息,催促他們要修行,要過有意義的生活。回陽人經常難以讓人們相信他們的故事,他們會把餘生用來對別人複述他們的經驗,以便把人們帶往智慧之路。若幹比較聞名的回陽人都留有傳記,被游唱詩人在西藏各地吟誦。

許多回陽人的經驗,不僅吻合《中陰聞教得度》之類的中陰教法,也與瀕死經驗雷同。

林薩秋吉(Lingza Chokyi)是一位知名的十六世紀回陽人,她來自我的家鄉。在她的傳記裡,談到她先是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然後發現自己離開了肉體,看到一頭豬的屍體躺在她的床上,穿著她的衣服。她想盡一切辦法與家人溝通,不要家人去料理後事,卻束手無策。他們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也不給她食物,她非常生氣。當她的兒女哭泣時,她感覺「有膿和血的雹」降下來,引起她劇烈的痛苦。她告訴我們,每次修法結束時,她就會覺得快樂;最後當她來到一位為她修法的上師面前,這位上師安住於心性之中,她感到無比的快樂,她的心和上師的心融合為一。

不一會兒,她似乎聽到父親在喊她的名字,於是她就跟著他走。她來到中陰界,那兒像是一個國家,有一座橋通往地獄,以及審判亡者善惡的死神。在這個地獄界裡,她遇見各式各樣的人在回憶往事,她也見到一位大瑜伽行者,為了解脫眾生而來到地獄界。

最後,林薩秋吉被送回世間,因為她的名字被搞錯了,她的死亡時刻還沒有到。她帶著死神給活人的訊息回到肉體,蘇醒過來,以她的餘生來述說她的種種經歷。

回陽人的現象不只在古代才有,最近在西藏也發生過。有時候,回陽人會離開肉體一個星期,碰到已經去世的親人,或不認識的人,他會被要求捎回訊息給在世的親戚,請親戚為他們修某些法。然後,回陽人就會回到肉體,轉達他們的訊息。在西藏,這是被大家接受的事實,西藏人同時發展出一套嚴密的方法,可以鑒定回陽人是否作假。頂果欽哲仁波切的女兒告訴法蘭西斯·波瑪瑞(Francoise Pommaret,一位撰寫過有關回陽人故事的作家)說,在西藏當回陽人在進行他的經驗時,身體上的孔穴要用牛油塞住,並用燕麥糊塗滿他的臉。如果牛油沒有流下來,面具也沒有龜裂,回陽人就被認為是真的。

在今日的西藏喜馬拉雅山區域,回陽人的傳統仍然持續著。這些回陽人是十分普通的人,常常是婦女,她們非常虔誠,而且信仰堅定。她們在佛教的特殊日子裡「去世」幾個小時,主要的功能是擔任生者和亡者之間的信差。

瀕死經驗的訊息

誠如我們所見到的,在瀕死經驗和中陰教法之間有顯著的雷同,也有顯著的差異。當然,最大的差異是瀕死經驗並沒有真正的死,而中陰教法則是描述人們死亡的歷程,從臨終、肉體實際死亡到轉生。瀕死經驗者並未步入死亡的階段(有些人只「死」一分鐘),因此似乎有必要說明兩者可能的差異。

有些作者認為瀕死經驗代表臨終中陰的分解過程。我覺得,把瀕死經驗當作臨終中陰,還言之過早,因為有過瀕死經驗的人,從字面意義來說,只不過是「接近死亡」而已。我把瀕死經驗的性質對我的上師頂果欽哲仁波切說明,他說這屬於此生自然中陰的現象,因為意識只不過是離開「去世」者的肉體,暫時在六道漫遊而已。

頂果欽哲仁波切指出,瀕死經驗者是在從生的自然中陰中經歷臨床上的死亡。也許他們是站在兩個中陰的門檻上,但並未實際進入臨終中陰就回來了。他們所有的經驗,還是在此生的自然中陰中。他們對光的經驗是否類似地光明的現前呢?有沒有可能是好比太陽升起之前,他們瞥見的第一道光呢?

不論瀕死經驗的細節到底有什麼終極意義,我仍然深受許多我曾聽過或讀過的記錄所感動,尤其訝異於某些瀕死經驗者的態度,相當豐富地反映了佛教的觀點。其中有兩點我在前面已經提過,一是深度的轉化和精神覺醒;一是「生命回顧」對人生的啟示。生命回顧在瀕死經驗中反復發生,如此清晰地顯示業報不可逃,而我們的一切身口意造作都具有深遠和強大的影響力。瀕死經驗者從他們與死亡的接觸或「光之生命」的出現所帶回的中心訊息,和佛陀及中陰教法所說的完全一樣,那就是:生命最基本、最重要的品質是愛和知識、慈悲和智慧。

他們確實開始看到中陰教法所告訴我們的:生和死都在心中。經歷這個經驗之後所獲得的信心,反映出這個對於心的深刻瞭解。

瀕死經驗及其結果,跟意識的神秘狀態及禪定狀態之間,也有某些迷人的雷同。譬如,瀕死經驗者報導了許多超常現象。有些人能預知或預言宇宙星象,或者是看到後來都應驗的「生命預告」;在瀕死經驗之後,有些人似乎經驗到有拙火(kundalini)的能量;另外有些人發現他們擁有確實而驚人的覺察能力,或身心的治療能力。

許多接近過死亡的人,常以親切而極具說明力的方式,提到他們充滿美妙、愛心、安詳、快樂和智慧的經驗。對我來說,這似乎表示他們瞥見了心性的光芒,自然會一次又一次地引導真正的精神轉化。不過,誠如瑪格·葛雷所指出的:「我們不必瀕死才能經驗到高層次的精神實體。」只要我們能夠發現它,能夠進入其中,那個高層次的精神實體就在此時此地的生命中。

我想特別提醒各位:雖然這種瀕死經驗的描述如此具有啟發性,你千萬不要誤以為只要死,就可以安住在安詳快樂的境界裡。事情不是也不可能那麼簡單。

有些人在經歷痛苦之際,會覺得難以忍受;可以想像得到的,聽到瀕死的故事後,可能會引誘他們自殺以結束一切痛苦。自殺似乎是一個簡單的解決方法,但它忽略了一個事實:不管我們經歷什麼,都是生命的一部分。逃避是不可能的。如果你逃避了,往後你將變得更加痛苦。

此外,目前彙集到的瀕死經驗固然大都是好的經驗,但仍然有人懷疑負面的、可怕的經驗是否真的那麼少,或者只是以為難以回憶而已。人們在意識上也許不要或不能記住黑暗或恐怖的經驗。同時,瀕死經驗者自己也強調,他們所學習到的就是在我們還活著時,當下轉化生命的重要性,他們說:「因為活著的時候,負有一個更重要的使命。」

這個生命的轉化,是迫切而重要的。生命本質上是神聖的,必須以神聖的內涵和目的來活,這是瀕死經驗給我們的重要訊息。如果不認識這個重要訊息而迷失在死亡的浪漫幻想裡,不是一種悲劇嗎?許多人不尊重我們對自己及世界所擔負的責任,這種態度正威脅著地球的生存;如果對於死亡存有幼稚的幻想,會更加深這種不尊重,那不是更大的悲劇嗎?

瀕死經驗的意義

不可避免的,有些人認為瀕死經驗與精神無關;針對精神的經驗,約減主義科學家試著只以生理、神經、化學或心理的影響來解釋它。不過,瀕死經驗的研究者,本身都是醫生和科學家,卻一再清楚地反駁,堅持它們無法解釋瀕死經驗的全部。誠如墨文·摩斯在他的巨著《接近光:兒童瀕死經驗的教訓》結尾時所寫的:

瀕死經驗似乎是各種事件的集合,因此,我們不可能只看它的各種片斷就瞭解它的整體。就如同我們不可能只研究產生聲調的音訊就瞭解音樂,也不可能只瞭解聲音物理學就會欣賞莫劄特。瀕死經驗到目前為止,還是個秘密。

墨文·摩斯又說:

我覺得要癒合自牛頓以降,三百多年來科學和宗教之間的鴻溝,瞭解瀕死經驗應該是第一步。教育醫生、護士和我們自己去認識人生最後幾個小時的經驗,將可粉碎我們對於醫藥和生命的偏見。

換句話說,在醫學科技進步的同時,也促成本身的革命。墨文·摩斯說:

我發現這是一件很諷刺的事:醫學科技造成這種瀕死經驗的氾濫……在人類歷史上一直都有瀕死經驗,但一直要到最近二十年,才有技術讓病人蘇醒過來。現在他們把經驗告訴我們,就讓我們傾聽吧!對我來說,這是對社會的一項挑戰,……我認為,瀕死經驗是與死亡相關的自然心理過程。我要大膽地預測,如果我們能夠把這種知識在社會中落實推廣,不僅對臨終病人有所幫助,也有助於社會全體。我看到今日的醫學毫無精神可言……為什麼科技和精神層面不能相輔相成,這是沒有道理的。

我撰寫本書的理由之一是要表達我贊同墨文·摩斯的看法:如果要發展人類最完整的潛能,則科技和精神是可以也必須相輔相成的。一個完整而有用的人類科學,難道沒有勇氣去擁抱和探索由瀕死經驗和本書所透露的許多神秘的死亡和臨終的事實嗎?

執瀕死研究牛耳的布魯斯·格雷遜(Bruce Greyson)說:

科學必須嘗試說明瀕死經驗,因為其中藏有科學成長之鑰,……歷史告訴我們,唯有嘗試解釋目前超越我們能力的現象,才可以使科學發展出新方法。我相信瀕死經驗就是促使科學家發展出新科學方法的一個謎,這個謎需要整合所有的知識,不只是理性的邏輯歸納、物理的實驗觀察,同時也需要神秘界的直接經驗。

布魯斯·格雷遜也說他相信瀕死經驗的發生有一個原因:「基於多年來對瀕死經驗的觀察,我們之所以有這些經驗,目的就是為了學習如何去幫助別人。」

肯尼斯·瑞林認為瀕死經驗還有另一個非比尋常的可能性和意義。他問為什麼這麼多人在這個時代有這種經驗,同時產生精神上的轉化。多年來,在這個研究領域裡,他一直是最大膽的先驅,他把瀕死經驗者看成是「希望的信差」,他們訴說一個較高層次而神聖的存在,急切地呼籲我們去改變現在的生活方式,結束所有的戰爭,結束所有不同宗教和種族之間的分離,而且保護並拯救環境:

我相信……人類整體正在共同奮鬥,以喚起一個嶄新而更崇高的意識模式……瀕死經驗可以視為一項革命性的設計,多年來,在幾百萬人身上產生這種轉化。

他的話能否成真,決定於大家:我們是否真有勇氣面對瀕死經驗和中陰教法的意義,是否願意以轉化自己來轉化周遭的世界,並因而逐步轉化人類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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