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1日 星期日

《中國哲學簡史》(9)


《中國哲學簡史》



當代大哲學家馮友蘭先生於1947年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受聘擔任講座教授,講授中國哲學史。其英文講稿後經整理寫成《中國哲學簡史》,於1948年由美國著名出版公司麥克米蘭出版。此書一出,立即成為西方人瞭解和學習中國哲學的超級入門書。其後又有法文、義大利文、西班牙文、南斯拉夫文、日文等譯本出版。五十多年來,該書一直是世界各大學中國哲學的通用教材,在西方影響很大。論者認為,本書是馮友蘭先生哲學與思想融鑄的結晶。以一本篇幅有限的哲學史專著,打通古今中外的相關知識,其中充滿睿智與哲人洞見。特別是作者對現實問題的關懷,頗具讀書不忘救國,救國不忘讀書的大家風範。本書對於今日中國的讀者,不失為一本教興豐厚的議論經典。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該書沒有中文本。直到20世紀80年代,該書才由馮友蘭先生的學生第一次根據英文本譯成中文,由北京大學出版社於1985年出版。中文本首版印刷十萬冊,很快售罄,成為當時學術界的暢銷書。

作者馮友蘭
翻譯趙複三
作者簡介:


馮友蘭,字芝生,河南唐河人。1912年入上海中國公學大學預科班,1915年入北京大學文科中國哲學門,1919年赴美留學,1924年獲哥倫比亞大學博士學位。回國後歷任中州大學、廣東大學、燕京大學教授、清華大學文學院院長兼哲學系主任。抗戰期間,任西南聯大哲學系教授兼文學院院長。1946年赴美任客座教授。1948年末至1949年初,任清華大學校務會議主席。曾獲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印度德里大學、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名譽文學博士。1952年後一直為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
1923年夏,馮友蘭以《人生理想之比較研究》(又名《天人損益論》)順利通過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博士畢業答辯,獲哲學博士學位。是年秋回國後,沿博士論文方向寫成《一種人生觀》。1924年又寫成《人生哲學》,作為高中教材之用,在這本書中,馮友蘭確立了其新實在主義的哲學信仰,並開始把新實在主義同程朱理學的結合。在燕京大學任教期間,馮友蘭講授中國哲學史,分別於1931年、1934年完成《中國哲學史》上、下冊,後作為大學教材,為中國哲學史的學科建設做出了重大貢獻。
1939年到19467年馮友蘭連續出版了六本書,稱為貞元之際所著書:《新理學》(1937)、《新世訓》(1940)、《新事論》(1940)、《新原人》(1942)、《新原道》(1945)、《新知言》(1946)。通過貞元六書,馮友蘭創立了新理學思想體系,使他成為中國當時影響最大的哲學家。
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是馮友蘭學術思想的轉型期。新中國成立後,馮友蘭放棄其新理學體系,接受馬克思主義,開始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研究中國哲學史。著有《中國哲學史新編》第一、二冊、《中國哲學史論文集》、《中國哲學史論文二集》、《中國哲學史史料學初稿》、《四十年的回顧》和七卷本的《中國哲學史新編》等書。
目錄

第一章 中國哲學的精神
第二章 中國哲學的背景
第三章 各家的起源
第四章 孔子:第一位教師
第五章 墨子:孔子的第一個反對者
第六章 道家第一階段:楊朱
第七章 儒家的理想主義派:孟子
第八章 名家
第九章 道家第二階段:老子
第十章 道家第三階段:莊子
第十一章 後期墨家
第十二章 陰陽家和先秦的宇宙發生論
第十三章 儒家的現實主義派:荀子
第十四章 韓非和法家
第十五章 儒家的形上學
第十六章 世界政治和世界哲學
第十七章 將漢帝國理論化的哲學家:董仲舒
第十八章 儒家的獨尊和道家的復興
第十九章 新道家:主理派
第二十章 新道家:主情派
第二十一章 中國佛學的建立
第二十二章 禪宗:靜默的哲學
第二十三章 新儒家:宇宙發生論者
第二十四章 新儒家:兩個學派的開端
第二十五章 新儒家:理學
第二十六章 新儒家:心學
第二十七章 西方哲學的傳入
第二十八章 中國哲學在現代世界
《中國哲學簡史》 繁體版 精讀本

第二十二章

禪宗:靜默的哲學

禪那是梵文Dhyana的音譯,原意是沉思、靜慮。佛教禪宗的起源,按傳統說法,謂佛法有教外別傳,除佛教經典的教義外,還有以心傳心,不立文字” 的教義,從釋迦牟尼佛直接傳下來,傳到菩提達摩,據說已經是第二十八代。達摩於梁武帝時,約520—526年,到中國,為中國禪宗的初祖。
禪宗傳述的宗系
達摩將心傳傳給慧可(486—593),為中國禪宗二祖。如此傳到五祖弘忍(605—67 5),他有兩個大弟子,分裂為南北二宋。神秀(706年卒)創北宗,慧能(638—713)創南宗。南宗不久超過了北宗,慧能被認為六祖。禪宗後來一切有影響的派別,都說它們是慧能的弟子們傳下來的(參見道原《傳燈錄》卷一)
這種傳述的早期部分可靠到什麼程度,是很可懷疑的,因為還沒早於十一世紀的文獻支持它。本章的目的不是對這個問題作學術的考證。只說這一點就夠了:現在並沒有學者認真看待這種傳述。因為中國禪宗的理論背景,早已有人如僧肇、道生創造出來了,這在前一章已經講了。有了這種背景,禪宗的興起就幾乎是不可避免的,實在用不著把神話似的菩提達摩看作它的創始人。
可是,神秀和慧能分裂禪宗,卻是歷史事實。北宗與南宗的創始人的不同,代表性宗與空宗的不同,如前一章描述的。這可以從慧能自序裡看出來。從這篇自序我們知道慧能是今廣東省人,在弘忍門下為僧。自序中說,有一天弘忍自知快要死了,把弟子們召集在一起,說現在要指定一個繼承人,其條件是寫出一首最好的,把禪宗的教義概括起來。當下神秀作偈雲:
身如菩提樹,心如明鏡台。
時時勤拂拭,莫使染塵埃。
針對此偈,慧能作偈雲: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
據說弘忍讚賞慧能的偈,指定他為繼承人,是為六祖(見《六祖壇經》卷一)
神秀的偈強調宇宙的心,即道生所說的佛性。慧能的偈強調僧肇所說的無。禪宗有兩句常說的話:即心即佛非心非佛。神秀的偈表現了前一句,慧能的偈表現了後一句。
第一義不可說
後來禪宗的主流,是沿著慧能的路線發展的。在其中,空宗與道家的結合,達到了高峰。空宗所謂的第三層真諦,禪宗謂之為第一義。我們在前一章已經知道,在第三層次,簡直任何話也不能說。所以第一義,按它的本性,就是不可說的。文益禪師(9 58年卒)《語錄》雲:問:如何是第一義?師雲;我向爾道,是第二義。’”
禪師教弟子的原則,只是通過個人接觸。可是有些人沒有個人接觸的機會,為他們著想,就把禪師的話記錄下來,叫做語錄。這個做法,後來新儒家也採用了。在這些語錄裡,我們看到,弟子問到佛法的根本道理時,往往遭到禪師一頓打,或者得到的回答完全是些不相干的話。例如,他也許回答說,白菜值三文錢。不瞭解禪宗目的的人,覺得這些回答都是順口胡說。這個目的也很簡單,就是讓他的弟子知道,他所問的問題是不可回答的。他一旦明白了這一點,他也就明白了許多東西。
第一義不可說,因為對於什麼也不能說。如果把它叫做或別的什麼名字,那就是立即給它一個定義,因而給它一種限制。像禪宗和道家說的,這就落入了 “言筌。馬祖(788年卒)是慧能的再傳弟子,僧問馬祖:和尚為什麼說即心即佛?曰; ‘為止小兒啼。曰:啼止時將如何?曰:非心非佛。’”(《古尊宿語錄》卷一又,龐居士問馬祖:不與萬法為侶者是什麼人?馬祖雲:待汝一口吸盡西江水,即向汝道。”(同上)一口吸盡西江水,這顯然是不可能的,馬祖以此暗示,所問的問題是不可回答的。事實上,他的問題也真正是不可回答的。因為不與萬物為侶者,即超越萬物者。如果真地超越萬物,又怎麼能問他是什麼人呢?
有一些禪師,用靜默來表示無,即第一義。例如,慧忠國師(775年卒)“與紫磷(無此字:ocr)供奉論議。既升座,供奉曰:請師立義,某甲破。師曰:立義竟。’ 供奉曰:是什麼義?曰:果然不見,非公境界。便下座。”(《傳燈錄》卷五慧忠立的義,是靜默的義。他無言說,無表示,而立義,其所立正是第一義。關於第一義,或,不可以有任何言說,所以表示第一義的最好方法是保持靜默。
從這個觀點看來,一切佛經都與第一義沒有任何真正的聯繫。所以,建立臨濟宗的義玄禪師(866年卒)說:你如欲得如法見解,但莫授人惑。向裡向外,逢著便殺。逢佛殺佛,逢祖殺祖,……始得解脫。”(《古尊宿語錄》卷四)
修行的方法
第一義的知識是不知之知;所以修行的方法也是不修之修。據說馬祖在成為懷讓(744年卒)弟子之前,住在衡山(在今湖南省)上。獨處一庵,惟習坐禪,凡有來訪者都不顧。懷讓一日將磚於庵前磨,馬祖亦不顧。時既久,乃問曰:作什麼?師雲: ‘磨作鏡。馬祖雲:磨磚豈能成鏡?師雲:磨磚既不成鏡,坐禪豈能成佛?’” (《古尊宿語錄》卷一)馬祖聞言大悟,於是拜懷讓為師。
因此照禪宗所說,為了成佛,最好的修行方法,是不作任何修行,就是不修之修。有修之修,是有心的作為,就是有為。有為當然也能產生某種良好效果,但是不能長久。黃檗(希運)禪師(847年卒)說:設使恒沙劫數,行六度萬行,得佛菩提,亦非究竟。何以故?為屬因緣造作故。因緣若盡,還歸無常。”(《古尊宿語錄》卷三)
他還說:諸行盡歸無常。勢力皆有盡期。猶如箭射於空,力盡還墜。都歸生死輪回。如斯修行,不解佛意,虛受辛苦,豈非大錯?”(同上)
他還說:若未會無心,著相皆屬魔業。……所以菩提等法,本不是有。如來所說,皆是化人。猶如黃葉為金錢,極止小兒啼。……但隨緣消舊業,莫更造新殃。”(同上)
不造新業,並不是不作任何事,而是作事以無心。因此最好的修行方法就是以無心作事。這正是道家所說的無為無心。這就是慧遠的理論的意思,也可能就是道生的善不受報義。這種修行方法的目的,不在於作事以求好的結果,不管這些結果本身可能有多麼好。無寧說它的目的,在於作事而不引起任何結果。一個人的行為不引起任何結果,那麼在他以前積累的業消除淨盡以後,他就能超脫生死輪回,達到涅盤。
以無心作事,就是自然地作事,自然地生活。義玄說:道流佛法,無用功處。只是平常無事,屙屎送尿,著衣吃飯,困來即臥。愚人笑我,智乃知焉。”(《古尊宿語錄》卷四)有些人刻意成佛,卻往往不能順著這個自然過程,原因在於他們缺乏自信。義玄說:如今學者不得,病在甚處?病在不自信處。你若自信不及,便茫茫地徇一切境轉,被它萬境回換,不得自由。你若歇得念念馳求心,便與祖佛不別。你欲識得祖佛麼?只你面前聽法的是。”(同上)
所以修行的道路,就是要充分相信自己,其他一切放下,不必於日用平常行事外,別有用功,別有修行。這就是不用功的用功,也就是禪師們所說的不修之修。
這裡有一個問題:果真如以上所說,那麼,用此法修行的人,與不作任何修行的人,還有什麼不同呢?如果後者所作的,也完全是前者所作的,他就也應該達到涅盤,這樣,就總會有一個時候,完全沒有生死輪回了。
對這個問題可以這樣回答:雖然穿衣吃飯本身是日用平常事,卻不見得做起來的都是完全無心,因而沒有任何滯著。例如,有人愛漂亮的衣服,不愛難看的衣服,別人誇獎他的衣服他就感到高興。這些都是由穿衣而生的滯著。禪師們所強調的,是修行不需要專門的行為,諸如宗教制度中的禮拜、祈禱。只應當於日常生活今無心而為,毫無滯著;也只有在日用尋常行事中才能有修行的結果。在開始的時候,需要努力,其目的是無須努力;需要有心,其目的是無心;正像為了忘記,先需要記住必須忘記。可是後來時候一到,就必須拋棄努力,達到無須努力;拋棄有心,達到無心;正像終於忘記了記住必須忘記。
所以不修之修本身就是一種修,正如不知之知本身也是一種知。這樣的知。不同於原來的無明;不修之修,也不同於原來的自然。因為原來的無明和自然,都是自然的產物;而不知之知,不修之修,都是精神的創造。
頓悟
修行,不論多麼長久,本身只是一種準備工作。為了成佛,這種修行必須達到高峰,就是頓悟,如在前一章描述的,好比飛躍。只有發生飛躍之後才能成佛。
這樣的飛躍,禪師們常常叫做見道。南泉禪師普願(830年卒)告訴他的弟子說: “道不屬知不知,知是妄覺,不知是無記。若真達不疑之道,猶如太虛廓然,豈可強是非也。”(《古尊宿語錄》卷十三)達道就是與道同一。它如太虛廓然,也不是真空;它只是消除了一切差別的狀態。
這種狀態,禪師們描寫為智與理冥,境與神會,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古尊宿語錄》卷三十二)。後兩句最初見於《六祖壇經》,後來為禪師們廣泛引用,意思是,只有經驗到經驗者與被經驗者冥合不分的人,才真正知道它是什麼。
在這種狀態,經驗者已經拋棄了普通意義上的知識,因為這種知識假定有知者與被知者的區別。可是他又不是無知,因為他的狀態不同於南泉所說的無記。這就是所謂的不知之知。
一個人若到了頓悟的邊緣,這就是禪師最能幫助他的時刻。一個人即將發生這種飛躍了,這時候,無論多麼小的幫助,也是重大的幫助。這時候,禪師們慣於施展他們所謂棒喝的方法,幫助發生頓悟的一躍。禪宗文獻記載許多這樣的事情:某位禪師要他的弟子考慮某個問題,然後突然用棒子敲他幾下,或向他大喝一聲。如果棒喝的時機恰好,結果就是弟子發生頓悟。這些事情似乎可以這樣解釋:施展這樣的物理和生理動作,震動了弟子,使他發生了準備已久的心理覺悟。
禪師們用如桶底子脫的比喻,形容頓悟。桶底子脫了,則桶中所有之物,都頓時脫出。同樣地,一個人頓悟了,就覺得以前所有的各種問題,也頓時解決。其解決並不是具體地解決,而是在悟中瞭解此等問題,本來都不是問題。所以悟後所得之道,為 “不疑之道
無得之得
頓悟之所得,並不是得到什麼東西。舒州禪師清遠(1120年卒)說:如今明得了,向前明不得的,在什麼處?所以道,向前迷的,便是即今悟的;即今悟的,便是向前迷的。”(《古尊宿語錄》卷三十二)在前一章我們已經知道,按僧肇和道生的說法,真實即現象。禪宗有一句常用的話;山是山,水是水。在你迷中,山是山.水是水。在你悟時,山還是山,水還是水。
禪師們還有一句常說的話:騎驢覓驢。意思是指,於現象之外覓真實,於生死輪回之外覓涅盤。舒州說:只有二種病,一是騎驢覓驢,一是騎驢不肯下。你道騎卻驢了,更覓驢,可殺,是大病。山僧向你道,不要覓。靈利人當下識得,除卻覓驢病,狂心遂息。

既識得驢了,騎了不肯下,此一病最難醫。山僧向你道,不要騎。你便是驢,盡山河大地是個驢,你作麼生騎?你若騎,管取病不去。若不騎,十方世界廓落地。此二病一時去,心下無一事,名為道人,複有什麼事?”(同上)若以為悟後有得,便是騎驢覓驢,騎驢不肯下。
黃檗說:語默動靜,一切聲色,盡是佛事。何處覓佛?不可更頭上安頭,嘴上安嘴。”(《古尊宿語錄》卷三)只要悟了,則盡是佛事,無地無佛。據說有個禪僧走進佛寺,向佛像吐痰。他受到批評,他說:你指給我無佛的地方吧!(見《傳燈錄》卷二十七)
所以在禪宗看來,聖人的生活。無異於平常人的生活;聖人作的事,也就是平常人作的事。他自迷而悟,從凡入聖。入聖之後,又必須從聖再入凡。禪師們把這叫做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百尺竿頭,象徵著悟的成就的頂點。更進一步,意謂既悟之後,聖人還有別的事要作。可是他所要作的,仍然不過是日用平常的事。就像南泉說的: “直向那邊會了,卻來這裡行履。”(《古尊宿語錄》卷十二)
雖然聖人繼續生活在這裡,然而他對那邊的瞭解也不是白費。雖然他所作的事只是平常人所作的事,可是對於他卻有不同的意義。如百丈禪師懷海(814年卒)所說:未悟未解時名貪嗔(無此字:ocr),悟了喚作佛慧。故雲;不異舊時人,異舊時行履處。” (《古尊宿語錄》卷一)最後一句,看來一定有文字上的訛誤。百丈想說的顯然是:只異舊時人,不異舊時行履處。
人不一樣了,因為他所作的事雖然也是其他平常人所作的事,但是他對任何事皆無滯著,禪宗的人常說:終日吃飯,未曾咬著一粒米;終日著衣,未曾接著一縷絲(《古尊宿語錄》卷三,卷十六)。就是這個意思。
可是還有另外一句常說的話:擔水砍柴,無非妙道。”(《傳燈錄》卷八)我們可以問:如果擔水砍柴,就是妙道、為什麼事父事君就不是妙道?如果從以上分析的禪宗的教義,推出邏輯的結論,我們就不能不作肯定的回答。可是禪師們自己,沒有作出這個合乎邏輯的回答。這只有留待新儒家來作了,以下四章就專講新儒家。
第二十三章

新儒家:宇宙發生論者
西元589年,中國經過數世紀的分裂之後,又由隋朝(590617)統一起來。可是不久隋朝又被唐朝(618—906)取代,唐朝是一個強大的高度集中的皇朝。唐代在文化上、政治上都是中國的黃金時代,媲美漢代,在某些方面超過了漢代。
儒家經典占支配地位的選拔官員的考試制度,於622年重建起來。625年,唐太宗(627—649年在位)命令在太學內建孔廟;630年,他又命令學者們準備出儒家經典的官方版。這項工作的一部分,是從前代浩繁的注釋中選出標準的注釋,再為標準注釋作疏。然後皇帝以命令頒佈這些經典正文及其官方注疏,在太學裡講授。以這種方式,儒家又被重新確立為國家的官方教義。
這時候,儒家表現在孟子、荀子、董仲舒等人著作中的活力早已喪失。經典原文具在,注疏甚至更多,可是都不能滿足時代的精神興趣和需要。道家復興和佛教傳入之後,人們變得對於形上學問題,以及我所說的超道德價值,或當時稱為性命之學的問題,比較有興趣。我們於第四、第七、第十五等章看到,關於這些問題的討論,在儒家經典如《論語》、《孟子》、《中庸》特別是《易經》中,已經不少。可是,這些經典都需要真正是新的解釋和發揮,才能解決新時代的問題。當時儘管有皇家學者們的努力,仍然缺乏這樣的解釋和發揮。
韓愈和李翱
直到唐代的後半葉,才出了兩個人,韓愈(768—824)與李翱(844年卒),他們作出了真正的努力,為了回答他們當代的問題而重新解釋《大學》、《中庸》。韓愈在其論文《原道》裡寫道:斯吾所謂道也,非向所謂老與佛之道也。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荀與揚也,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祥。”(《昌黎先生文集》卷十一)
李翱在《複性書》中寫的也很相似:昔者聖人以之傳於顏子。……子思,仲尼之孫,得其祖之道,述《中庸》四十七篇,以傳於孟軻。……嗚呼!性命之書雖存,學者莫能明,是放皆人於莊、列、老、釋。不知者謂夫子之徒不足以窮性命之道,信之者皆是也。有問於我,我以吾之所知而傳焉,……而缺絕廢棄不揚之道幾可以傳於時。”( 《李文公集》卷二)
這種道統說,孟子早已說了一個大概(見《孟子·盡心下》),韓愈、李翱所說的顯然又是受到禪宗傳述的宗系的重新啟發。禪宗的說法是,佛的心傳,經過歷代佛祖,一脈相傳,傳到弘忍和慧能。後來新儒家的程子,也就毫不含糊地說《中庸》乃孔門傳授心法”(朱熹《中庸章句》前言引)。人們普遍地相信,這個道統傳到孟子,就失傳了。可是李翱,顯然感到他自己對道統頗有瞭解,通過他的傳授,他也就儼然成為孟子的繼承者。要做到這一點,成了在李翱以後的一切新儒家的抱負。他們都接受了韓愈的道統說,並且堅持說他們自己是上承道統。他們這樣說也不是沒有根據的,因為新儒家的確是先秦儒家理想派的繼續,特別是孟子的神秘傾向的繼續,這在以下幾章就可以看出來。正因為這個原故,這些人被稱為道學家,他們的哲學被稱為道學新儒家這個名詞,是一個新造的西洋名詞,與道學完全相等。
新儒家的主要來源可以追溯到三條思想路線。第一,當然是儒家本身。第二,是佛家,包括以禪宗為仲介的道家,因為在佛家各宗之中,禪宗在新儒家形成時期是最有影響的。在新儒家看來,禪與佛是同義語;前一章已經講過,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新儒家是禪宗的合乎邏輯的發展。最後,第三是道教,道教有一個重要成分是陰陽家的宇宙發生論。新儒家的宇宙發生論主要是與這條思想路線聯繫著。
這三條思想路線是異質的,在許多方面甚至是矛盾的。所以、哲學家要把它們統一起來,這種統一並不是簡單的折中,而是形成一個同質的整體的真正系統,這當然就需要時間。因此,新儒家的開端雖然可以上溯到韓愈、李翱,可是它的思想系統直到十一世紀才明確地形成。這已經是宋代(9601279)最繁榮的年代了。宋朝是唐朝亡後經過了一段混亂分裂時期而重新統一中國的。最早的新儒家,主要興趣在於宇宙發生論。
周敦頤的宇宙發生論
第一個講宇宙發生論的新儒家哲學家是周敦頤,號濂溪先生(10171073)。他是道州(在今湖南省)人。晚年住在廬山,就是第二十一章說過的慧遠、道生講佛經的地方。在他以前很久,有些道教的人畫了許多神秘的圖,以圖式描繪秘傳的道,他們相信得此秘傳的人便可成仙。據說周敦頤得到了一張這樣的圖,他予以重新解釋。並修改成自己設計的圖,以表示宇宙演化過程。這倒不如說、是他研究和發揮了易傳中的觀念,再用道教的圖表示出來。他畫的圖名為《太極圖》,他作的解釋名為《太極圖說》。《太極圖說》不必與《太極圖》對照,讀起來也很好懂。
《太極圖說》雲:無極而太極。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複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分陰分陽,兩儀立焉。
陽變陰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氣順布,四時行焉。
五行一陰陽也,陰陽一太極也。太極本無極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
無極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氣交感,化生萬物。萬物生生而變化無窮焉。
唯人也得其秀而最靈。形既生矣,神發知矣,五性感動而善惡分、萬事出矣。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自注:無欲故靜)。立人極焉。……”(《周濂溪集》卷一)
易傳的《繫辭傳·上》說;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太極圖說》就是這個觀念的發展。它雖然很短,卻是朱熹(11301200)的宇宙發生論的基本提綱。朱熹如果不是新儒家最大的哲學家,也是新儒家最大的哲學家之一。在第二十五章將要比較詳細地講他。
精神修養的方法
佛家的最終目的是教人怎樣成佛。怎樣成佛,是那個時代的人最關心的問題。新儒家的最終目的是教人怎樣成為儒家的聖人。佛家的佛與儒家的聖人,區別在於,佛必須在社會和人世間之外提高精神修養,聖人則必須在社會關係之內提高精神修養。中國佛學的最重要的發展,是企圖降低佛教固有的出世性質。禪宗說:擔水砍柴,無非妙道。” 說這個話,就是這個企圖接近成功了。但是,如我在前一章所說的,他們沒有把這個話推到邏輯的結論,就是事父事君,亦是妙道。當然,原因也很明顯,如果他們真地這樣說,他們的教義就不是佛家的教義了,他們就不用出家了。
怎樣成為聖人,是新儒家的主要問題之一,周敦頤的回答是主靜,他又進一步說主靜就是無欲的狀態。他的第二篇主要著作是《通書》,在《通書》中可以看出,他說的無欲,與道家和禪宗說的無為無心,是基本一樣的,可是,他用無欲,不用無為無心,這表明他企圖撇開佛家的出世性質。若就這些名詞來說,無欲,並不如無心那樣地概括一切。
《通書》中說:無欲則靜虛動直。靜虛則明,明則通。動直則公,公則溥。明通公溥,庶矣乎!”(《周濂溪集》卷五)
新儒家的字常指私欲,或徑指自私。有時候在字前面加上宇,是為了使意義更明白些。周敦頤這段話的意思,可以以《孟子》的一段話為例來說明,這個例子是新儒家常常引用的。《孟子》這段話是: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休惕測隱之心,非所以納交於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於鄉党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 (《孟子·公孫醜上》)
照新儒家的說法.孟子在這裡所描述的是,任何人在這種場合的自然自發的反應。人在本性上根本是善的。因此,他固有的狀態,是心中沒有私欲的狀態,或如周敦頤說的靜虛狀態。應用到行動上。它會引起立即要救孺子的衝動,這類直覺的行動就是周敦頤所說的動直。可是.如果這個人不按照他的第一衝動而行動,而是停下來想一想,他可能想到,這個孺子是他的仇人之子,不該救他;或者這個孺子是他的友人之子,應該救他。不論是哪一種情況,他都是受第二私念即轉念所驅使,因而喪失了固有的靜虛狀態以及隨之而有的動直狀態。
照新儒家的說法,心無欲,則如明鏡,總是能夠立即客觀地反映面前的任何物件。鏡的明,好比心的;鏡的立即反映,好比心的。心無欲,則對於外來刺戟的自然反應,落實在行動上都是直的。由於直,所以;由於公,所以一視同仁,也就是
這就是周敦頤提出的怎樣成為聖人的方法,也就是像禪僧的方法一樣:自然而生,自然而行。
邵雍的宇宙發生論
另一個講宇宙發生論的新儒家哲學家,要在本章提到的,是邵雍,號康節先生(10111077)。他是今河南省人。他的宇宙發生論,雖與周敦頤的略有不同,也是由《易經》發展而來,也是利用圖解說明他的理論。
在第十八章已經講過,漢代出現許多緯書,據說是補充原有的六經。在《易緯》中,有所謂卦氣說,認為六十四卦的每一卦、在一年中各有一段時間用事。按照卦氣說,十二月的每一月,各在幾個卦的管轄之下,其中有一卦是主卦,又名天子卦。這些主卦是:複三,臨三,泰三,大壯三,央(無此字:ocr)三,乾三,(女後)三,遁三,否三,觀三,剝三,坤三。它們之所以重要,是由於它們的圖像表示出了陰陽消長之道。
在第十二章已經講過,在這些卦中,連線代表陽,與熱聯繫;斷線代表陰,與寒聯繫。複三卦五條斷線在上,一條連線在下、表示陰極陽生,是中國舊曆十一月的主卦,冬至在此月。乾三卦是六條連線,是舊曆四月的主卦,陽達到極盛。(女後)三卦五條連線在上,一條斷線在下,表示陽極陰生,是舊曆五月的主卦,夏至在此月。坤三卦是六條斷線,是舊曆十月的主卦,陰達到極盛,下個月就冬至陽生。其餘的卦表示陰陽消長的中間階段。
這十二卦連在一起形成一個迴圈。陰達到極盛,下一卦的第一天便出現陽。陽逐步上升,一月一月地、一卦一卦地越來越盛。一直達到極盛。於是下一卦的第一爻又出現陰,逐步上升而達到極盛。接著又輪到陽生,一年內的迴圈,各卦的迴圈,又重新開始。這樣的迴圈是不可避免的自然進程。
要注意的是,邵雍關於宇宙的理論,進一步闡明了關於十二主卦的理論。周敦頤是從《易傳》的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繫辭傳·上》)這些話,演繹出他的系統。為了說明這個過程,邵雍畫出如下的圖:
太柔 太剛 少柔 少剛 少陰 少陽 太陰 太陽






圖的第一層或最下層,表示兩儀。在邵雍的系統中,兩儀不是陰陽,而是動靜。第二層,與第一層連著看,表示四象。例如,將第二層陽下的連線,與第一層動下的連線連著看,即得四象中的陽。這就是說,在邵雍的系統中,陽不是以一條連線“─”表示,而是以兩條一連結表示。同樣地,將第二層陰下的斷線,與第一層動下的連結連著看、即得四象中的陰。這就是說,四象中的陰不是“──”、而是==
同樣地,第三層或最上層,與第二層、第一層連著看,表示八卦。例如,將第三層太陽下的連線,與第二層陽下的連線以及第一層動下的連線連著看,即得由三條連線組成的乾三卦。同樣地,將第三層太陰下的斷線,與第二層陽下的連線以及第一層動下的連線連著看,即行兌三卦。將第三層少陽下的連線。與第二層陽下的斷線以及第一層動下的連線連著看,即得離三卦。用同樣的程式可得全部八卦,其順序為:乾三,兌三,離三,震三.巽三,坎三、艮三,坤三。八卦各代表一定的原則或勢力。
這些原則,實體化為天、地及宇宙萬物。邵雍說;天生於動者也,地生於靜者也,一動一靜交而天地之道盡之矣。動之始則陽生焉,動之極則陰生焉,一陰一陽交而天之用盡之矣。靜之始則柔生焉。靜之極則剛生焉,一剛一柔交而地之用盡之矣。”(《皇極經世·觀物內篇》)像其他術語一樣,也是邵雍從《易傳》中借用的,其中說: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說卦傳》)
邵雍進一步寫道:太陽為日,太陰為月,少陽為星,少陰為辰,日月星辰交而天之體盡之矣。……太柔為水,太剛為火,少柔為土,少剛為石,水火土石交而地之體盡之矣。”(同上)
這就是邵雍的關於宇宙起源的理論,這是從他的圖嚴格地演繹出來的。在這個圖中,太極本身沒有實際畫出來,但是可以這樣理解:第一層下面的空白就象徵著太極。邵雍寫道:太極一也,不動;生二,二則神也。神生數,數生象,象生器。”(《皇極經世 ·觀物外篇》)這些數和象都在圖中得到了說明。
事物的演化規律
若在上圖上方增加第四、第五、第六層,並用同樣的組合程式,可得六十四卦全圖。再將此圖分為相等的兩半,每半彎成半圓,再將這兩個半圓合為一圓,即得邵雍的另一張圖,名叫《六十四卦圓圖方點陣圖》。
考察這張圖(為了簡明,將六十四卦減為十二主卦”),可以看出十二主卦在圖中固定的順序如下(由中看起,順時針方向)
這個序列可用所謂加一倍法自動地達成,因為圖中每層符號的數目總是比下一層符號數目加一倍,所以最上層即第六層的符號數目是六十四,六層組成六十四卦。這個簡單的級數,使這張圖顯得很自然,同時又很神秘。因此,它作為邵雍的一項最偉大的發現而受到絕大多數新儒家的人的歡呼,據說在這項發現內可以找到萬物演化的規律和宇宙秘密的鑰匙。
這個規律不僅適用於一年四季的交替,而且適用於每二十四小時的晝夜交替。照邵雍與其他新儒家的說法,陰可以解釋為只是陽的否定。所以,陽若是宇宙的成的力量,陰就是宇宙的毀的力量。用這個意義解釋陰陽,則此圖表示的規律是說宇宙萬物都經過成和毀的階段。所以,複三卦的初受表示成的階段的開始,乾三卦則表示成的階段的完成。(女後)三卦的初爻表示毀的階段的開始,坤三卦則表示毀的階段的完成。此圖用這樣的方式,形象地說明了宇宙規律是凡物都包含自己的否定,這個原理正是老子和 “易傳所強調的。
世界作為一個整體,決不是這個宇宙規律的例外。所以邵雍認為,在複卦初爻,世界就開始存在了。到了泰卦,世界上的個體事物就開始產生了。這時候人出現了,到了乾卦就達到文明的黃金時代。接著就是不斷的毀壞過程,到了剝卦,一切個體事物都毀滅了;到了坤卦,整個世界都不在了。然後又在複卦初爻再現時開始了另一個世界,又重複以上的全過程。每個世界的成毀各經歷十二萬九千六百年。
邵雍的主要著作是《皇極經世》,這部書裡有我們現存世界的詳細年譜。照這部年譜所說,我們這個世界的黃金時代早已過去了。那是在堯的時代,即西元前二十四世紀。我們現在是相當於剝卦的時代,是萬物開始毀滅的時代。第十四章已經講到,中國哲學家大都認為,歷史是不斷退化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現在的一切都不如理想的過去。邵雍的理論給予這種觀點以形上學的根據。
關於凡物都包含自己的否定的理論。聽起來好像黑格爾的理論,不過照黑格爾的說法,一個事物被否定了,一個新事物在更高水準上開始了。但是照老子和易傳的說法,一個事物被否定了。新事物只是重復舊事物。這是具有農業民族特徵的哲學,我在第二章已經指出了這一點。
張載的宇宙發生論
本章要提到的第三個講宇宙發生論的新儒家哲學家是張載,號橫渠先生(10201077)。他是今陝西省人。他也是在易傳基礎上提出宇宙發生論,不過是從另一個觀點提出的。在他的宇宙發生論裡,特別強調的觀念,它在後來新儒家的宇宙發生論和形上學的理論中,越來越重要。這個宇,字面的意義是gas(氣體)ether(乙太)。在新儒家的哲學中,宇的意義有時候很抽象,有時候很具體,隨著具體的哲學家們的不同系統而不同。當它的意義很抽象的時候,它接近質料的概念,質料” 的概念見於柏拉圖和亞力士多德的哲學,與柏拉圖的理念和亞力士多德的形式” 相對立。它這個意義是指原始的渾沌的質料,一切個體事物都由它形成。然而當它的意義很具體的時候,它是指物理的物質,一切存在的個體的物,都是用它造成的。張載說的,是這種具體的意義。
張載,同前人一樣,以易傳易有太極,是生兩儀這句話為其宇宙發生論的基礎。可是在他看來,太極不是別的,就是氣。他的主要著作《正蒙》中寫道:太和所謂道(指太極。——引者注),中涵浮沈、升降、動靜相感之性,是生氤氳、相蕩、勝負、屈伸之始。”(《正蒙太和篇》,《張子全書》卷二)
太和是氣的全體之名,又被形容為遊氣”(同上)。浮、升、動之性都是陽性;沈、降、靜之性都是陰性。氣受到陽性的影響,就浮、升;受到陰性的影響,就沈、降。這就使得氣永遠在聚散。氣聚,就形成具體的萬物;氣散,就造成萬物的消亡。
《正蒙》中又寫道:氣聚,則離明得施而有形;不聚,則離明不得施而無形。方其聚也。安得不謂之客;方其散也,安得遽謂之無!”(同上)於是張載盡力排除佛老的無。他說:知太虛即氣,即無無。”(同上)太虛實際上不是絕對真空;它只是氣處於散的狀態,再也看不見而已。
《正蒙》有一段特別有名,叫做《西銘》,因為曾將它單獨地貼在張載書齋的西牆上,作為座右銘。在這一段文字中,張載以為,由於宇宙萬物都是一氣,所以人與其他的物都是同一個偉大身軀的一部分。我們應當事乾()如父,事坤()如母。把一切人當作自己的兄弟。我們應當推廣孝道,通過事奉宇宙的父母(即乾坤父母)而實行孝道。事奉宇宙的父母也不需要做不同於平常的事。每一個道德行為,只要對它有覺解,就是一個事奉宇宙的父母的行為。例如,如果一個人愛別人,僅只因為別人與自己都是同一個社會的成員,那麼他就是盡他的社會義務,事奉社會。但是如果他愛別人,不僅是因為他們都是同一個社會的成員,而且是因為他們都是宇宙的父母的孩子,那麼他愛別人就不僅是事奉社會,而且同時是事奉整個宇宙的父母了。這一段的結語說:生,吾順事;沒,吾寧也。”“生,吾順事是說:活著的時候,我就順從和事奉宇宙的父母。
對於《西銘》,後來新儒家的人極為稱讚,因為它將儒家對人生的態度,與佛家、道家、道教對人生的態度,清楚地區別開來。張載在另外的地方寫道:太虛(即太和,道——引者注)不能無氣,氣不能不聚而為萬物,萬物不能不散而為太虛。循是出入,是皆不得已而然也。”(《正蒙太和篇》,《張子全書》卷二)聖人就是充分覺解這個過程的人。因此,他既不求在此過程以外,如佛家那樣追求破除因果,結束生命;又不求長生不老,如道教那樣追求修煉身體,盡可能地長留人世。聖人由於覺解宇宙之性,因而知道生無所得。死無所喪”(《正蒙誠明篇》,《張子全書》卷三)。所以他只求過正常的生活。他活著,就做作為社會一員和作為宇宙一員的義務需要他做的事;一旦死去,他就安息了。
他做每個人應該做的事,但是由於他的覺解,他做的事獲得了新的意義。新儒家建立了一個觀點,從這個觀點看來,原先儒家評定為道德的行為,都獲得更高的價值,即超道德的價值。它們本身全都有禪宗稱為妙道的性質。在這個意義上,新儒家確實是禪宗進一步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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