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7日 星期四

《太后與我》





《太后與我》
    
又名穢亂清宮

Decadence Mandchoue:
The China Memoirs of Sir Edmund Trelawny Backhouse
http://data.book.hexun.com/book-16903.shtml

 
英駐清外交官憶與慈禧六年情史:《太后與我》英國駐清外交官回憶與慈禧的六年情史,文稿首次面世震驚全球。牛津大學圖書館塵封六十八載回憶錄首次出版。大太監李蓮英的日記,解答光緒與慈禧的死亡之謎。最天才的作家;最叛逆的浪子;最情色的人生。





作者
 埃蒙德‧巴恪思 爵士 
  --中文版譯者王笑歌
埃蒙德•特拉內•巴恪思男爵(
Sir Edmund Trelawny Backhouse),1873年出生於英國約克郡的列治文市(Richmond),祖上是曾經顯赫的奎克(Quaker)家族,後就讀牛津大學。


1898
年,巴恪思來到北京,由於精通漢語、蒙古語和滿語,很快成為《泰晤士報》以及英國外交部的翻譯。

1903
年,滿清政府擢升他為京師大學堂(後來成為北京大學)法律和文學教授;一年後成為英國外務處專員。

1910
年巴恪思與《泰晤士報》記者 布蘭德(J. O. P. Bland)合作,出版了《太后統治下的中國》(China under the Empress Dowager )一書,風靡世界。該書首次以全面的視野向讀者展示了清朝末年中國帝制上最後一位偉大統治者慈禧太后的形象。

1913
1922年之間,巴恪思把大量珍貴的中文印刷書以及部分卷軸和手稿,都捐獻給牛津大學博多萊安(Bodleian)圖書館。
巴恪思於19441月辭世於北京,在臨終前一年,他完成了自傳體著作《太后與我》(DÉCADENCE MANDCHOUE)。在書中巴恪思以回憶錄的形式記錄了他在清朝末年寓居中國的生活。巴恪思身後,《太后與我》的手稿由其友人賀普利(R. Hoeppli)醫生轉交給牛津大學博多萊安圖書館保存至今。本書的出版是該手稿塵封68年之後首見天日。
巴恪思一生中稱自己不但見過許多赫赫有名的文學和政治人物,而且曾與他們同床共枕。他記述了他與不少名人的性交往,其描寫可說細緻入微,包括奧斯卡•王爾德(Oscar Wilde),保羅•魏爾倫(Paul Verlaine)以及索爾茲伯里(Salisbury)首相 。他所披露的曖昧關係幾乎都是同性戀,衹除了在本書中披露的一人例外,而此人竟是石破天驚的大人物:中國一代專制統治者慈禧皇太后。
《太后與我》,是真是假?

近兩個星期我在埋頭埋腦讀這一本新書《太后與我》(原作擬名《穢亂清宮》),作者是埃蒙德·巴恪思爵士。書中巴恪思自言是同性戀者,自稱曾是慈禧太后的情人,曾經與慈禧、太監、皇族、伶人發生性行為。書中不乏同性、異性的性愛場面,用詞露骨,絕不下於十九世紀的法國色情文學,而當中最引人著目的自然是作者和慈禧性史的一段。這裡我就節錄一段,受不了性愛描述的書友,請跳過以下一段。
接著,她以象牙扇柄敲打我的臀部六、七記,劈啪作響。我的性慾依然不減,她粗魯地說道:「現在你可以肏我,可是臨走身子時候,你言語一聲,我願你把巧子拔出,往我嘴一擱,我好把精咽了,得以養神。」(奧斯卡·王爾德曾言,男人精子吞咽下去於身有益,不知他何處聽來!)
 
我自然聽命。拜春藥之賜,這一番行事着實長得厲害。我快美已極,猜太后亦如是。她的高潮與我同步,不過我照她吩咐,得以在她口中射精。『酸不積的』她道。
 
「抱歉,太后。」
 
「無需道歉。我喜歡,就好這酸味。」
 
此時已至午夜,她傳李進來。李顯然便候在左近,多少聽得到我們的動靜。無疑,我二人的交合成敗與否,他身負其責。
 
好痛快!」她道:「現將侯爵帶出去吧!但四時再召他進來。我要給他官晉一級,從三等侯爵升為二等侯爵,賜三眼花翎,以資紀念我們的相會。這會兒退下吧,我小睡片刻。」
 
李十分興奮:「作臉,爭氣;我從未見過老祖宗如此滿意。」《太后與我》頁116-117
 

這裡有必要說明。節錄中斜體 的字句,是作者巴恪思原著中直接引用的。這部書基本上是用英文寫成,當中除混雜了法語,還用了相當多中文原文。而所用的中文字句除了性愛用詞,還有人名、地名、朝廷用語和典故。這是此書有趣的地方,亦同時反映出巴恪思的中文水平,不論用當時人或現代人的標準來說,都是相當高的。或許內容、文詞實在太露骨,此書的中文版是封了膠袋,被列為三級刊物發售。歷史類書有這樣的待遇可算是史無前例!
 
我愛讀歷史八卦,一知道有這本書就立刻買來看。當然一邊讀一邊會想,這本書裡的內容,究意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的?其實此書最初的編者賀普利(巴恪思口述,由他整理而成書)早在一九四六年的編後記中就指出,書中應該是有做假的地方。即便如此,他覺得書中的資料或許有些是真實的,對將來研究清史或許會有幫助。因此當時他將原稿副本分送至倫敦、巴黎和美國四間大學的圖書館收藏,留給後世研究之用。現在將它出版,除了是因為它潛在的歷史研究價值,還因為它即使作為一部文學作品,也是相當引人入勝。
 
巴恪思與慈禧的性事,以及跟慈禧有關的種種經歴都是駭人聽聞,實在很難令人相信確有其事。此後我又讀了一系列相關的書籍(見文章最末),我個人判斷書中情節不少是作者虛構的。我相信作者親身見過慈禧,不過說慈禧可以出宮私訪同性戀澡堂(第六章「浴室裡的不速之客」)、為退休太監驅鬼(第十四章「魔鬼伏身的太監」、讓作者巴恪思參與占卜會(第十二章「術士之能」)等,這實在是太妙想天開了,當中亦有一些不太合乎邏輯的地方。至於作者與慈禧的情事,據《宮女談往錄》的榮宮女所言,慈禧寢室裡是有侍寢當值的,寢室外也有侍女當值,即是說慈禧身邊無時無刻都有人。又據她所說,慈禧似乎是相當尊重宮廷傳統規矩的人。如果我們相信榮宮女所言,那麼巴恪思所說他跟慈禧的事是絕不可能發生的。巴恪思說他當時曾被慈禧封為侯爺,其實只要翻一翻清朝的檔案,就可以知是真是假,不過我們一般讀者就沒有這個機會了。出於好奇,又手頭上剛好有資料,我對書裡其中一章(第十八章「被玷污的陵墓」)做了些少考證。由此,我想大概可以推斷出巴恪思虛構的手法和程度。
 
關於重殮慈禧
 
一九二八年清東陵被軍閥孫殿英掠劫,同年八月滿清皇族派了代表去清東陵善後,重殮了慈禧和乾隆。巴恪思說當時他亦有受邀一同前往參與這次重殮的工作。巴恪思在見到慈禧遺體時的描述是這樣的:
 
走近禮堂,我們看到,烈日之下,小路上有一具矮小的遺體,完全赤祼,扭曲變形,極其可怕,令人震驚詫異,以至於無辭以置之,無筆可描述之。我們匆忙向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躺在我們眼前的,是統治中國近五十年的偉大的女君主,我的高雅的女主人。她曾給予我無比的恩寵,埃塞克斯、波特金和費爾森都會羨驀。她烏黑閃說的頭髮駭人地散亂著,面孔扭曲慘白,但是仍可辨認出熟悉的特徵,和我二十年之前最後一次見到她一樣,當時她穿著壽袍;她的嘴大張着,形成恐怖的笑容;眼睛半睜,蒙着淺黄的翳;左腹的顏色與身體其他部分不同,可能是受到袁的致命槍擊之後,內部出血。她曾經美麗的私處如此神聖,此刻卻蒙受大不敬,完全赤裸地暴露在我們面前。《太后與我》頁312

以下是徐廣源在《清皇陵地宮親探記》一書裡對重殮慈禧地宮的記述:
參與這次重殮的宗室成員和清朝遺臣,在他們的日記中都詳細記錄了重殮的經過。綜其梗概,大致如下:…… 地宫內寒氣襲人,遍地是霉爛的絲織物,散發著難聞的氣味。金漆外椁已被拆散,椁蓋被扔在了地宮的西北角。內棺在棺床下側立著。仰放的椁蓋上蓋著一塊木板,掀開一看,下面原來是慈禧的遺體。遺體俯伏在椁蓋上,頭朝北,腳朝南,臉朝下,左手反搭在後背上。頭髮散而不亂,髮根處還扎著紅頭繩。上身裸露,下身穿著褲子。一隻腳穿著白袜子,另一隻腳赤著,袜子扔在了一旁。皮肉貼在了骨頭上。屍身上有許多拳頭大小的斑痕,似青似褐,由於地宫潮濕,通風不暢,屍體又在棺外暴露40餘天,因發霉長了許多白毛。耆齡命旗婦用一塊黄綢子將慈禧遺體蓋上。《清皇陵地宮親探記》頁88

一經對比,就會發現巴恪思是想像力或幻想力是十分豐富的,他對場景的描寫是相當具戲劇性的。
 
巴恪思又有提及乾隆裕陵的情況:
 
我們穿過三重院落,到達寶城,它已被炸開。棺槨被砍成碎片,乾隆及太后、九個妃子合葬於一個巨大的棺槨,現在他們都躺在小道之上,連內衣也被掠走,骨骸外露,蜷曲堆積,亂作一團。《太后與我》頁309-310

而據徐廣源在《清皇陵地宮親探記》裡所說,乾隆帝及其兩后、三妃的確同葬一陵,卻非同葬一棺槨內。只是裕陵地宮被盜後,骸骨散亂,除了孝儀皇后遺體完好外,其餘骸骨碎片已經分不清誰是誰的了。於是在一九二八年重殮時,只好將分不清的骸骨同葬一槨:
 
830日(農曆七月十六日),正式重殮裕陵地宮遺骨。但如何盛殮,眾人各持己見。有人主張每具遺骨用黄綢束裹,各殮一棺;有人主張回天津向溥儀請旬旨,再做決定;還有人主張后妃單殮一棺。各種意見相持不下,最後耆齡說道:「奉安在一地宫,是謂同穴,既同穴矣,何不可同棺?」大家誰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所以便同意了耆齡的主張…… 一口棺內裝殮一帝、一后、三妃,不僅在清代絕無二例,而且整個中國歷史上也屬於空前絕後。《清皇陵地宮親探記》頁33

由此可見,似乎巴恪思並沒有參與一九二八年的重殮;即使他有隨隊前往,似乎也不清楚陵墓內的狀況。
 
巴恪思還描述了同治、咸豐、乾隆愛子端慧太子及香妃遺體的狀況,就好像既然說到了皇家陵寢,就非得要將所有東陵內的皇帝都說一說,即使實際上他根本沒有見過或去過。寫到端慧太子,他說「我們面前躺著一個大約十四歲的漂亮男孩。令人奇怪的是,他似乎並未死去。其面色如象牙,兩眼圓睜,似乎在質問入侵者:『汝係何人,擾我清靜?』」(頁311)寫到同治的遺體,就說「支離破碎,頭骨分離。軀幹骨脆弱易碎,若是抬起他,整個遺體都會瓦解。胳膊、腿都已遺失。我想,強盜們發墓室之中除了葬服之外,全無值錢之物,於是在他的遺體上報復,惡意劈砍。不過我並未看到尖銳器物留下的新痕跡。」(頁313)不過有一些小事,巴恪思倒是說對了的:溥侗參與了這次重殮、順治孝陵未被侵擾、康熙景陵被水淹浸。只是對比起他那些虛構的情節,這一點點的正確性實在是微不足道。
 
巴恪思又寫道:
 
我們頗為費勁地找來一片蓆子,蓋住太后的私處,避免俗眾觀看。墓室裡洗劫一空。所有她所喜歡的古玩、擺設,包括她特別鍾愛的著名的翡翠白菜(現在屬於宋美齡),無一倖免。《太后與我》頁313

關於慈禧屍身在烈日下任由群眾圍觀上面已經證明是虛構的。至於那翡翠白菜,在《愛月軒筆記》(傳作者是李蓮英的侄兒)關於慈禧葬寶裡確是有提及的。不過在趙德洵《清孝欽后陵寢史料》中就沒有提及。《愛月軒筆記》的真實性尚待考證,我這裡只想指出,大概巴恪思是有參考或聽聞過《愛月軒筆記》,否則也不會提到翡翠白菜。總觀他在這一章裡寫的內容,可以這樣理解:東陵被劫、重殮慈禧和乾隆是真的,但所有細節都是虛構的。由此我推想巴恪思並未親身隨隊前往東陵,他這一章所寫的,不過是當時的報章消息、謠言或有關人士的筆記及他個人想象的大集成。我們可以說,他在這一章所寫的是當時人(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對盜陵、重殮事件的八卦,卻不是盜陵、重殮的實在情況。若由此章情況推論,或許書中慈禧太后種種離經叛道的作為,就是當時人對慈禧太后的八卦及巴恪思個人對慈禧幻想的大集成。
 
晚清同性戀狀況
 
若果書內關於慈禧太后的一切都是謊言,那麼此書還有甚麼歷史價值呢?我個人覺得,關於慈禧的一部分雖然最吸引人們的眼球,不過最精采、甚或是最貼近當時社會實情的,或許是當中關於男同性戀的種種描述。巴恪思指名道姓,當時很多旗人、太監都有斷袖之癖,如恭親王溥偉、慶親王奕劻、李蓮英、大學士榮慶等。撇開書中各歷史人物是否同性戀者這個問題不談,單是巴恪思對當時同性戀妓院、澡堂的經營運作情況及同性戀行為的實際操作,從他的文字上看來,我覺得是假不了。這些題目,沒有親身經歷是很難寫得那麼仔細。要知道中國文化向來對斷袖之癖都沒有特別反對,對比起西方社會,中國社會在這方面是相當寬容的。文人間斷袖之誼歷朝都有,清朝貴族、旗人間流行此風也不是甚麼怪事。至於太監,基於生理及心理上的殘障,同姓間互相慰藉亦能理解。當然我沒有資料可以作考證,這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
 
這裡就節錄一段,就在第一章一開始,巴恪思詳細寫出同性戀妓院各種服務和收費,甚有趣的。原文太長,這裡只節錄一部分。
 
那載穆接著向我解釋了價目:與男娼單次性交要30兩銀子,二人各行事一次45兩;「品簫(簫者,男性生殖器也)」多付10兩;由男娼行口交為15兩,嫖客舔男妓的肛、陰部及會陰,這叫「玫瑰葉」(此處稱「桂葉」),為30兩;若客人要求男娼舐其陽具及肛部,則需付45兩。客人如若性慾萎靡,需外物刺激,可「棒笞」。由男妓行笞,資費視笞的輕重而定……設若嫖客意欲棒擊男娼,必須多付45兩,作為對其皮開肉綻的安撫……男妓的巧子(陰莖)、蛋子(睪丸)、肛門、會陰,皆細細塗了香料,不消說,更是收拾得異常清潔……《太后與我》頁40-41

至於澡堂的收費:
 
客人通常的費用是一次10兩銀子,若是客人自行雲雨之事,加25兩。如上所述,浴室男妓的服務另行收費。若三人行事,費用增至40兩,每方各付三分之一,而恭親王總是為其太監支付。《太后與我》頁142-143

至於男同性戀者之間的實際操作方法、花式,以及人獸行事之奇聞,由於內容實在過於出位,或會令人反感,諸位好奇或有興趣的,就自己找這本書讀一讀吧。單這一部分,我大開眼界了。所以我說,即使這本書關於歴史人物的部分全都是虛構也不打緊,絕對無損閱讀的趣味,當然,若書友對同性戀反感就不要看了。
 
關於《太后與我》一書,我就寫到這裡。最後值得一讚的是中文版的譯者王笑歌女士。我約略翻過英文版(買了回來,還沒有仔細看一遍),要將英文,特別是對白翻譯成通順、文雅而又帶點文言味道的文字著實不容易。單是翻譯書裡開篇的一首「詩」,我就佩服得五體投地了。以下錄出英文原文及王女士的翻譯,供大家欣賞。
 
To Kuei Hua, My Own Cassia Flower

Fain were I to see thine adorable name at the inception of these pages; for thou art of them “the only begetter” and they owe to thee the pythian inspiration, written as they are from first to last in deathless love of thee; though much is alien from thy precious environment and from our blessed association sundered alas! too soon; yet is nothing herein separable from my sempiternal devotion toward thy darling self; thou who art the climax and the crown of my waking and dreaming imaginings, thou that even today, when the light of the windows is darkened and the clouds return after the rain, still stirrest immortal longings in me; scarce other than in days of our vanity, two score and three years ago. “Gilding old age with the afterglow of youth.”

Stands the dark gate of Death; then a light; then thy face!
O! heart of my heart! to enclose thee again! –
By Buddha’s dear grace!

30.VI.43

致桂花吾卿
 
鎸卿芳名,於玆耑緒,欣然命筆,字字句句。
 
靈感泉湧,載馳載軀,自始至終,相思所聚。
 
往事難追,逝者如斯!魂牽夢縈,暮想朝思。
 
夜色襲人,雨歇雲臨,心意難平,思君憶君。
 
其深其切,四十三年,繾綣之情,無日或遷。
 
垂垂老去,盛年難再,逥光寫影,餘暉猶在。
 
我軀彌留,卿顏如昔,天佑此情,綿綿無絕。

1943
630

目錄

第一部分 

1939
年,被日本人佔領的北京。有一位神秘的老人住進使館區。他身著及踝長袍,花白長髯,頭戴一頂無簷兒圓帽,其上鑲嵌著一塊碩大的紅寶石,一副中國老派紳士的打扮。他操一口漂亮的北方方言,熟稔地招呼著僕役,讓使館區那些第一次見到他的外國人吃驚不小。但此人卻並非中國人,而是英國子民,曾經是整個中國最赫赫有名的外國人之一。 
· 編者序

第二部分
 

清政府於1900815日離開京師。其後若干時日,頤和園由俄國軍隊控制。俄國人迅即退出京師。此種示好之舉令太后非常滿意,俄國人從中也有獲益。頤和園隨後為英、意軍隊所據。劫掠依然時有發生,如此醜行,正是白種人所謂文明的恥辱巴恪思的憤慨略嫌造作虛偽,因為19031月,在寫給G.E.莫里斯的信中他聲稱:"多麼希望能再有一次機會可以大肆獲取皮草,就好像上次使館被圍之後一樣!" 

· 
一個時代的開始
· 
榮祿大人

第三部分
 

上午大雨,稍後轉晴。鄉村路上滿是積水,我們艱難前行,順著通向萬壽寺的禦道走了八九英里。與兩個太監會合後,需繼續步行。他們告訴我的轎夫,明晨在此處等候。每人得太后洪恩,賞五十兩銀子。我著夏布長衫,僅攜一小包盥洗用品。太監說,晚飯之後,老佛爺想帶我乘船稍遊昆明湖。我們進入大門,行經仁壽殿(其名得自孔子之"仁者壽"),欲向太后請安。 

· 
麥瑟琳娜的游憩時光
· 
密會桑樹下
· 浴室裡的不速之客

本書精華  為您連載

第一部分 
編者序

  這只是故事的開始。埃蒙德爵士與布蘭德另外合著了《北京宮廷回憶錄》,在學術界同樣深得稱頌。1913-1922年之間,他把大量珍貴的中文印刷書以及部分卷軸和手稿,都捐獻給牛津大學博多萊安(Bodleian)圖書館。1918年,他與悉尼·巴頓爵士(Sir Sydney Barton)合作,完成了《漢英口語辭典》的修訂工作,該辭典由著名外交家、漢學家沃爾特·希勒爵士(Sir Walter Hillier,中文名字禧在明)編纂。由於希勒爵士的個人推薦,巴恪思被聘為倫敦國王學院中文系教授,但出於健康原因他未能赴職。 
  巴恪思同時代的人形容他:性格古怪,言語輕柔,彬彬有禮,態度謙恭。他風度迷人,十分健談,但同時又是個隱士。他在北京寓居四十五年有餘,遠離使館區的保護。他摒棄了早年衣冠楚楚的做派,服飾及生活習慣都完全中式。他我行我素,儘量避免與西方人接觸,到訪某地之前總遣僕人先行,確保並無外國人在。甚至於坐人力車時倘若從外國人身邊經過,他竟然會掩起面孔。但除了這些怪異行為,幾乎所有見過他的人都認為他好客又風趣。
  巴恪思於19441月辭世巴恪思死亡的官方診斷是"大腦軟化",但在這之前,他的健康已是每況愈下。據他的醫生說,他"患有高血壓,頭暈,前列腺增生以及泌尿系統疾病"。去世前不久他突然昏倒,據醫生描述,面部歪斜,說話困難,應該是死於中風併發症。。他本該帶著人們的尊敬歸於沉寂,沒想到英國歷史學家休·特雷弗-羅珀又舊事重提。
  1976年,特雷弗-羅珀出版了《隱藏的一生:埃蒙德·巴恪思爵士之謎》(之後再版,改為更廣為人知的名字《北京隱士》)Trevor Roper, Hugh Hermit of Peking London: England, 1993,描述了一個完全不同、可以說相當陰暗的巴恪思形象。該書指責埃蒙德爵士有計劃、有步驟地偽造證據,欺世盜名。巴恪思生前,即有人質疑過《太后統治下的中國》中提到的"景善日記"是否確切最早認為該日記不屬實的人是巴恪思的同事莫里森博士,(1911321日,他在日記中寫道:"我晚上去拜訪巴恪思……當他談到'景善日記'的時候面紅耳赤。")之後是在上海工作的記者威廉·路易松(William Lewisohn)。第一個以翔實證據駁斥他的人是J. J. L. 杜文達科(Duyvendak),他在早期做過鑒證[參見《景善日記之謎》(Ching Shan's Diary a Mystification,《通報》,19372nd Ser., Vol. 33, Livr. 3/4, pp. 268-294]。近年,該日記再次被質疑:羅海民發表《景善日記:偽造之線索》一文[參見《遠東歷史》,19916月(第一期),pp. 98-124],列舉了景善實際生活與該日記所描寫的情況之間的重大差異,極具說服力。儘管大量證據表明該日記系偽造,但畢竟它確實提供了不少資訊,依然常被無數東西方學者引用。,但從沒有人懷疑過是他一手偽造的。特雷弗-羅珀不僅指責巴恪思有意參與杜撰日記,而且在其他方面也隱瞞證據,犯下一系列欺騙行為。他列舉說,巴恪思多次以生意買賣為藉口行騙,諸如售賣根本不存在的宮廷珠寶,還有用子虛烏有的船,運載假像的武器進行軍火交易。按照特雷弗-羅珀的說法,總是有人上他的當,因為西方社會對中國缺乏瞭解,很容易就認為是不道德的東方人在整個交易中騙了他們。
  特雷弗-羅珀在書中最聳人聽聞的部分,是揭露巴恪思在臨終前一年所完成的自傳體著作--《往日已逝》(The Dead Past)及《DM》英文版《太后與我》的簡稱。,根本是傷風敗俗的淫穢之作。在這兩本書中,巴恪思以回憶錄的形式按時間順序記錄了他在英國和歐洲的年輕時代(《往日已逝》),以及晚清末年寓居中國的生活(《DM》)。他稱自己不但見過許多赫赫有名的文學和政治人物,而且曾與他們同床共枕。埃蒙德爵士記述了他與不少名人的性交往,其描寫可說細緻入微,包括奧斯卡·王爾德(Oscar Wilde)、奧布裡·比爾茲利(Aubrey Beardsley)、保羅·魏爾倫(Paul Verlaine)以及索爾茲伯裡(Salisbury)首相巴恪思在《往日已逝》中寫道:"如果一個青年有幸與首相發生性關係,其過程中所有要求必定是後者提出的。"。他所披露的曖昧關係幾乎都是同性戀,只除了一人例外,此人竟是個石破天驚的大人物:中國一代專制統治者,1908年駕崩的慈禧太后。
  特雷弗-羅珀在巴恪思的罪名之後還加了一條:叛國親敵。他說,巴恪思晚年對軸心國狂熱崇拜,看到他們每一次勝利都會喜形於色。他認為巴恪思這種法西斯情結並非緣於年老智昏。他的作品本身充滿了對歐洲專制時期的懷念,以及對拿破崙式鐵腕統治的衷心愛戴。在他祖國最黑暗的日子裡,巴恪思背叛了它。
  特雷弗-羅珀評價巴恪思"無論與人交往還是做學術,都相當勢利",其實,他既非出身名門,又不善社交,雖聲稱結識權貴,卻不足以與人家相提並論。他的淺薄可以從1890年左右的唯美主義找到根源,提倡"清高、叛逆",這種思想影響其一生,到晚年發展成為法西斯迷戀。
  特雷弗-羅珀同樣指出,巴恪思的虛榮導致他盲目自大,滿腦子幻想,以至於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幻。他醉心於自己的編造,甚至能不假思索、栩栩如生地描述其中的細節。豐富的想像力和無可置疑的個性魅力使得他在行騙時得心應手,常常讓那些對他深信不疑的人最終吃盡苦頭。
  特雷弗-羅珀的結論是,巴恪思根本無力分別事實與杜撰,假如作者長久以來缺乏誠實的話,無論他的作品曾經多麼具有歷史價值,最終也不足取信。
  特雷弗-羅珀說,鑒於他的記錄疑點重重,我們有理由認為《太后統治下的中國》中提到的"景善日記"是巴恪思自己別有用心的編造,這轟動一時的自傳,不過是一部色情小說而已。
  "無論文筆如何有才情,也無法掩蓋這種病態的淫蕩。特雷弗-羅珀說。它們不過是一個自閉的同性戀的淫穢想像,是他"壓抑扭曲的性欲的最後發洩"
  定論形成。隨著《北京隱士》的出版,埃蒙德·巴恪思以及他對中國學術所做的一切貢獻被扔進故紙堆。他成了歷史上一段野史豔聞,一段色情笑話。人們記起他時,也不過是個可憐的同性戀、幻想狂、大騙子。
  但又怎麼解釋雷哈德·賀普利和他饒舌的車夫的話。
  雷哈德·賀普利醫生之前曾受聘於北平協和醫學院。日軍侵華期間,他是瑞士駐北京的榮譽領事,負責管理同盟國的事務。他為巴恪思治療,並成為好友,常常與他討論巴恪思早年的生活。賀普利被他的故事所震撼,勸說埃蒙德爵士將他的生平寫下來,甚至為此付報酬給這個病困潦倒的老人。巴恪思寫出來的就是這兩部手稿:《往日已逝》和《DM》。賀普利做兩書的編輯並為之寫了後記。
  賀普利不願把兩部手稿在他生前出版。他於1973年去世,六個月後,兩部手稿由他的朋友、從前的同事魯道夫·格裡(Rudolf Geigy)博士在巴塞爾機場秘密轉交給休·特雷弗-羅珀。最初特雷弗-羅珀是準備將其付梓的,但後來發現巴恪思有著許多欺騙行為,決定改而寫一部他的傳記。出版商力勸他在《北京隱士》裡透露若干手稿的情節,但被他婉拒了。他認為這會讓他本人顯得低劣,或許會招來巴恪思家人的鄙視。於是他將手稿留給巴恪思鍾愛的牛津大學博多萊安。賀普利同樣也將手稿複印了幾份副本,轉給倫敦的英國博物院、巴黎國立圖書館、美國麻塞諸塞州劍橋城的哈佛學院圖書館。幾十年來它們乏人問津。
  有一位賀普利的朋友曾描述他是一個"尊貴、威嚴的人,禮數周到,一副老派作風,是一位沉穩的學者"參見莫里森·阿拉斯德爾(Morrison Alastair):《為賀普利博士辯護》(Defending Dr. Hoeppli),《紐約書評》1977914日(Vol. 24, No. 14)。,但特雷弗-羅珀的評價卻不甚中聽。他指責賀普利幼稚,完全相信巴恪思所寫的一切,但同時他把賀普利當成重要的資料來源,在《北京隱士》中他所描寫的巴恪思的晚年生活,大量借用了賀普利所著的後記。特雷弗-羅珀甚至寫到了賀普利的滿族車夫認出巴恪思是已故慈禧太后的情人的細節。
  這個細節對特雷弗-羅珀來說並不有利。該車夫是《北京隱士》中唯一一個中國籍的評論者,這種不受任何人影響的評論支持了巴恪思令人震驚的說法。但特雷弗-羅珀引用此事之後,再沒有重新提及,也沒有作出解釋。但筆者認為這一反方證據,給了我們充分理由,重新檢視艾德蒙·巴恪思爵士的名譽之謎,重新審視特雷弗-羅珀義正詞嚴的譴責和駁斥。
  我從博多萊安圖書館拿到《DM》長達1393頁的完整原稿,從此開始了研究。巴恪思的手跡很難辨認(見手稿照片),第二章和第三章也缺失了。在328頁,我欣慰地發現了賀普利博士完整列印稿的第一頁。除了巴恪思的注釋,剩下的六百餘頁,以及賀普利的後記,都完全清晰可辨。第二部分書稿共有476頁,是已經編輯過的《DM》的"最終版",預備在作者死後出版。
  我首先讀的是賀普利的後記。許多內容在《北京隱士》中已經提及,但賀普利給我的印象,並不是特雷弗-羅珀所指責的那樣,輕信、懵懂,是個不知情的同謀。
  在1993年版的《北京隱士》的附錄中,特雷弗-羅珀回應賀普利的維護者,他提醒他們說,賀普利"多次公開宣佈,巴恪思的'回憶錄'真實可信""如果賀普利確實覺得巴恪思在騙人,特雷弗-羅珀說,"為什麼他從來沒有把他的懷疑記錄下來?"  但其實他記錄了。在後記中,賀普利寫到,他相信巴恪思的回憶錄"並非純屬想像,而是基本上建立在事實基礎上",但他補充說道,"這些事實在多大程度上因記憶混淆而歪曲,在多大程度上加入了想像成分,只能留待以後判斷,在研究完所有的資料之後再作評論"。後面他還談到,當問到巴恪思關於《往日已逝》的片段,他"多多少少記起來,不可能見到過蘭波(Rimbaud"。賀普利不止一次提到巴恪思想像力驚人,在文中也寫到過作者似乎無法把頭腦中的空想與親身經歷區分開來。簡而言之,賀普利相信回憶錄是事實而非捏造,但他也提醒讀者不可全盤相信。
  賀普利的後記(也收錄在本書中)是特雷弗-羅珀的參考資料,在《北京隱士》中對巴恪思的多次揭露俱是以此為據。作為首次,賀普利還提到《DM》和維克多·謝格蘭(Victor Segalen)的小說《勒內·萊斯》(Rene Leys)之間有驚人的相似,後者出版於1922年,描寫的是太后的一位外國情人的故事。後記還寫到,1910年左右有人試圖偷竊慈禧的珍珠馬甲,據說巴恪思也有份參與其中。至於"景善日記",他確信系偽造,也認為人們"自然會懷疑埃蒙德爵士",但他本人並不同意這一說法。
  最引人注意的可能是賀普利對巴恪思性情和人格的描寫。他與特雷弗-羅珀所持的觀點大相徑庭,如果原因僅僅是因為賀普利曾見到過巴恪思,那麼就值得深思了。他說巴恪思根本不是勢利小人,他對貴族階層相當"傲慢",反而"和下層階級的人能夠迅速打成一片"。賀普利不否認巴恪思過分敏感,情緒無定,有他的缺點,但正是他內心的善讓人們忘記他的缺點。埃蒙德爵士的"善良",賀普利補充說,"正是他最大的魅力"
  在後記中,巴恪思也不像《北京隱士》中所描述的那樣是頑固不化的"精神法西斯"。賀普利說巴恪思是他見過的最反英的英國人漢語學家司禮義神父(Paul Serruys)在致何大偉(David Helliwell)的信中(1986121日),談到巴恪思在姐妹會天主醫院(Catholic Hospital of the Sisters)時,"不斷抨擊英國政府,以W. 邱吉爾為代表,他曾與其同窗。他們曾打過一架,邱吉爾把他擊倒在地說道:"有一天我會成為首相!"司禮義認為,這聽來"似乎只是一個老人的絮語"。,但他同時也說,"他不願聽到別人詆毀英國人"。他認為,巴恪思讚美日本禮儀,稱頌"無敵的大德意志國",這種親軸心國姿態,可能是源於害怕日本佔領軍的報復。就我們對巴恪思的瞭解,這個解釋很合理。當日本佔領北京、納粹肆虐歐洲時,巴恪思年事已高,身體病弱,作為敵國公民,本該被扣押,但日本人給了他特殊照顧,才得以倖免官方的說法是,他因老邁多病得到豁免,但據賀普利說,巴恪思稱自己1920年之後被迫做日軍的翻譯。真相究竟如何不得而知。。無論是照他自己還是別人的說法,巴恪思是個膽小之人。災難臨頭時,他多是臨陣逃脫或稱病躲避。
  《DM》中有一段隱晦的話,似乎是巴恪思祈禱厄運降臨軸心集團:
  或許,此語(幸運,不幸,幸運)指當前發生之事,否極泰來:塞翁失馬,未嘗非福,如諺語所說。
  在另一處,作者譴責義大利法西斯摧毀了義大利的自然美,在這一點他提到義和團首領,將其比作納粹地方頭目高雷特(Gauleiter)。巴恪思顯然對癲狂的民族主義者義和團並無好感,對於一個用詞講究的語言學者來說,做這樣的類比應該不是無心。巴恪思的確曾隨口抨擊過猶太人,說英國國王的祖上有猶太裔,不過這事鮮為人知,他特別喜歡跟圓滾滾的猶太女人在一起。"可歎!"他感慨說,"政府就在這種人手裡!"這樣的批判雖然不遜,但在他那個時代卻不罕聞。無論如何,像巴恪思這樣後半生的四十五年遠離故鄉,和同胞完全隔離,他也很難對歐洲政治有多感興趣。
  在此討論賀普利是否可信以及巴恪思的政治傾向,不過是為了說明,也許特雷弗-羅珀忽略了或者輕視了某些對己不利的證據。但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DM》到底有多少價值?裡面的故事到底有多少真實成分?巴恪思會不會真的像他所說的那樣,是清朝宮廷的常客、慈禧太后的情人?
  故事是從"淑春堂"開始的,名字聽起來有點嘲諷,這是北京中心區一個豪華的同性戀妓院。巴恪思在這裡遇到載瀾以及他最寵愛的男妓桂花。他目睹二人做了一系列性事,而後加入其中。第一章即充滿了細緻的性描寫,顯然可以看出巴恪思並不像特雷弗-羅珀所說的那樣,是個"壓抑的"同性戀。他對妓院的這一套進進出出(不知如何更好形容)瞭若指掌,並且饒有興致地記錄下來。
  不知道為什麼特雷弗-羅珀竟然會認為巴恪思壓抑。他在牛津其間,整日和一干毫不避諱的同性戀作家及詩人來往。但特雷弗-羅珀說,巴恪思在《往日已逝》中所描述的他與這些人,包括奧布裡·比爾茲利以及奧斯卡·王爾德的關係,不可能是真的。但他承認,G. E. 莫里森博士說過,聽聞巴恪思與王爾德醜聞有關。另外,特雷弗-羅珀在他1993年版的編後記裡補充說,比爾茲利所主辦的雜誌《黃皮書》(The Yellow Book)的文學主編,曾有一封信提到巴恪思。
  特雷弗-羅珀似乎無視這些證據,只是為了讓我們相信,儘管巴恪思巧言令色,魅力無比,到底不可能跟整個英國最出類拔萃的同性戀全都上過床。理由?就是"因為他們中沒有人公然譴責過他"。好像他們會這麼做似的。
  更有可能的是,巴恪思就像他自己常說的那樣,是個性欲亢奮之人。我們有理由猜測,在"放縱的九十年代",他從他的同儕、他的偶像--例如王爾德--身上看到一種嶄新的、以前從未想像過的、公然的同性戀生活。而1895年,王爾德因性變態罪入獄。巴恪思參與籌款為王爾德辯護--這一點特雷弗-羅珀也提到--這可能就是他對英國人心生怨恨的原因之一。這次事件對他的影響有多大,我們只能推測。但我們確鑿知道的是,三年後,他住在北京使館區之外的地方,餘生都儘量避免與西方人接觸。
  按照《DM》的描述,如果是在二十世紀之交的北京,巴恪思就能找到一個對自己的審美趣味更寬容的地方。引用歷史學家吳存存在《晚清時期的同性戀意識》中的話:
  (乾隆)皇帝統治末年1796(北京)有幾處地方十分出名,為男妓和優伶所居,其間的男子豔絕天下,在會館或妓院接客……晚清末年男色之好風靡,男伶妓館在京城大有蓋過青樓女子之勢……同性之戀存在於各個階層,上至皇親國戚,下至販夫走卒,尤其在文人中最為盛行。同性戀行為不但不受譴責,那些相貌姣好的男孩子更是被迷戀追捧。Wu Cuncun, Homoerotic Sensibilities in Late Imperial China, LondonRoutledge Curzon200400
  從一個西方人的角度來說,對於像中國這樣的傳統社會,對同性戀如此寬容,幾乎是不可思議的。更何況在此之前的幾百年間,同性戀一直受到社會輿論和法理的雙重迫害。在封建時期的中國,同性戀的發展幾乎和西方完全隔絕,但如果將其看做同一亞文化下的兩個分支,那就錯了。
  同性戀,尤其是男同性戀,始終與中國經典文化緊密相連。對同性之愛的描寫要上溯到古代,在一些家喻戶曉的經典著作中都有突出描寫,例如《金瓶梅》,以及被認為是中國最有影響的小說《紅樓夢》。
  同愛,尤其是男同愛之風之所以能在中國興盛,原因之一是不像西方一樣涉及宗教褻瀆。只要個中描寫不超過孔孟之道所能承受的範圍,則不會犯眾怒。似乎社會標準也沒有嚴格地區分同性戀和異性戀,而那些同性戀者也並不將自己當成完全的同性戀。早期性學家、同性戀權利宣導者馬格斯·西謝腓(Magnus Hirschfeld)在二十世紀早期遊歷中國時就曾注意到這一點。他寫道:
  同性戀男子幾乎都結婚。但他們從不納妾,他們娶妻多是父母之命,之後也經常分居。他們中很少有充當女性角色的,大多是只具有很少的女性氣質,或根本完全是陽剛氣十足。Hirschfeld Magnus 《遠東的奇異性風俗》(Curious Sex Customs in the Far East),也有版本書名為《男人和女人》。New York: Grosset & Dunlap,1935
  確實,巴恪思的桂花也說到,他以後想成家,儘管對女子沒有""趣。《DM》後面也有一段寫太后亦認可同性戀關係,但提醒她的臣子"別忘了他們的妻室"
  偶爾也出臺法令限制同性行樂,但這些規定大都是為了禁止同性強姦,或者限制皇親國戚們在聲色場上過分縱欲。這些法令幾乎從來沒有把同性戀定為道德敗壞,連有違常理也沒說過。清朝統治後期的幾百年前,頒佈了更多法律制裁狎男妓及優伶的官員,但這並不說明人們對同性戀更加厭惡,反而說明北京的夜生活中同性戀大有愈演愈烈之勢。無論如何,很少有懲罰同性戀行為的法令。
  同性之戀、男色之好最鼎盛時期是明末清初,在北京城最為風行。其間的原因可以如此推斷:北京在帝王時代是由男人統治。那些考了科舉的書生從各地蜂擁到京城,盼望飛黃騰達,但常常舉薦無門。一旦得到朝廷的擢升,他們會把妻子也接到京城。但這就算能實現,往往也需要多年的籌謀。於是大批年輕有才華的男子聚集在北京,無所事事地等候,性生活不能得到滿足。就好像1921年一位傳教士所寫到的:
  北京人口有811,556人。其中515,53563.5%)為男性,296,02136.5%)為女性。在某些警區,77%都是男子。這個數字足以表明,北京有怎樣的社會問題,尤其是相當大一部分(61.7%)男子不超過35歲。
  就同性戀問題,文章補充說:
  有專為荒淫的滿族貴人開設的男性妓院,但1911年辛亥革命之後即被取締了。Gamble, Sidney and Burgess, John Steward. 《北京社會調查》(Peking: A Social Survey). New York: George H. Doran Co., 1921
  不過,導致這種性蘇醒最重要的原因,還是文化上的。明朝末期,在新儒家思想家王陽明及其門生的影響下,文人對於性的態度變得更加解放。文學作品中嘗試描寫同性戀關係的內容在清朝開始流行。到了十七世紀七十年代,文人梅庚就公然歌詠當時著名的伶人紫雲,說他豔極無雙,雖女子不如。
  與中國文學中同性戀作品增加相伴隨的,是另一種重要的藝術形式在北京興起:十八、十九世紀京劇的興盛。從梅庚的詩句可以看出,文人和優伶的性關係不算新鮮,但隨著京劇旦角的出現,這種描寫達到了巔峰。旦角是京劇中飾演女性的男子,一般不超過20歲,是北京同性戀群體中的中心人物。他們在台前引得萬千寵愛,在幕後常常為達官貴人提供專門的性服務。到十九世紀中期,男伶的受寵程度可以從作家黃均宰的描述中看出來:
  京師宴集,非優伶不歡,而甚鄙女妓。士者出入妓館者,眾皆訕之。黃均宰(吳存存譯),《金壺墨》,《筆記小說大觀》(Vol 13揚州: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95
  白天,達官顯貴到有名的劇院聽戲,晚上就去附近的飯店或妓院。當時的男妓館叫做"私寓",或"相公下處",最初是旦角的共同寓所,由梨園主人看管,到後來演化為高級男子妓院。根據當時一位元無名氏的記載,這些所在:
  優童之居,擬於豪門貴宅,其廳事陳設,光耀奪目,錦幕紗櫥,瓊筵玉幾,周彝漢鼎,衣鏡壁鐘,半是豪貴所未有者。至寢室一區,結翠凝珠,如臨春閣,如結綺樓,神仙至此,當亦迷矣。無名氏(吳存存譯),《燕京雜記》,《北京歷史風土叢書》。臺北:廣業書社編國立北平研究院編,1969.  無疑《DM》第一章裡描寫的淑春堂就是這樣的地方。巴恪思的描述中術語使用得非常地道,細節也都準確。入門必須有正式的引薦信,服務後才收費,這兩條是男妓院與女子妓院重要的不同之處。所在地石頭巷處在一個出名的煙花地的中心,距離全城最有名的劇院步行不到五分鐘。所列出的各項服務的花銷,與當時當紅男伶的預計收入也很相符。
  這些都不能證明,1898年巴恪思的確在淑春堂與載瀾和桂花見面,甚至於不能證明淑春堂這個地方的確存在。他可以參考當時一本叫做《花譜》(""此處為妓女的諱稱)的書,寫當時的優伶以及他們所在的妓院,並按他們的才貌列出排名。書中避免提到巴恪思那樣露骨的性描寫,正如吳存存和馬克·史蒂文遜所指出的那樣,"(《花譜》)大多是私下印刷,秘密傳播,但類似的文學冊子在北京豐富的圖書市場上還是可以找得到。"吳存存,馬克·史蒂文遜。《談花:十九世紀北京關於戲劇、公共藝術和同性戀的作品》(Speaking of flowers: Theatre, Public Culture, and Homoerotic Writing in Nineteenth Century Beijing),Asian Theatre Journal, 2010春(Vol27 No. 1, pp. 100-129。因此,如果巴恪思對行內一無所知,要想找到這些私下傳播的資料,也不太可能。
  那麼他是否曾遇到太后並與她同床呢?這種說法大概更為牽強,但也是有可能的。
  義和團運動中,太后下令屠殺外國人。1902年她回到北京後,還處在被制裁的高壓下,因此急於修好。她更加積極地參與外國事務,為大使夫人們安排社交聚會,請美國畫家為自己畫肖像。在聚會中,巴恪思擔任清政府和英國使團的翻譯,在此過程中有可能受到了慈禧的注意。也有可能她聽說了巴恪思與滿族貴族之間的種種交情,對這外族人很好奇,進而表達她想見見這個對清朝習俗如此熟悉、能講一口流利滿語的奇特的外國人。
  但這個同性戀男子能與"老佛爺"保持四年之久的愛戀關係,卻不那麼可信。《DM》中對二人的行為描寫,相比他與男子在一起交歡的場景,顯得不那麼細緻入微得令人信服。在一處他提到""插進""的體內。儘管慈禧有可能像他說的那樣有一個巨大的陰蒂。醫學術語中叫做"陰蒂肥大"Clitoromegaly)。
  另外,中國皇后縱情縱欲(就好像武則天)是非常可信的,老佛爺也完全有可能出於好奇嘗試一個西方男人。實際上,慈禧可能還有其他外國情人;巴恪思提到,曾有一名叫瓦倫的法國人和一名叫蘭博的德國人,可能有幸上過鳳床。太后這樣的女子也許很難拒絕。人們都認為這是本書中最難以取信的地方,而巴恪思看似能夠自圓其說。他到底和太后有沒有發生過性關係,現在已經無法證明,只能留待推斷。
  有可能與慈禧情欲纏綿,這聽起來實在聳人聽聞。但卻是《DM》中的同性戀關係,讓我們將巴恪思看得更清楚。知道這些,就理解為什麼巴恪思對西方人懷著反感,住在遠離使館區的地方,明白他為什麼刻意過著表面上離群索居的生活,想方設法不被他的同胞看到。進而也能明白,為什麼他大半生都和男人一起,允諾無數人贈與他們珠寶,以及為什麼他與他的中國"僕人"保持這樣一種不合常規的親近關係。
  同樣也理解,為什麼他想要製造出像"景善日記"這樣的消息來源。他的資訊都來自妓院浴室的太監或官宦,他無法準確記得到底是什麼人說的。但他聽來的這些消息,可能正如賀普利所說,"基本上建立在事實基礎上",至少是十分可靠的傳言。他在向他的同時代人傳達這些資訊的時候,不得不用他們能夠接受的方式,同時也保護自己免於醜聞。在他生命的最後階段,他顯然確實想讓自己名譽清白。
  這不是說《DM》中巴恪思所寫的一切都可以毫不猶豫地看做真相。他的生活和寫作中有許多不誠信的例子,我也不想為其辯護。按照當時的情況,他的某些所謂欺騙行為,無疑和行事張狂隨意的中國官員有關。北京在1910-1920年間,政治上風起雲湧。今天答應好的武器交易,明天鬥爭局勢變化了,主意也變了,總處在變化中。這大約能解釋他書中許多矛盾的地方,但不能解釋全部。
  《DM》中有一些情節與官方報告有出入,例如,慈禧和光緒的死因(第十五章)。2008年,光緒被證明是謀殺,但與《DM》中所說(儘管是轉述)的方式不符。還有,休·特雷弗-羅珀說得很對,巴恪思說他私人會見榮祿(第二章),以及他與總管太監李蓮英最後一次談話中提到另一本日記(第十七章),這很難讓人相信,因為這些文稿到底放在什麼地方,他始終說法不定,自相矛盾。白雲觀的降神會(第十三章),且不說迷信的元素,有許多細節上的紕漏,即便不說全錯,也確實是很難解釋。但背後可能有其他我們不知道的原因,不能把他的話就像特雷弗-羅珀在《北京隱士》中所說的那樣全盤否定。
  也有理由指責休·特雷弗-羅珀結論片面,學術態度馬虎。他自己作為歷史學家的聲譽到後來也因為"希特勒日記"的醜聞1983年,特雷弗-羅珀獨立證明了"被發現"的阿道夫·希特勒的日記確有其事,但不久之後就被證實是偽造的。而受到影響,因此他的判斷是否正確,也值得質疑。但他在《北京隱士》所做的研究總體上說還是可靠的。現在沒有人否認巴恪思的說法並不完全屬實,也不否認特雷弗-羅珀是第一個真正挖掘他的隱秘生活的人。就這個問題要再有突破性發現已經不可能了。留給我們的,只有大量基於事實的推斷,以及被唯一一個車夫證明的巴恪思的話。
  特雷弗-羅珀的研究中最主要的問題就是忽略事實;他沒有說到曾經跟任何一個認識巴恪思的中國人或滿族人取證過。他寫《北京隱士》的時候正值"文化大革命",要展開採訪可以說不可能,但他可以找到原來住在北京,1949年共產黨執政後離開中國的人來訪問。他們完全可以證實或者推翻巴恪思的說法,但現在機會已經喪失了。
  特雷弗-羅珀在《北京隱士》中寫到,起初他將《DM》拿給兩位學者,一位是英文教授,一位是歷史學教授。兩個人看過手稿之後都認為是一部價值很高、有轟動效應的作品。但後來特雷弗-羅珀歸結為他們受了矇騙,因為他們不知道巴恪思實際上是個什麼樣的人。看似他後來也沒有再諮詢這些學者或者其他相關的歷史學家作為跟進。但從歷史價值來說,這本書至少值得再次探討。
  巴恪思在幾種語言間引用典故時堪稱完美,沒有參閱任何資料,很顯然從這一點看他的記憶力堪比照相機。我們還可以確定的是,他對北京及當地人的瞭解比任何一個同時代的外國人都深,他對事件的描述也很符合當時的情況。
  現在回過頭看,特雷弗-羅珀對巴恪思的評價從很多方面來說都顯得刻薄狹隘。正如歷史學家羅伯特·奧德里奇(Robert Aldrich)所說,特雷弗-羅珀"對於巴恪思那些情欲描寫顯然讀都不願意讀,這使得他的判斷值得推敲。"Aldrich, Robert. 《殖民主義和同性戀》(Colonialism and Homosexuality). London: Routledge, 2004. 看來特雷弗-羅珀不能容忍巴恪思的性取向以及反英傾向,他的傳記其實就是對巴恪思一整套系統的譴責,不願意承認他有可能在任何一方面講的是實情。 
  然而巴恪思的性格遠遠複雜得多。我們不能完全相信他的話,但如果不做必要的歷史分析就把他全部否定,同樣也是愚蠢的。他的作品--尤其是《DM--需要我們利用所有能找到的理據,將他的逐條說法仔細核證。
  從他的回憶錄中我們可以瞭解很多資訊,即使其中有些細節是虛構的。巴恪思的歷史價值類似馬可波羅。他可能像馬可波羅一樣,過分渲染自己的重要性,或者在記載中國歷史時,即使自己不在現場,也要把自己加進去。但這樣一部編年史使我們仿佛身臨帝制末年的中國,讓我們走近像慈禧這樣謎一般的人物,是有一定價值的。無論從什麼角度說,《DM》都是一部不同尋常的作品。
  巴恪思寫《DM》和《往日已逝》的目的,似乎並不是為了聳人聽聞或自誇自大,而是作為回憶,告訴讀者他一生中最得意的兩段時間,一在英國,一在中國,他可以暫時無須顧忌和羞恥地愛男人,同時被他們愛。但他的作品的確聳人聽聞。他想挑戰讀者的接受力,尤其在性方面,不遺餘力的描寫讓人想到巴羅斯(Burroughs)的《赤裸的午餐》(Naked Lunch),那本書是1959年、幾乎是二十年之後才出版。書裡很多地方,巴恪思看似對他所描寫的縱欲場景十分陶醉。例如第十章,他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描寫亞洲和歐洲人獸性交的相似之處,這簡直讓最有忍耐力的讀者都覺得不堪忍受。他的態度自始至終都很堅決:這是他想講的故事,要講就講個痛快。
  但這又不是純粹的情色書,除了其中的轟動效應之外,它還有文學方面的意義。他這本最後的著作,是對清朝的頌歌;寫給一個逝去時代的性愛情書。我本人並不認為此書在編造事實,即使是,也是一個淵博的語言天才花了無數心血寫出的一部令人驚歎的歷史小說。正如義大利外交家丹尼爾·瓦雷(Daniele Vare)曾經說過的:"埃蒙德·巴恪思爵士足以和翻譯奧西恩(Ossian)詩歌的文學家相比。瓦雷的評論(《皇后的最後日子》(The Last of the Empresses)。London John Murray1936.)指的是詹姆斯·麥克弗森(James Macpherson 1736-1796),因為成功將蓋爾語詩人奧西恩的詩歌翻譯成英語而出名。奧西恩的著作在18世紀很流行,長時間裡都有人質疑是否可信。現在的共識是,這些作品很有可能是基於許多真實材料上,但為了統一成一種敘述方式,麥克弗森改了名字,通過自己的潤色大大改編了原著。"他從一種語言轉換到另一種語言,顯得如此優雅。
  僅僅從西方人的角度來看待他的文學價值,就好像片面看待他其他方面一樣,都只考慮了一半。寫這樣一部顯示他中文修養的作品,他自然會有意識地同時模仿英文和中文的文字風格。巴恪思作品同期流傳在北京同性戀文人中的《花譜》,就是這種敘述文風的一個例子。這些文章多和《DM》一樣,是作者以自己曾"獵獲"的物件為線索,結構鬆散。在評述心愛的戲子伶人時,刻意表現自己的獨特眼光以及高貴的社會身份。巴恪思居住在北京期間,這種文風十分盛行,巴恪思在寫這部頗有自戀意味的北京自傳時採用這種寫作方法,也不奇怪。
  在中文版《DM》的序言中,小說家、譯者王笑歌也談到了巴恪思在中國文學傳統的位置。她認為在本書情色衝擊的表面下,隱藏著中國式的"黍離之悲"。從這個意義上,它和情色經典作品《金瓶梅》頗有相似之處:
  比如《金瓶梅》,豔名遠播,但是識者如袁宏道、魯迅見其"描摹世態,見其炎涼""雖間雜猥詞,而其他佳處自在",故將之歸為"世情書"。這就是透過三級之幕,洞悉黍離之悲。
  以譯者之見,此種黍離之悲,正是本書與《金瓶梅》神似之處,亦是本書的精華所在。雖然情色滿眼、真假莫辨會影響世人對於此書的接受,但是有此深邃之悲情,《DM》就具備了長久的價值。
  我們非常欣喜能將這部傳記最終付梓,巴恪思生前十分希望能夠出版它。我的目的是盡最大可能還他以公平,這是休·特雷弗-羅珀從未做到的;同時證明,從同樣一系列事實上我們可以得出完全不同的結論。就本書的意義,巴恪思用無法模仿、理據充沛的語言為自己的作品做了最好的辯護:
  如果沒有想像,記憶全無用處。想像是不可知論者對於永恆的真實頌歌,它用青春的晚霞照亮逝去的時光。這些關於過去的美好幻景,即使不能讓人生活得更美好,至少可以助人面對生活的煎熬。"活過,愛過":我復何言?
  --Derek Sandhaus  (Decadence Mandchoue Earnshaw Books)出版公司編輯
譯者序


  相信本書的讀者會和譯者一樣,經歷下面的閱讀之旅:初則為其深度、廣度驚人的情色資訊衝擊,感覺天翻地覆,心、腦茫然;大浪湧過之後,留於心底的,卻是中國式的黍離之悲,它純粹而靈性,超越了沉重的肉身。
  由此,冒著過譽的危險,譯者願意把《DM》稱為當代的《金瓶梅》。
  下面分四個部分,講述譯者的所見所感。
一、 名人之性愛

  男男、男女性事,受虐、虐待,口部、肛部行事,人獸行事,形式豐富多彩,描寫明確直白,譯者估計,全本的《金瓶梅》也不過如此。乍見之下,實在震撼。
  更加讓人驚歎的是,這些性事、愛事的主角常常是中國歷史、外國歷史上的名人。
  作者著墨最多的乃是慈禧太后。這位統治中國近五十年的人物,乃是此書的女主角。書中情色內容的大半,即是對於慈禧性生活的描寫。慈禧的搭檔,是林林總總的男性。與之相偕出鏡次數最多的,正是本書作者。此人係英國爵士、學者,一生中的大半時間工作、生活於京師(後改名為北平),1944年七十一歲時在此離世。作者曾為《泰晤士報》、北京大學、英國領事館工作,出版過學術和通俗著作,因此亦非無名之輩--雖然在此前,譯者並未聽說過此位人物。與作者"同情"諸人之中,最著名者,當是清廷重臣榮祿。雖然書中並無正面描寫,但是二人的精神、肉體之愛亦反複被提及。
  清室的幾位皇帝也各有特點。嘉慶喜好同性,橫死之時,正與男寵行事;同治出入風月場所,染上梅毒,不治身亡;光緒亦有同性之好。
  因為本書作者的同性取向,男同的事例遂令人目不暇接。嘉慶、光緒故事尚屬耳聞,作者親歷的喜好同性或雙性的皇親國戚足有幾十位。宮中眾位太監,如李蓮英這樣名噪一時的人物,幾乎都樂於此道。作者並提及其他古代、當代的名人同好,如王爾德、米開朗基羅、蘇格拉底、愷撒、黎留塞主教、張勳等等的此類軼事,不一而足。
  相形之下,除了作者與慈禧,男女之事反倒少見。不過英國的維多利亞女王(與其僕從約翰·布朗之戀)、法國總統福爾(與妓女行事時中風死去)、英國人赫德(曾長期擔任清朝的海關總稅務司)等等,也都是重磅人物。
  與男女之事同樣數量不多,卻奇異得很多很多的,乃是人獸行事。樂於此道者,包括李蓮英等太監、某些與宣統皇帝同輩的貴族。人雖名氣不大,有此與常人迥異之能,連本書作者都感覺不適,譯者更是瞠目難言了。
  如此種種,可以概括為名人的"月之暗面"。自然,這些人並非清心寡欲之善男信女,但是,人們此前對於他們的認知,總是局限於比如說慈禧的政治舉措、蘇格拉底的言辭思想。其中某些人、事,比如同治的非正常死亡、王爾德的同性之好,在坊間多有流傳,但只是涓涓細流,今日忽而成為汪洋大海,難免令人恍惚。讀者看慣了雖有圓缺、卻總歸是正面的月色,忽然被暗面籠罩,會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本書與《金瓶梅》情調有種種相似,這是最奪人耳目的一種。如所周知,《金瓶梅》作為情色作品的名氣實在太大,掩蓋了其傑出小說之名。讀者看到《DM》,第一印象恐怕也只會是上文所述名人之性愛。
  不過,再震撼的景致供應過量之後,也難免令人疲勞。所幸,本書的性愛作為前景固然出彩,背景所展現的時代一樣頗有可觀之處。
二、 清末人物、國政與風俗

  清代末期既是多欲之秋,亦是多事之秋。本書敘及,慈禧一身所系,從義和團之亂、八國聯軍入京、珍妃之死、西行逃難,到宮廷起居、光緒的幽禁生活、光緒與慈禧之死、東陵被盜掘,無一事不引人注目,幾乎在在關涉重大--不僅是當事者的存歿悲喜,更是中國億萬小民命運改變的源頭。作者以接近政治最高層之利,在本書中或直接白描、或通過相關人物口述,為諸事提供了真切的細節、獨特的視角。
  以光緒皇帝為例。此人一生,乃是慈禧威壓之下的傀儡,但畢竟是一國之君,行止值得關注。本書作者敘及兩次與他相見,時間不長,卻亦展現出其人性格。從光緒之言語、神態判斷,其確知本書作者與慈禧的曖昧關係,但是交談之間,光緒只是以"私下""秘密"等詞暗示,並不明言--應該是無此膽量--對於慈禧的命令,其唯唯諾諾之態難以掩飾,所以譯者有此推測。不用說,慈禧及其手下對於光緒非常輕蔑,李蓮英即曾在背後直呼"載湉",本書作者也以"鄉下人"蔑稱之,他的同性取向,甚至是否有性能力,也是人們議論的焦點。在慈禧眼中,光緒更是無知兒童一般,不妨當面斥責、呼來喝去。矛盾的是,慈禧諸人完全認同皇權。他們心目之中,"當今皇上"無用,"皇上"之地位卻是至高無上。所以,慈禧對於光緒總是稱呼"皇上",僅有一次,惱怒之下,"賤骨頭載湉"脫口而出。反觀光緒,其可憐自不必言,但其個性中的懦弱在本書作者筆下躍然紙上:在慈禧背後、面前,他一樣全無血性。慈禧手下的太監將其殺害,完全沒有心理負擔,也根本沒有遭遇抵抗。這個人本書中著墨不多,但是作者提供的細節符合人們對於其性格、命運的瞭解,又有新的內容,因而相當有價值。一斑想見全豹,可見本書作者除了有能力提供豐富的性資訊,對於人情事態的描摹一樣細緻。
  與政治高層同樣難為人知、卻又引人入勝的,是關乎天意、鬼魂的神秘事件。本書中有不小篇幅敘及水晶球占卜、扶乩、通靈、魔鬼附身等等,今人觀之,或許難以盡信,但是一百餘年之前,統治中國人的思想世界的,正是這些怪力亂神。
  其他方面的人情風俗。比如打賞僕傭的例錢,比如市風開放因而少年時的榮祿與慈禧可以相偕趕集,等等,也為本書提供了背景的寬闊和縱深。三、事實還是想像?
  其實,在本文一開始,這個問題就應該提出。或許,讀者也會早早地懷有大大的問號:這些,是否真實?
  作為私人寫作的歷史,本書中頗多記載與官方歷史所記錄者大相徑庭,讀者生疑,非常自然。以譯者所見,重大的不同有三:京師的同性戀盛況、慈禧的性生活、慈禧與光緒的死因。
  本書之中,京師的同性戀愛及其交易蔚為大觀,涉及人物主要是梨園優伶、皇親國戚和宮中太監;慈禧性欲極其旺盛,因而男寵眾多,常常通宵雲雨。這兩方面,對於譯者--虛度三十餘歲,閱讀量在同齡人之中不算太小--而言,卻基本是聞所未聞。
  為什麼會這樣?先說對於慈禧的認知。人們所知的慈禧,究竟是什麼樣子?看看下面的文字即可。
  慈禧太后(1835-1908)又稱"西太后""那拉太后"。清咸豐帝妃。滿族。葉赫那拉氏。1861年(咸豐十一年)咸豐帝死,子載淳六歲即位(年號同治),被尊為太后,徽號"慈禧"。殺輔政大臣垂簾聽政,鎮壓民眾起義,立光緒,採用洋務派政策,對外簽訂喪權辱國的條約,破壞維新變法,利用義和團、對外宣戰,簽訂《辛丑合約》,"預備立憲"抵制資產階級革命。後病死。
  這是權威的辭典《辭海》之1999年版對於斯人的描述。為節省篇幅,"殺輔政大臣""資產階級革命"部分系引者的概括。
  這就是現代標準的宣傳、教育文字:描述、評價人物,著眼於"群體的人",即其在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科技等等方面的外在的行為、特徵,而對於"個體的人",即人物之性情、心態、情愛等等全不措意。不可否認,辭典的形式限制了這些文字。然而,更大的限制顯然是當前歷史敘事的兩極分化:一極是學術化的嚴肅文字,另一極是娛樂化的荒誕遊戲。兼得兩極之利的作品並非沒有,卻如鳳毛麟角。像"慈禧及滿族貴族之性生活"這樣的題目,不適宜以學術文字講述,遂只能墮落為獵奇故事,完全喪失歷史價值。在兩種路線之外平實地討論歷史人物的性生活,反而成了不正常,這實在令人悲哀。同性戀話題雖然日見開禁,畢竟還未完全進入大眾認同的敘事,更是難得見到平實可靠的文字。本書所描寫者,在程度上給人過度之感,但是譯者缺乏可靠資訊與之比照,因而無從確定其真偽,只好存疑。
  慈禧與光緒的死因萬眾矚目,本書的說法明顯只是孤證。通常認為,二人均系病亡,慈禧之死因從未見到異議。近來的研究表明,光緒乃是死於急性砒霜中毒,但砒霜的來源並無定論。以此論之,本書只是一家之言。作者已逝,我們無法請其提供證明。有興趣的讀者,不妨自行考證。譯者認為,無論是否事實,作者的描寫細節豐富、且保持了足夠的自省,已然具備了獨立的價值。四、 黍離之悲
  黍離,字面意思是植物茂盛之狀。《詩經》某篇以此為名,據說是周人行經故國,見昔日之堂皇宮室盡已成廢墟,生滿黍稷,遂有人情世事無常之傷痛。
  中國朝代興亡倏忽,轉眼物是人非、滄海桑田,如《三國演義》開篇詞所言: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中國人卻正是于此種無常之中,體味到深切的存在之感:以人之渺小,參天地之悠悠,會心在遠,才能超脫物我。
  比如《金瓶梅》,豔名遠播,但是識者如袁宏道、魯迅見其"描摹世態,見其炎涼""雖間雜猥詞,而其他佳處自在",故將之歸為"世情書"。這就是透過三級之幕,洞悉黍離之悲。
  以譯者之見,此種黍離之悲,正是本書與《金瓶梅》神似之處,亦是本書的精華所在。雖然情色滿眼、真假莫辨會影響世人對於此書的接受,但是有此深邃之悲情《DM》就具備了長久的價值。
  比如第二章,慈禧將要出場,讀者正在企盼、想像,作者卻蕩開一筆,寫道:"彼時她剛從東陵返回;二十二年之後,她那安放在靈柩之中的聖體被扯出壽衣,完全赤裸,覆以可怕的黑斑,頭髮蓬亂,雖細微處亦清晰可辨,暴露於陵前,任由'庸眾'圍觀。"這幾句所描述的慘狀,在第十八章"被玷污的陵墓"之中通篇皆是。但是此處的幾十個字,比起那一章所有的文字更加黑暗。繁華逝去、尊榮不再,突然之間,讀者會感到,整個世界都失去了光明。
  本章還有如此文字:"那日,她身穿一件火紅的無襯裡袍子,繡著代表皇后的鳳凰和象徵長壽的仙鶴圖案;外罩同色的羅紗罩裙,印著一束蘭花。外穿一件繡著''字的古銅色馬甲,配了一根色澤華貴的珍珠項鍊。她手上戴了許多戒指,其中一隻翡翠紅寶石戒指尤其可愛,我猜是來自寧境街的式樣。"  明快燦爛的描寫之後,作者卻筆鋒一轉:"我怎能想到有一天會看到她乾癟的屍體裸露在七月毒辣的陽光下。即便是不朽的漢尼拔或愷撒,最終也是塵歸塵,土歸土。"  此處的悲涼更加濃重。生死本是人之常情,而在與慈禧相關的大量的性事細節展開之前,作者即以黍離之悲籠罩全域,令所有的享樂、高潮都存在於"色即是空"的陰影之下。如此筆調,使作者自己從第一人稱敘事的強烈的"在場感"之中抽離出來,既得近距離描摹之細緻,亦使其間炎涼無處可遁。
  本書中更有一些文字滄桑沉痛,即使完全沒有語境,仍屬傑出。
  斯人去矣,如雪化無痕,而我總是希望,他仍在世間,不再拘於促狹之生、男妓之身與嫖客之癖,自由自在。或許,他會偶爾想起,曾有一個異國青年,與他繾綣如許。"虛空的虛空":或者如荷馬筆下的海倫所言:"並非盡是夢幻!"當靈魂化做肉體,與無可言喻的、無盡的、靈肉合一的狂喜融化在一起;如是種種,可能莫非蜃景與幻覺:靈魂受難、心願成空,然而,畢竟也為浮生所系,縱是身化塵土,追思仍為之燦爛:"直至破曉,暗影飄逝"。(第一章)
  如果沒有想像,記憶全無用處。想像是不可知論者對於永恆的真實頌歌,它用青春的晚霞照亮逝去的時光。這些關於過去的美好幻景,即使不能讓人生活得更美好,至少可以助人面對生活的煎熬。"活過,愛過":我複何言?(第九章)
  這些思緒、這些文字,出自母語是英語的西人之手,令人驚歎。由於語言、文化的隔膜,西人理解此中曲折,已屬不易。本書作者能以西文表述此中堂奧,殊可讚賞。
  這恰好也是一個極妙的隱喻。孔子早就說過,禮失而求諸野。在學術化文字的嚴肅難近和娛樂化文字的荒誕無稽之間,有《DM》這樣的作品出現,譯者幸甚,讀者幸甚。

第二部分 
榮祿大人

  愛德華七世突發闌尾炎、導致加冕禮夭折之日,幾乎是我四十五年居京生活最炎熱之時。該日,我驚喜地收到榮祿的名片(其字體平實細小,令我想到英國公使,此人名片上,名字的三個字母大如小號茶杯),門人還報,一位滿族官員希望見我,為大學士傳話。大學士榮祿是帝國最重要之人物,老佛爺的堅定擁護者,未來攝政王之岳父和今日"滿洲國"皇帝之外祖父。
  一位高大英俊的滿族官員被請至我面前。此人是明顯的鷹鉤鼻,面色清新健康,三品頂戴。我們互致傳統的屈膝禮。他說:"大學士剛剛晉見歸來,想邀您即刻到他府邸,參加一個重要會議。您能否前來?他將傳令門房,您能直入他的書房。"當然!我是否願意訪問已被逐出教會的奧壇教區(Autun)主教、與之討論霧月十八日政變或者與查理斯·詹姆斯·福克斯(Charles James Fox)一起討論第一執政官Charles de Talleyrand Périgord (1754-1838)在被逐出天主教會之前,任奧壇教區主教。查理斯·詹姆斯·福克斯(1749-1806)是他所在時代的政治領袖之一。如前文所注,巴恪思常常毫無理由地自認為是查理斯·詹姆斯·福克斯的親戚。我為之大喜,但是,因為對此榮譽幾乎毫無準備,我也明顯地不知所措。我說:"敬請向大人轉達鄙人的景仰之情,有幸凝望泰山北斗,聆聽他的言談,看犛牛尾拂作者注古人在社交聚會時使用此物,塵談一詞即保留下來,成為傳統符號。(這個詞似乎並不存在;也許巴恪思想說的是清談。這是一種機智的哲學談話,產生於漢代末期。清談老手經常手執馬尾拂塵。)指點迷津、導人平靜,是無比的榮耀。"  榮祿的代表,五官俊美,名叫耆善,告辭回報去了;我知道中國人講的"入國問禁、入鄉隨俗",因此感覺,此時最重要的,乃是諮詢一位權威之士,以確定打賞門房需要幾何。因而我急忙找到一位朋友,他曾是湘人瞿鴻璣(外務部尚書,後升任大學士、軍機大臣,1907年因"交通報館"而去職)的秘書,又是滿族人,對此重要關節多有瞭解,能夠知道在此情境下,合適的數目是多少。他告訴我,每月,榮祿的門房從訪客、求職者那裡至少收到兩千五百兩銀子,約合四百英鎊(我想,實際數目可能大得多)。通常,總督或巡撫需付五百兩,次級官僚遞減。根據我的情況,因屬特別召見,一百兩即可。於是我備足銀兩,細加包裹,小字署名,由戈什護(滿語,意為騎馬侍衛)攜帶,一同前往東廠胡同。此地在京城東部,與皇宮方向相反,離我住處並不太遠。胡同之名來自明朝的一個重要機構,它由宦官掌管,是類似於"星法院"的秘密法庭,以拷打和非法處死政治犯聞名。魏忠賢是十六世紀三十年代的總管太監,被尊為"九千歲",東廠在其治下惡名更著。我的目的地即是魏的私宅。那時,嚴格意義上的"朝廷"位於皇城之中的宮廷區。
  一到榮府大門,我就想起人說,"大學士榮府繁華如市"。狹窄的巷子裡擠滿騾車(那時少有人力車,也不會聚集應召)、官員的扈從及其馬匹、藍白頂戴希望得見的官員、在門內便利地方的兩頂轎子,更不用說到處是賣食物和清涼夏飲的小販、乞丐、衣衫襤褸的旗兵。榮祿的一隊親兵全副武裝,一臉凶相和警惕,守著大門。
  戈什護呈上我的名片,以及最重要的"門賞";一位面色肅然、留鬍鬚的門人出來迎候,他著官服、裝飾性的藍色頂珠,吩咐親兵:"大學士正在靜候此人。"  後者問道:"紅人兒賞多大臉!"  門房答道:"他知禮。大學士在此接待的所有外國訪客之中,只有兩人付了賞錢:日、俄使節。大人回訪外國公使館時,賞下兩千兩銀子,分給中國僕役。公使之行為對他無異於羞辱,法國代表稱他為拳民頭子:只有日本人和俄國人感謝他拯救了公使館。"他轉身向我:"大人在等您。但是大學士王文韶剛才來訪,留下午餐;故而,還勞您在內書房稍候。"  他帶我穿過迷宮般的庭院,告訴我有三十餘個訪客在不同的地方候見,有的清晨已至,只為與榮祿有片言隻語的交談。我們最後來到宅子後部一個別致小院,有一個月亮門和兩株高大的刺槐。牆上的繪畫乃小說《財富夢》(《紅樓夢》的誤譯)的場景;院子一角是鳥舍,八哥與鸚鵡交談正歡;亦有一池,滿是金魚與含苞的荷花,旁邊有一巨大藤樹,或許是手眼通天的太監魏忠賢所植。門人帶我進入書房。此房朝南。儘管彼時京師並無電扇一物,房中卻有長條冰塊置於兩個琺瑯冰匣中,還有一個由人操縱的老式風扇通過杠杆操作的固定風扇。,因而涼爽宜人。
  門人離開之前說:"請在此等候,午餐稍後送上。您是幸運之人,因為大人很少在此見客:只有其高婿醇親王和總管太監李蓮英。"  無須太多想像,就可描繪"內室之秘"--語出《頌詩》。這位權傾一時的太監統治帝國達六年之久,並且說服天啟皇帝為其建立聖祠,皇帝正是在這裡頻繁地秘密會見他最心愛之人。若有勇夫,指責"無恥的雞奸者"篡居高位,他們必殺之而後快。在此之餘,他們盡享同性愛之"歡娛"。恩主逝後,繼位者是天啟的兄弟、正直的崇禎,宣告了他的失寵。他當時也必藏身於此。自裁使他逃過了迫在眉睫的死刑。他的派系也遭無情鎮壓。1900年變亂之時,此宅系懷塔布財產。此人是慈禧族人,同情拳民。他是榮祿之友,因而後者在帽兒胡同的府邸被燒之後,客居懷塔布府上。朝廷出逃後,懷塔布自殺,榮祿買下這片產業。只有東北的一個角落歸於其兄佛四,他開了一個飯店,名為"餘園"
  榮祿的書房裡掛著太後手書的卷軸"國朝護衛"和皇上的"國家干城"。稍後他慶祝六十七歲生日之時,老佛爺賞賜了金盤玉笏。房中還有一座玉制"須彌山"作者注佛教中的天堂,兩個華麗的黃色雍正碗,一個郎窯瓶,許多商代青銅器。藏書主要是史部書籍,一套精美的明版《左傳》上留有榮祿的評注。彼時我並未想到,此書在他死後會由我買下,現存於牛津圖書館。榮祿並非傑出學者,而其書法非常漂亮。傢俱與房內裝飾相諧,多為明紫檀;西牆是乾隆年間的掛毯"帝王狩獵圖",系由耶穌會士指導下織造的仿哥白林樣式。
  屋內侍者面容秀麗,顯然榮祿對其非常喜愛。訪客們為其人格魅力而來,卻很容易被她們奪去了注意力。我很喜歡另外一件出自皇室的禮物,按下一個按鈕,鐘內會出現一個穿凡爾賽宮廷服裝、戴假髮的玩偶,手持毛筆,在紙板上寫出字形優美、筆劃準確的"頌文華殿大學士壽若不老松"
  我還注意到一件精緻的喀什地毯。京師的伊斯蘭教團體將其送給榮祿,以感謝他在拳民暴動中提供保護。雖然在拳民的頭目之中,進攻使館區的兇狠頭目董福祥是彰義門內清真寺的虔誠教徒,但是,如所周知,在這些狂徒眼中,穆斯林和基督徒同樣是惡魔。侍者告訴我,那個刻工精湛的黑檀木架全身衣鏡也是老佛爺賞賜,是1793年馬戛爾尼爵士帶到京師的"貢品"之一。此鏡並未出現在喬治三世送給中國皇帝的官方禮品清單之上,我猜想,它是馬戛爾尼爵士或其同行者喬治·斯當東爵士在廣州所得,把風流的威爾士王子(後來的喬治四世)的一幅畫作替換下來。他們從加爾各答起程之後,此畫丟失(大多數人會說,這個損失不算太大)。
  一頓奢華的午宴已經準備停當。燕窩湯、魚翅炒蛋、絕妙的風味薑汁燉鱈魚、扒爛燉熟的鴨、筍尖、招人喜歡的水果沙拉,酩悅香檳並不太幹,冰涼宜人,來自高加索的茴香利口酒,名字我已經忘記(或許是Anisovka)。據侍者說,俄國公使雷薩爾(Lessar)剛送了一箱這種酒給大學士。事後得知,彼時溫度在陰涼處尚有一百一十五度(46℃),因而無法欣賞如許美味。不知榮祿大人的日常功能表是否如此精緻,或者只是為大學士王文韶特殊準備的午宴。我給兩位小廝和前述侍者各五兩銀子小費,並有幸得到他們的讚賞。他們說:"他很大方。"  受此意外(假設發自真誠)之譽,我有點飄飄然,不禁(以小比大地維吉爾《牧歌》1.24)想起1790年的一樁秩事。當時菲力浦公爵(Philippe Egalité)被迫滯留英格蘭,"王子殿下"Prinny)(聲名狼藉的威爾士王子喬治),"雪利"Sherry(雪利丹Sheridan)和查理斯·詹姆斯·福克斯(Charles James Fox)常去布魯克斯俱樂部,在底樓有凸窗的房中通宵以法羅牌賭博。奧爾良公爵贏了大約五千英鎊,賞給僕役三百三百英鎊,原文疑漏寫。,即中國所謂"零錢""底子錢"。福克斯寫信給其兄霍蘭爵士,引用大堂門房之語:"先生,您的王子朋友既好色又滿臉是痘、渾似肉球,他只是一隻神氣蛙(此系當時對法國人之蔑稱,如同法語中稱呼英國人之討厭鬼),但是做事倒是大氣(原文如此)。"  訪問大學士之行破費不少,但是想到為我的僕人們贏得不少面子,我甚感安慰。這是因為,大學士一定會以相當的數量賞賜他們;當然,他確實如此做了。
  此時我聽到人喊:"大學士到!"但是面見他之前,我想請讀者(如果有的話)傾聽我的心事,坦露一個秘密:也許他已經被神化了。當我寫到榮祿之時,崇敬無以復加;我已經把他理想化,部分是因為景善的日記巴恪思可能改動過這個日記,部分是因為沒有他,華北的所有外國人將無人生還。我有幸認識許多有魅力的先生女士,如紐曼(Newman)主教、羅斯百利(Rosebery)爵士、莎拉·貝恩哈特(Sarah Bernhardt)太太、艾倫·泰利(Ellen Terry)女爵士、巴厘(Barrès)、魏爾倫(Verlaine)、比爾茲利(Beardsley)、於斯曼(Huysmans)、托爾斯泰(Tolstoi)伯爵,他們的恩惠、友誼對於我的價值遠遠高於任何財寶或梵蒂岡的所有經卷;但是,眾人之中,我唯有從榮祿身上感到最強大的魔力。他對偉大的太后忠心不貳,其愛戴昭昭,遠勝於埃塞克斯(Essex)伯爵之於名實不符的"童貞"女王,或者費爾森(Fersen)伯爵之於瑪麗·安托瓦內特(Marie Antoinette)皇后,他就像"達修反對整個世界"這個說法是歷史學者的編造,用以描繪亞歷山大時期的主教達修(293-373)的立場。他反對阿裡烏斯教派的異端,後者得到了帝國政府支持,強大得如同是整個世界。一樣對抗皇子和君主的其他謀臣。太后專制,即便對他有情,稍有不慎也會性命難保,以我之見,這使他成為一個無與倫比的騎士。任何人都無權指責他:他是完美的騎士,忠誠與無私奉獻之楷模。此人壽數若延長十年,世事將會怎樣?如此想像,非常令人著魔。首先,在1909年,他會保護袁世凱不被攝政王罷免,兩人會通力合作。1911年也就很可能沒有了革命,他會繼續領銜軍機處,袁是其得力助手,而老佛爺"依然健在"
  榮祿進入院子,我向他致以滿族禮,他的回禮盡顯貴族優雅。他道:"受等了。如你所知,王大學士系不期來訪。他已失聰,故其行程常常延宕。還望午餐適口。"  "敬謝大人召見及賜宴之美意。"  榮祿道:"我要見你,一則因為老佛爺告訴我,你對她所言甚是:她之為母、為太后,適足稱楷模;各國以太后為千古一人。二則,關於拳民暴動,我有幾事相告,望尋機代為揄揚。屋外酷熱,入內再敘。"我發現,進入書房的臺階雖少,榮祿亦不勝其力,需兩側扈從扶持。他戴著牛角框眼鏡,進門之後即收起,我也因此能夠細觀之。此時僕役送上水煙筒,他顯然頗好此道。榮祿著夏布長袍,淡藍色絲綢短馬甲;他5.8英尺,身形瘦高,略顯虛弱;雖已六十七歲,氣色很好--難怪多年以來被稱為"女孩臉"將軍。
  早年,榮祿以馬術精湛而名聲在外。無人可馭之馬總要由他制服。朝廷於1902年正月返京之後,他未再騎馬。但是,在西安府之時,他曾多次騎馬出行。他嘴唇很薄,大半藏於長須之後,即使粗略觀之,也能感到他的下巴所顯示的堅毅和決斷,鼻子直,頰骨高,眉毛濃重,額頭飽滿。如所周知,中國人認為大耳有福。如若果真如此,榮祿就不算完美,因為他的耳朵又小又尖。他雙目明亮,飽含深意,為我平生所見之最。初見之下,他的眼睛似乎是灰色的;但是,當他在談話中變得精神抖擻,尤其當他敏銳地想到一個話題,眼睛的顏色遂變得更深。當他大笑,他的整個面龐,尤其是眼睛,奕奕生光。他和許多滿族人一樣富有幽默感、笑容熱情洋溢。他的一舉一動中皆有一種難以描述的高貴、和諧;他的姿態威嚴卻毫不傲慢。我注意到,他對僕從也溫文有禮。他身上有一種罕見氣質,和聖西門(Saint Simon)所寵愛的勃艮第公爵(Duc de Bourgogne)(法蘭西和整個世界其實不配擁有他)相似:來訪者無論地位多麼低下,榮祿總能使他感覺到,他是榮祿熱切等候的人。他有一種(如聖西門所說的)"偉大的風度",連"太陽王"路易十六也只能望其項背;一個人只有真正接近他,才能從他身上感到徹底的如沐春風,感到似乎已經與他相知一生。就此而言,他與查理斯·詹姆斯·福克斯頗為相似,後者廣為同時代人所愛戴--而他那偉大的敵人皮特(Pitt)卻冷酷可畏。據傳榮祿吸食鴉片,對此我無從判斷,但是我注意到,他的瞳孔擴大。以此推測,傳言不盡不實。
  他的身體看來一切正常,只是剛才上臺階之時頗有困難;但是榮祿告訴我,他有腰疾,日夜侵擾,偏頭痛也磨人不淺。他的眼緣明顯浮腫,但全身精氣十足。榮祿逝於次年四月,最後的日子頗為痛苦:據說他的病是脊髓灰質炎(一位外國醫生如是告我),據我所知,令人苦痛。
  榮祿說:"敬祝安康。另外,王文韶大學士請我代致問候;他告訴我,你對國朝忠心不貳,而且智力超群。"  我回道:"第一句誠然,但第二句過獎了。"  "究竟如何,我自有判斷:我已有感覺,你我頗為契合。王提到老景善的日記。他說,乃是由你發現,他已讀過。景善提到了我,是嗎?"  "回大人,提及多次:他似是身不由己地對您讚譽有加。"  榮祿說:"來自敵人的讚譽,確是最高之讚美。"  "大人認為,景善之失聰,是否已到無法聽見人語的地步?"  "否;他之失聰,大體系作偽。對於拳民,老景善不知該褒該貶;他只能如此,以自求平安,或者俗語所謂'騎牆'"  "大人以為,他的言辭是否可靠?"  "可靠。此人酷愛閒談,根深蒂固,且萬事關心。許多內情,來自王文韶大人,王亦把自己的邸報與他抄錄,不止一次。"  "他提及,董福祥曾造訪大人,要求借用五英寸的克虜伯槍。"  "正是:我假裝沒有聽到。有人定下陰謀,對我不利,所幸一個門生及時報警。"  "好,"大學士續道,"你可隨心所欲發問。便再無稽之言我亦不懼。我造訪法國使節時他曾問我:'閣下為何相信義和團?'我答:'我相信義和團最終會毀我江山。'" 提及畢聖(Pichon)毫無技巧的問題,榮祿笑得頗為諷刺(我以為)。他又言道,除了日本和俄國公使,其他皆不知禮貌為何物,回訪時甚至在他本人的寓所輕侮他。
  我猶豫片刻,再問:"閣下是否能告知為何太后在嚴詞痛斥義和團之後,突然轉而扶植?"  "是,"榮祿道,"老佛爺六月十三(西曆79日)從頤和園回北京時,告我,此騷亂已至禍國之境,欲予以平息。但一兩天之後,我從南京總督劉坤一處得知,一份設於上海、擁護英軍的英國官方報紙上刊載一文,責令太后退位,必要時以武力迫之。自然,我需稟報太后;她立即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出自孔聖《論語》),我將滅此朝食(出自《左傳》,日本至今有此用法)。'現在我問你:倘一設在貴國、與我國使館聯繫的中文報紙刊文責成你們已故維多利亞女王讓權,她會作何說法?"  "她會義憤填膺,但作為憲法上的君主,她所能做的只是撤回使團,有可能查封報館。"  "不錯,但太后不是憲法上的君主,勿忘其地位實不合法。您讀過我國歷史,可知本朝有族規,任何一位葉赫那拉氏均不得成為皇后。不錯,此規矩四十年前便被遺忘了,但即便如此,中國歷來反對皇后聽政或當政。你知道唯一的女皇、唐帝武則天,史上皆以她為謀權篡位者。呂後倒行逆施,更成為天下話柄。輔佐皇帝、壓制皇后,方為正道。若有人說太后只能輔佐皇帝,皇帝大權現被其竊取豪奪,她必會暴怒,即便是四年前康有為的維新運動都不會令她如此。太后以為,最壞不過是洋人被屠殺乾淨,但此後動亂不平,仍需她繼續攝政。好在,西方列強現已承認事實,沒有她,騷亂更難平服。"  榮祿說到此處,言語激動,他停下來,敬我"獎賞":他的嗅瓶是郎窯精品,煙味濃鬱,沁人心脾。按照習慣,我不回敬。我把瓶子遞還給他時,注意到他的手異常精緻,小巧分明。我欣賞著他無名指上所戴的碩大寶石,他告訴我,那是尼古拉斯二世所贈的生日禮,以答謝他的盛情,另外還贈了其他珠寶。
  "每年太后壽誕,沙皇都會寫信祝賀,在信中稱她姑母。這在外交中適宜嗎?"  "是的,"我答道,"他也如此稱呼維多利亞女王,儘管後者是他妻子的外婆。"  榮祿此刻摘了帽,他的頭頗大,頭髮略帶灰白。他說,這頂戴上的巨大珍珠就是關東半島總督阿雷克塞耶夫(Alexeieff)所贈,他也以一隻大白玉如意回贈。
  "還有一事,恕我唐突。義和團起事那年的624日,克林德(Freiherr von Ketteler)公使德國駐華公使,1900620日途經總理衙門時被殺,成為義和團運動的導火線。被害。不知閣下能否告訴我,太后對於事件有何想法?"  "她為此怪責我,然我相當冤枉。克林德來信要求到總理衙門交涉。太后聽說,命我與之接洽,並提議改在德國公館面談。我並不在總理衙門當職,她特擢我為全權大使,專事負責護送外交使團和外國團體離開北京。我照太后的旨意擬了信,但由於洋人的哨崗禁止閒人進入使館街,我的書童未能將信送到。如你所知,克林德次日堅持到衙門來,結果為恩海射殺,太后大為慍怒,因端親王未經她許可即授意恩海:凡過往洋人,殺無赦。她斥我不知變通,質問我是否把端親王當成真正的主子!她痛恨的非公使被殺,而是未得她准許之實。我與太后相識,已逾五十載。我們自幼親密,兩家也是世交,我常陪她去市集玩耍。誰能料想她日後貴為一國之後,誰能料想我效力身側?"(榮祿的神情半是憂傷半是滿足,一個回首前塵的老人。自然,我沒有問他那個問題;但許多人都知道,她曾和他有過婚約,只是命運難測,道光駕崩後,皇后於1854年,選她入了宮。)
  不瞭解北京(人們現在叫"老北京")風俗的人聽到榮祿回憶與太后的兩小無猜,如何常陪她趕集,如何一同騎馬或步行去集市,一定會備感詫異。其實在當地並不出奇,當時全國都聽過一個說法:北京城三宗寶,馬不踢狗不咬,二八姑娘滿街跑。其他城市現在或過去比北京人口密集,但滿族統治把京城從明朝經年累月的舊俗中解放出來,在這之前,女子只能足不出戶,恪守家規。
  榮祿告訴我,1856年她生了太子之後,被咸豐封為"懿妃",特許回娘家省親;他也被邀在男男女女的親戚中迎接。作者注:這一節被我的敵人J.O.P.布蘭德從《太后統治下的中國》中刪去了,他根本無權改動我的手稿。他認為自己是比我了不起的作家,但即使這樣(未必是事實)他也無權略去這個這麼重要的情節,或者不顧原文而改動我的翻譯。那是一個冬日,她新承隆恩,乘著禦賜的黃頂轎子,但必須在日落之前趕回紫禁城。他清楚記得,她是多麼渴望再見到親人的臉,多麼熱愛回憶遠去的時光。可以想像,面對從前的愛人,談起自己新婚燕爾,那情那景,心碎何如。她對身邊之人的問題源源不斷,弟弟們的學業怎樣,舊家人的境況如何,與每個人交談。讓人不禁想起《紅樓夢》裡的著名章節:元妃最後一次省親的場景。
  "私以為,"榮祿道,"西方各國在要求懲辦查處之時,自有其謬。對拳黨首腦或逼死,或流放(就好像三十餘年之後的國際聯盟所發出的制裁,現今已不存在),就事件本身而言,此次作亂的發起者、'頭等角色',不但連名字都未有提及,反而被視為國中不可或缺之人。此實法理不容[勞合·喬治(Lloyd George)當此之時便毫無猶豫,喊出'絞死國王'這樣最冷血的口號]。你們洋人政府也漏了許多小角色,比如我友、總管太監李蓮英,他是力挺拳民的。他對老佛爺的影響不亞於我,我居宮外,他時刻服侍身前,更便利一些。"  "您怎麼看待毓賢和他的剿殺?"  "是了,"大學士道,"我猜到你會有此一問;你指的是毓賢上書請求將山西洋人殺得雞犬不留、老佛爺准奏之事。我可將老佛爺八月中(西曆9月)到山西,與山西巡撫毓賢的談話重述一遍。我當時在場,記得每一句話:
  "太后:'汝在山西誅殺洋人,連孩童也無倖免。可知西方人稱之為殘忍屠殺,責難於我?'  "毓賢:'我奉太后懿旨辦事,今日在衙門校場殺得三十余洋鬼子,您也是鑾駕親臨的。還有在山西另一地方,殺了個待產的洋婦,一支鐵棒捅進了她的陰戶(希望是立時斃命,少受痛楚)。'  "太后:'如此獸性,天人共憤!我從未允許你對婦孺大開殺戒。你也太妄為了。'  "毓賢:'渙汗其大號(《易經》)。太后諭令既出,奴才奉旨行事。'  "太后:'那也須見機行事。你這樣後患無窮。現今棺材價格日高一日,可早作打算。'  "而毓賢未能領會話中深意,結果如你所知,落得身首異處。我向來反對他調任山西。李蓮英收了四恒票莊支付的二十五萬兩白銀,打點此事。"  "冒昧一問,閣下估計宮中太監每年的薪餉大約多少?"  "我猜純入絕對逾五十萬兩,不含特別費用。已故的李鴻章大人任直隸總督時,年餉至少是其兩倍;但切莫忘記他的責任更大,宮裡不僅有上上下下的太監,更有最上頭的人物(指慈禧)。"  "關於'剿殺'的官文,按慣例,毓賢的奏摺是應該加了紅漆朱印,由朝中專人送還給他。汝有所不知,各省奏摺均是批了'已閱'的批文,有的還附了細緻批復,再送還上奏人。但此次李蓮英並未告知我和軍機處的其他同僚,而是私下拿了老佛爺的親筆批示,送與毓賢之婿濟綬卿--"  "抱歉打斷閣下,老景善在日記中提到他,這二人甚為厚密。"  "確是如此,"榮祿續道,"他住在城北,一生都在代岳父'探風',他們翁婿通過山西的大票莊--四恒的各家分號,頻繁通氣。因此太后之令得以傳到太原毓賢處:因為並非通過正常的官方途徑,(你可記得孟夫子箴言:傳德之道速於置郵)毓賢本該置之不顧,再請批示。然而他本就殘忍好殺,遂按其婿傳來的'聖旨'行事。這確與章法不合,但太后(絕無不敬)也不能完全怪責他。
  "無人比我更知太后:對於喜愛之人她寬宏大量,以至於姑息,但對一些小事卻無法釋懷。知曉此節,你便能理解過去四十年中種種不幸:阿魯德之死,同治之妻,和她共同輔政的東宮太后,以及竟敢放肆頂撞她的珍妃。"  說到此間,榮祿停口提醒我(完全無必要),在他有生之年萬勿再提起此話,除非太后千秋以後。"你看到,"他道,"一年半之前我在西安為太后起草政令,宣佈漸進革新之策。我曾引用《易經》之言:'四時變化,而能久成'。地殼最初之動盪,現今之穩固,即證明瞭這一說法,儘管有聖皮爾(Saint Pierre)的培雷火山(Mont Pele)之爆發發生在此前一年,造成兩萬人死亡。。或許你將親睹中國之變,我們所謂'滄海桑田'之巨變。
  "閣下是指,您預見中國可能改朝換代?"  "如你所知,與日本不同,中華歷史上曾經歷二十餘次朝代變革。此一點更像貴國,目前為外族統治;儘管我個人並不以為滿人是外族,無論革新黨如何說。孔聖曰:'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恕我直言,我猜想我大清命數會超過大英帝國。貴國各懷離心,缺乏合力。但凡有一動盪,必定轟然而傾。忽必烈曾對丞相伯顏道:中國人如沙粒,只消挑動一族去對付另一族,就可以輕易禦之。大英帝國即便連這樣統一的部族都沒有。"  話題又轉到我在俄國的經歷,榮祿道:"滿是好,但水滿則溢,論語中也有此喻。對於遲早知天命的王朝更是如此。羅曼諾夫王朝和大清都已經延續近三百年。太后延長了清朝氣數,否則四十餘年前已告覆亡了。當今沙皇能否一直保其權勢堅不可摧?"  "閣下對洋人作何評價?"  "我不能說一概反感。日本和俄羅斯對我相當客氣,但請恕我說("你知道總有例外。"榮祿謙恭地笑道),大英國與我朝交往時傲慢無禮。例如,你國公使問我為什麼不制止拳民。我答,數月來我只為此事奔忙。我還續道,使館被困之苦與我相比不值一提。'明白,'公使答道,'我也不該有此指望。'我悟到的弦外之意為:'我不信任你。'俄國和日本公使從未敢如此無禮地對我說話。"  "能否問一個頗為敏感的問題?閣下是否相信,太后希望外國公使們安全到達天津,假設您當時是負責護送他們的?"  榮祿:"恕不能直言,從我以上所述,你應該已知答案。無論如何,倘我當此之職,倘需要大清軍隊,作為武衛軍統帥,我可調集精兵,保護他們安全到達。但是,"他嘲諷地一笑,"照我猜測,天津的洋人武裝必定會集結起來,與我鏖戰,那麼後果如何,我就不能擔保。"  "老佛爺有力量取締這次運動嗎?"  "是的,任何時候都可以:不幸的是,她在兩派觀點中舉棋不定,她本人覺得義和團毫無用處,但每日都有大臣誇讚他們的威力,令她不得不信。"  "閣下可否談談許景澄、袁昶被殺之事?景善在其日記中有詳細記述,究竟事實如何?"  "言之甚悲。此二人執行我的命令,將電文之中凡''字皆改為'保護',結果遭致殺身之禍。某日早晨,老佛爺勃然大怒,密令將國內所有洋人,無論是逃是留,一概殺無赦。我清楚老佛爺脾氣,知道她必會懊悔這一懿旨,只恐悔時已晚;於是我冒了大不韙擅改金口玉言,為此,我必萬死莫贖其咎。"  "七月初四(西曆729日),聖旨出,許、袁二人不忠於上,罪當處斬。我悲痛難言,跪求太后發觀音菩薩慈悲,饒了二人性命。我道:'一切罪責,都在奴才一人。此二人輕慢皇族,斥駡拳黨,實在都是奴才的意旨。擅自篡改諭令,也是我之前安排,這一切都是為保社稷安康,保太后尊嚴凜然不可犯。臣鬥膽懇請太后賜奴才死罪,以樹國威。臣一死而已,來生當再為太後效犬馬之勞!'  "太后答道:'你代他們受死,實是一派胡言。這兩個逆臣最不能讓我容忍的是,他們像端親王和一些大臣一樣,囉囉嗦嗦出言不遜,竟敢要我退位讓權。不過既然你代為求情,我就網開一面,給他們一次機會。我給你三日之限,寫信給洋人,命他們速速撤兵。我封你為全權議和大臣。若洋人屈從,你盡可帶那二人去天津,談判議和。功高必有厚賞。但無論如何,我也不會退位,那只能讓時局更為混亂。'我叩謝太后,告假三日,與外國公使聯絡。我修書邀他們到總理衙門商議和談細節;但當時情勢變亂,洋人生性多疑,不肯信服,最終沒有應允。
  "假期既滿,七月初七(西曆81日)一早我即上奏,使命未成。太后大怒,固不可勸。這三日中,許、袁二人暫被禁在北衙門(憲兵衙門),未移交刑部。當日十一點,他們被綁縛著押至刑場。我得知許已經神志不清(事先給他抽了鴉片),但袁始終鎮靜如常。沿途拳民圍觀,將道路擁得水泄不通,辱駡二人為漢奸。監刑官員為徐桐之子(因外交使團脅迫,徐桐已被斬首),瀾公爺以及英年。袁鎮定答曰:'孰為漢奸?絕非我二人。爾等(指載瀾)亂謀禍國,罪乃當死也!汝輩亂臣賊子,不得善終。'瀾公聞言,怒不可遏,欲上前擊之。行刑者立下其刃,千刀萬剮直至其斃命,死後再被斬首。"  榮祿述畢,也是大為動容。他遞給我一份官文,日期為七月十六(西曆810日),從未(我猜)外宣。內容如下:"今國民對洋人怨憎沸沸,非朝廷所願。人人皆知正在我、邪在彼。彼恃兵堅器利,殘殺無辜。我朝共禦外侮,天理所在。孰曾聽聞無良暴行,竟能直搗天子輦下者?更有洋人,幹我朝政,大放厥詞(指慈禧退位)。就各國軍隊之不法行徑,我已嚴告各國天子聖上。現俄國沙皇回復已至,言辭禮貌公允,更說明彼等行為天人共憤,勢無立足之地。今重申先前諭旨,由榮祿與各使節磋商,撤除所有軍力,複現戰前和平,以彰我朝歷來寬宏仁厚之心。"  我細讀文書之時,榮祿由衷而笑。"這是我的意思,"他道,"但文字有所出入,與我當初起草的不同。尼古拉斯二世確實回告曰願意議和;而維多利亞女王、德國國王和美國總統之處卻無回音。皇帝等離京之前,於七月十八(西曆812日)、二十(西曆814日)再發函兩封。第一封道:'今我國與各國為敵,實非甘願,實乃彼等逼人太甚,我人民退無可退,奮起反擊。若外國列強即刻退回天津,我國將立遣大學士榮祿為主和特使,與之詳盡謀劃。和平可待,我朝萬眾一心,只求千秋萬代,國泰民安!'"

第三部分

頤和園夜曲:麥瑟琳娜的游憩時光

  190488日,立秋,我在八大處的碧默岩暫住。收到李蓮英的短箋:"恭奉慈旨:著巴恪思今晚來園,有要事。欽此。"李還寫道:"最好乘爬山虎(一種山地肩輿)而入,以避人耳目:轎子留在頤和園門外一裡左右。有人等候。太后將專賜250兩銀子與汝僕役。機密。"我自覺如同柯尼斯馬克,接到索菲亞·桃樂西婭命令,在海恩豪森王家花園(Herrenhausen)相會,或者如波坦金;菲利浦·克裡斯托夫·馮·柯尼斯馬克(Philip Christoph von Knigsmark1665-1694),瑞典男爵,英國國王喬治一世(King George I)之妻索菲亞·桃樂西婭(Sophia Dorothea)的情人。後來事敗,男爵為國王所殺。國王與桃樂西婭離婚,並將後者監禁終生。格利高裡·波坦金(Grigori Potemkin1739-1791),俄國貴族,葉卡捷琳娜女皇(Catherine the Great)的長期情人。只不過(與後者相比)我是去她的住所,而她是去他的陶拉德宮與最愛的人相會。何謂"要事"?我自問:太后性欲氾濫,我能否使她滿意?唉!我並不自信,不知我能否適時使她達到所需的高潮,滿足其無盡的欲望。如果我不排斥異性戀,她定不會令我失望。我32歲,她69歲。她如何看待我?如果我像彼埃爾·博努瓦(Pierre Banoist)的著名小說《大西島》(L'Atlantide)中的莫朗日上尉(le Capitaine Morhange)一樣,無法滿足我的昂蒂內阿(Antinea),她會不會命令聖亞威(Saint Avit)殺死我呢?
  我的僕役自然高興,推薦一種強效的馬前子一種混合型的草本藥物,據說能緩解關節炎、治癒習武者的骨傷。 ;但是我樂意求教於李蓮英。他能提供一些春藥,帶來足夠的刺激,以防我面對老佛爺時,"武器虛弱,無力衝擊"維吉爾(Virgil)《埃涅伊德》(Aeneid)2.544,像普裡阿摩斯(Priams)寶劍搖晃,特洛伊陷落時為皮拉斯(Pyrrhus)所殺。
  上午大雨,稍後轉晴。鄉村路上滿是積水,我們艱難前行,順著通向萬壽寺的禦道走了八九英里。與兩個太監會合後,需繼續步行。他們告訴我的轎夫,明晨在此處等候。每人得太后洪恩,賞五十兩銀子。我著夏布長衫,僅攜一小包盥洗用品。太監說,晚飯之後,老佛爺想帶我乘船稍遊昆明湖。我們進入大門,行經仁壽殿(其名得自孔子之"仁者壽"),欲向太后請安。眾人矚目之中,我頗覺不自然。當然,太監和宮女們知道我夜訪的目的:事實上,我聽到一個非常美麗的滿族女子說:"這就是洋榮祿吧。"李蓮英出來見我,滿臉堆笑,聽得此句嘲弄,變了臉色:"大膽奴才!如果這位外國侯爺(我是否提及,太后已經賜我世襲二等爵,並追封我的祖宗三代為貴族?)把你的混帳話告訴老佛爺,今晚就把你亂鞭打死。以後少說話。"可憐的女孩立刻跪下求情:自然,我沒有告訴老佛爺。種種話題之中,她與榮祿的關係最容易激起她的憤怒,我當然無意惹事。
  我問李何時服藥。他說:"你遊湖歸來之後,老佛爺會小憩片刻,照例吸上一會晚煙。如果你慢慢服藥--其滋味相當宜人--會發現下肢漸入舒適的'涼爽'之境(此語出自路易十六。他1790年首次見到新樣式的斷頭臺,提出一些改進意見,認為斷頭應該全無痛苦而只有'一絲涼爽'。未料其後某日,他竟親身'嘗試'),約一個時辰之後,始得亢奮。你--這些乃是我的經驗之談。然而,唉!我沒有激情所需的器物,只有'勁兒'性欲中心是我的肛門。,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你會感覺宜然。尤其是,此藥順老祖宗的心思,使高潮延後,增加了快感。今夜你需要不斷服藥,因為老佛爺定會命你整晚服侍。明晨她必須上朝,在軍機處晨會,還有一兩個地方大員進京拜見。會後,她要休息半天;但是,在你下午離開之前,你要準備一個'燦爛的結尾'"
  "我向大人保證,出身高貴的歐洲人的個人清潔比起滿人絕不遜色;因為飲食或皮膚功能之故,白種人可能有特殊體味;但是我自信,有幸獨享此譽,成為老佛爺臨時的'愛人',定會不辱使命;自然,我的'能力不強',當不起'丘比特'之名。恐怕連續行事,能力不濟。"  李說:"這話說遠啦,但是我必須提到一事:在此季節,你是否流汗較多?我有此問,因為老佛爺不能忍受汗味。你必須竭盡全力,不得稍有'氣息'"  我說:"大人此語,正得我心。但是秋日濕潮,我只能盡力、'嚴格'遵守您的指示。"  "還有一事:勿為年輕太監所迷。我瞭解你的異癖,如果你和他放縱於性事,你就會像悅耳的鐘走調刺耳,在老佛爺的鳳床上表現失準。她會怪罪於我。"  此刻,宮船噴著白煙,看似疲憊地停泊靠岸。老佛爺已經命其侄女、兒媳婦、年輕的葉赫那拉氏、光緒之妻與我們同游,一行除了太后、皇后、李蓮英、我,還有兩個年輕的滿族侍女。年輕的皇后並不美麗,但頗有個人魅力。有人把我介紹給她,我跪下請安,她說:"免禮!你來陪伴老佛爺,我非常高興。你要好好做事、多講笑話,讓她滿意。"皇后穿著淺黃色湖縐產自湖州的一種絲綢。長袍,燕尾蝶的碎花,髮型是當時流行的拉翅清代晚期流行於滿族和其他宮廷女子之中的一種髮型。。儘管笑容歡暢,但是因為有兔唇,她的表情還是讓人無法喜歡。老佛爺走下臺階,李蓮英和她最喜歡的崔姓侍女左右攙扶,年輕的皇后跪下迎駕,我自然也一起跪下。
  "你覺得我的洋紅人兒如何?有意思嗎?俊俏嗎?不失為美少年吧!"  "啊!當然,老佛爺。他剛和我說起,空氣中已有秋之氣息。"(事實上,今年之立秋是夜晚時分,但是我感覺到的涼意卻是來自湖水。)
  老佛爺說:"好的。你們都平身、上船。"對崔說:"去叫翠環、玉環兩個丫頭,我們馬上出發。"  兩個年輕的貴婦此時出現了,看起來對我並無惡感,看到我穿著(李送給我的)明顯特別的袍子,其中之一對我說:"多大造化。"事實上,我並不十分以之為造化,因為我的腦海中正充滿了嚴重的懷疑,不知我是否能滿足要求,無論是否服藥;結局總是悲慘,我的國家的陽剛之譽會永遠地受到損害。即便我滿足了她,我會成為怎麼樣的廢物!
  老佛爺在船首的漆椅上坐定,其他人的軟墊也已備好,年輕的皇后坐在婆婆膝邊,我們三個在太后左右。湖上之旅令人愉快。太后問我:"告訴我,維多利亞女王是否和她的侍衛布朗相戀了?我見過一張照片,在她'夏日行宮'(巴莫拉爾宮)附近的河流上,他擁她於懷。看起來,他非常英俊、多情。"  "老佛爺,故女王因為與他的關係而使自己為人恥笑。英格蘭首都的人民痛恨她喜歡上了一個下等蘇格蘭人。她乘車在愛丁堡街頭巡視,這些人嘲笑她,對她的車隊喊'布朗夫人'"  "女王不能懲罰這些暴徒的叛國罪嗎?我倒想看看京城有誰敢嘲笑我,有蓮英在,他們肯定會被馬上查辦。"  "太后,欲處理如此事端,大不列顛之皇室其實相當無能。在德國或俄國,有一種罪名為'侮辱君主'(中世紀以來,大多數歐洲國家即有此罪)。然而在英格蘭,只有實際的'攻擊'會被法辦,用'九尾鞭'責打罪犯。"  "你們的'有限'皇權確實是有限:奕劻和其他諸人總是勸我頒行憲法,如果此即立憲之所得,我朝定會受害。維多利亞確實也太愚蠢,與侍衛纏綿之時,怎能讓人拍照!"  "當時的威爾士公主、現在的王后拍攝了這張照片。她有意捉弄,想要為難這個虐待了她三十多年的婆婆。當年,丹麥的克利斯蒂安九世國王曾向英女王抗議,對其寶貝女兒受到的虐待無法忍受,卻也無濟於事。"  "你聽到了嗎?皇后(有趣的是,老佛爺以皇后的頭銜而非其名稱呼她的兒媳婦),我是否虐待過你?"  "從來沒有,老佛爺,你對我比我親娘還好。"  太后說:"恪思,你來告訴我,維多利亞是如何虐待她的兒媳婦的?應該不會和許多蠻子(指漢人)一樣,打她或折磨她吧。我們滿族人對年輕一代總是很好的。"  "沒有,老佛爺。她的虐待是精神上、而非肉體上的。普魯士與丹麥在您執政初期發生戰爭,維多利亞是親德國派。此後,她痛恨一切丹麥的事物。她總是蔑視可憐的阿曆克斯,嘲笑她的小國家。"  "如果維多利亞邀你'同餐共寢',我想你一定會去?你敢拒絕嗎?"  "老佛爺,她不會讓我享此殊榮。我的年齡太輕、出身太低。我的祖父和叔公曾與女王的配偶亞伯特親王(prince consort Albert)過從甚密。她在英格蘭的一次簡短接見中見過我,我與她一生的朋友第利普洛尼(Tillypronie)(靠近巴莫拉爾宮)從男爵約翰·克拉克關係甚好。"  "女王是否好色?"  "據說,在她丈夫在世期間,她的性欲很少得到滿足:親王不得不多次與她行房,一夜至七起之多。由於房事過度,身體衰弱,感染傷寒,他於四十二歲去世。我認為此後她始終禁欲,當然,有流言說事實並非如此。"  "我不相信,"太后說道:"我想,像你們的童貞女王就有眾多情人;他們告訴我,超過二十!"  我說:"親王自己倒是熱血之人。我的家庭知道一個王室機密,太后一定未曾耳聞。他出生之後,薩克森-科堡大公即將其立為嫡嗣,但是他其實是大公夫人與一個猶太小提琴家之子。因此,他頗有藝術氣質。當今我國的國王有明顯的猶太特徵,和一群豐滿的巴格達猶太女人在一起,他最為高興。唉!國家落在如此之人手中。"  "你所說的乃是叛國罪,"太后說,小心地沒有提到具體人名,"你知道我們的諺語:兔死狐悲。"說的是際遇相似的人在禍福上的同情。
  "普魯士的海因裡希親王於光緒二十四年春天(18984月)來訪,他告訴我,皇帝和他都對其母腓特烈皇后沒有好感。為什麼?"  "老佛爺,這裡因為寡婦皇后雖然非常有才能,卻缺乏智慧,且與維多利亞女王一樣專橫。"  "她和我一樣嗎?"  "太后,不一樣。你已經贏得了廣泛的熱愛,而她除了在出生地英格蘭之外,到處都不受歡迎。"  "據說,沙皇對其母非常孝順,而他的妻子非常任性、不孝。"  "是的,太后。她鼓勵尼古拉公開反抗太后。"  太后說:"你聽到了嗎?皇后,我們這一家子怎麼樣啊?"  年輕的皇后回答道:"至少我認為,兒媳婦孝順本分,但是皇帝,確切地說……"  "孝順,"太后插話說,"不,當然不孝順!"  太后轉向我說:"跟我說說腓特烈皇后的第二次婚姻吧?是與庶民通婚。"  "太后,我聽德國人說,她嫁給了一位塞肯道夫伯爵(Graf v. Seckendorf),但是未知真假。"  太后問:"法蘭西國的已故總統菲力克斯·福爾與一個著名的高級妓女相愛,有一次動作太劇烈,導致中風,隨後死去。這是真的嗎?"  "我也如此聽說,但是其細節仍為官方機密;當時我並不在巴黎(18992月,光緒二十五年元月)。死因的解釋是'突發心臟病'"  太后"以她通常的方式"說道:"換個話題吧。"她問我,是否讀過她最近的詔令,把革命者申藎原文為申藎,疑為沈藎之誤。在宮外鞭笞而死。"今年是我的幸運之年,如果沒有日俄戰爭,我會下令,為我明年十月的七十大壽舉辦慶典。處死申藎,我也非常猶豫。然而他是第二個康有為,我別無選擇。你們外國人認為我殘暴,卻對他的挑釁一無所知,我不得已才對他極端處置。英國仍舊使用鞭刑嗎?"  "是的,太后。在中學和大學之中,這是常見之刑罰。法院亦允許對某些罪行施以鞭刑,比如持械搶劫,即以九尾鞭懲戒。"  "你年輕時被鞭打過嗎?"  "是的,太后。是我上學之時,十到十六歲。"  "我仍是小孩之時,記得老人說,1793年你的國王派團向乾隆皇帝進貢,出了案子,大使衛隊的衛兵們被殘忍地施刑,鞭子打在裸露的肩上,直至死去。"  "確有此事,太后,馬戛爾尼的一個隨員的日記中記錄了此事。"  "男同性戀是否真的會被鞭刑懲罰?"  "並不儘然,太后,但是有一項古老的法令,允許對'不可救藥的流氓無賴'施以鞭刑,在裸露的臀部責打二十四下。因而,聲名狼藉的雞姦者常會得到如此羞辱性的懲罰。"  "對,對,"太后說,"誰也別說誰,哪個國家也沒有權力批評他國,但是我以為,你們英國人的博愛口號是偽善的。"  我的寢室不大,點著三百盞燈籠。有一張頗為舒適的靠椅和足夠的傢俱。太監殷勤地服侍我沐浴。我對他並無惡感,開始撫弄他,他熟練地回應,但又說道:"這不是時候:給咱們添事。我要跟你深交,咱倆顯然有緣。你且回去休息,得空我便去寺裡找你。我們就在那裡盡歡。請都總管准我的假。我只收一百五十兩銀子,另加賞銀,但你得讓我幹,你也要幹我。"  "這怎麼可能?"我道,"你不是已經出家了嗎?"  "我只被閹了一半,"他道,亮出他形狀相當偉岸的東西,現正昂然挺立。我看得瞠目結舌。他讓我觸摸,另一隻睾丸已於入宮之時割去了。他用浸了檀香的水沖淋我的全身,吻我的全部。
  如果把右手食指放在拇指和左手食指之間,即為一種淫穢的暗示,卡力古拉·蓋烏斯·愷撒(Caligula Gaius Caesar)曾對護民官查理斯(Chareas)做這樣猥褻的手勢,後者最終刺殺了愷撒,為自己所受的屈辱報了仇。我親吻他散發桂花香氣的下部,此刻李帶了一劑媚藥來。
  "你二人適可而止,"李道,"他很快便會去尋你。這會兒,就別再搞什麼啦!坐下,將這藥慢慢喝了。"這是深紅色液體,味道辛辣,氣味芬芳。我喝光之後,李道:"你須得在廳間來回走動,直到下肢變冷。然後躺下靜候。"阿雷奧帕古斯山上看押蘇格拉底的監獄官,在他飲下毒藥之後,對這個雅典娜的兒子也是如是講,在牢房中走動直到痙攣,即是死亡來臨之兆。我並非擔心厄運發生,不過想到類似場景。因為那太監的誘惑,我已經處在勃起中,藥力揮發後我更加亢奮。李和下人離開,很快我被春藥催得充滿淫欲,這感覺前所未有,以後也不會。即便在頑劣的中學年代,我是許多人渴念的物件,也不曾如此。我真正欲火如焚,喚著羅密歐的臺詞"哦!天才的藥劑師!",衷心讚美發明此藥之人。
  李回來,再次在我的私處塗上濃厚的檀香膏:他為我披上一件薄氅,長至大腿處,讓我去覲見。太后的寢宮點著十幾盞燈籠;寬敞的大殿排著兩列鏡子,令我想到凡爾賽宮的鏡廳。鏡中反射出相貌平平的我,因興奮而滿臉通紅,渴求一見。李引我至鳳椅之前,太后喚道:"霜重衾冷,盼一解寂寞。"李道:"跪在墊上,讓太后好好撫慰一番。""胡說,"太后道,"他跪著怎麼好為所欲為!讓他脫乾淨了,我願飽眼福。"李告退,只留太后和我二人。她披著一件湖縐輕袍,前身洞開,露出陰部。房內放著幾架電扇,還以精緻的景泰藍小櫥儲了冰塊,清涼無比。我就不用擔心汗如雨下,褻瀆了她。我此刻就像身處乾燥的沙漠,欲念焚心--為什麼?為了這個正等待我的六十九歲的婦人,還是因為她是一個象徵,是我心愛之人的替身?
  "不要想著我是太后:把我當楊貴妃,你就是那多情天子唐明皇。""我又怎敢,老佛爺?您對我而言,便是大慈大悲觀世音,永遠年輕美麗;您是天主教徒所說的'斯蒂拉·瑪瑞',從海上升起的希望之星,象徵和平與福音,您甚至是他們信仰的聖母。"  "傻孩子,你三十三歲(我沒記錯?)而我已經六十九,如果你與我不識,你會如何猜我的年齡?""在三十與三十五之間,仁慈的太后;您儀態萬方,永不衰退。"  "馬屁精!將你那話兒且呈給我看,那定是讓我喜歡的。"此刻我極度亢奮,老佛爺撫玩著,我想到尤維納利斯的諷刺詩之四,描寫到奴隸的生殖器時,對女性進行毫無保留的貶損:"我願如此,我令如此。"  她尊貴的身體呈現於我面前,如麥瑟琳娜那般,生氣勃勃,青春永駐,令我驚奇。她允我把握她似新嫁娘一樣的胸脯;她的皮膚散發著宜人的之前提到過的紫羅蘭香氣;她整個身體小巧玲瓏,因為"生命的愉悅"而散發芬芳;她的臀部大而渾圓,珍珠一般,令我心儀:沒有第二個女人像她這樣令我產生真正的情欲,她是空前絕後的--我是病態的同性戀者。上帝饒恕我,她如此迷人,我只願重新亢奮起來!是因為春藥,還是因為我所面對的魅力無法宣之於外,只能默默享受?當時,我性欲勃起,激情百倍,想到,"傷入肌膚《埃涅伊德》,Ⅳ. 67.,這(愛的)傷痕將伴我一生。"繼而太后要唇吻著她那寬綽的表面。接著,如我所料,她讓我伏在椅前,燈光耀眼生花,鏡子反射出我的臀部,她將之比作桃子,對我實為恭維;她細細看著我的身體,在我身體上摩擦,約莫五分鐘多,這快美的觸擦令她喊道:"舒服!好受!"  "大眼,"她道,"我猜此處常疲於應對。"  "是的,太后,我不否認,對此也感羞愧。"  "有過多少次呢?"  "多如牛毛。"我回答時並未臉紅。
  "人各有品性,皆造物所賜,"太后道,"我們不過傀儡而已!所好不同。"  接著,她以象牙扇柄敲打我的臀部六、七記,劈啪作響。我的性欲依然不減,她粗魯地說道:"現在你可以肏我,可是臨走身子時候,你言語一聲,,得以養神。"(奧斯卡·王爾德曾言,男人精子吞咽下去於身有益,不知他何處聽來!)
  我自然聽命。拜春藥之賜,這一番行事著實長得厲害:我快美已極,猜太后亦如是。她的高潮與我同步,不過我照她吩咐做了。
  此時已至午夜,她傳李進來。李顯然便候在左近,多少聽得到我們的動靜。無疑,我二人的交合成敗與否,他身負其責。
  "好痛快!"她道,"現將侯爵帶出去吧!在四時再召他進來。我要給他官晉一級,從三等侯爵升為二等侯爵,賜三眼花翎,以資紀念我們的相會。這會兒退下吧!我小睡片刻。"  李十分興奮:"作臉。我從未見過老祖宗如此滿意。"  "要多謝您和您的藥。我想我要重煩高明,再討一劑。"  "先躺幾個時辰吧!我會要下人在合適時候叫你,等下一場。"  我開始感覺到極度疲憊:幾乎不能合眼,無精打采地躺在電扇下。我像剛出生的嬰孩一樣赤裸躺著,全身綿軟無力,無法相信自己竟受到九五之尊、江山之主、一個泱泱大國的統治者的垂青。我想,一夜內盡歡兩次,我將成為怎麼樣的廢物:我還怎麼回到寺廟裡,非栽倒不可!太后會從此經常召見我嗎?我是心有餘焉,只患力不足矣。
  過得片刻,李拿了壯陽春藥回來,要我服下兩倍的劑量。這次藥效發揮用了更長的時間,雖然緩慢,我還是達到高潮,再次感到上次的激情。
  我把握的時間恰好,兩人都興奮至極點。其間,她詢問我在龐貝的見聞,我描述了那不勒斯波旁博物館密室,她大感趣味:一好色的山羊與同樣猥褻的人交媾,龐貝一名羅馬戰士將他巨大而高舉的陽物拓在長年積累的火山岩上,牆上一幅畫描繪丈夫從後面與主婦性交,僕役手捧春藥,好奇而淫蕩地走近。
  一切便如婚禮的鐘聲一樣美好,直到李進來告知太后,到了清水癮--早上的鴉片時間,接下來她要去聽軍機處的奏稟。早上頗有寒意,她穿上一件更暖和的外袍,而我下體仍赤裸著。她體貼地賜茶於我,讓我告退,下午再來。"在你走之前!"我回到住所,沐浴更衣,小睡片刻。七時許,聽到轎夫喊道:"太后回宮!"侍奉我的太監送上點心,其中有補氣的燕窩,真是及時,因我已經精疲力竭。
  上午,我在湖邊稍作散步,不期竟然遇到光緒,乘著藤制的禦椅,並不友善地審視著我(在我跪下請安時),然而並未要我解釋為何會在皇宮禁地出現。
  因為室外太熱,李和我在我的屋中共進豐盛午餐。一時左右,他給我帶來第三劑春藥。在其超能支持之下,我再獲高潮,讓我那仍未知足的麥瑟琳娜終於滿意。為了雙方的歡愉,我全力應對,再次成功。她深情地與我告別,吻我的臉、手,告訴我說,我的宜人性欲和純真魅力讓她非常高興。她說:"莫讓他人知曉。"但是在中國往往無密可保。我想,此事很快就會添枝加葉,傳遍域外。太后命李給我五百兩銀子,賞賜僕役和轎夫。我給李蓮英身邊和善的諸人留下類似數目的銀兩,但他一文未取,反而告訴我,會很快把那個年輕的太監送到我的廟中,費用共計二百兩銀子。
  我備感虛弱,坐進山地轎子之前,路途雖短,卻酷熱苦人,我不得不著人攙扶。回到廟中,正是日落時分,巧遇廟中僧人,他說:"汝容顏甚衰!"我的樣子疲憊倦怠。
  我的家人自然都是非常地興奮。老佛爺給的無上榮耀,讓他們與有榮焉,比起他們的主人並不稍遜。我想,事實上我的管家完全相信,與太后交歡的是他!
  在中國,確實是消息傳播如飛。第二天,我在廟中空地吹風。村人見我,其一曰:"你可見到那個鬼子?"  "是啊,他又如何?"  "你可發現他有何不同?"  "並未發現。他的容貌倒是非常好看。"  "嗨,他肏過老佛爺,他到了頭兒啦!"  其他人說:"多大的榮耀!賞多大臉!"  又及:在我生命之盡頭,念及浮華歲月、虛幻權勢、墮落帝王、過往王國,佛祖之說令人心折:"無欲無求,方得至樂"
密會桑樹下

  老佛爺對我的情感令我深為榮幸、溫暖。與其說,她是真的對我有深摯或長久的熱切迷戀,不如說,她更加可能是對此關係感覺新奇,因我既為域外之人,語言和行為能夠相對自由。我仿佛磁鐵一般,吸引了許多滿人,有時甚或是漢人來求我做中間人。似乎總是這樣,我們頹廢的歐洲(此時正在瀕死的劇痛之中)恰會模仿此種行為:在微妙的談判中,要求協力廠商介入,即"托人"之風,委託一位共同的朋友處理複雜事務,避免可能之摩擦,在時間這個破壞者的變遷之中,保持友誼之純潔。我不是波坦金(即使我願意,也不可能是),我沒有任何政治要求;憑心而論,此種私情就像費爾森之於他的蝴蝶皇后埃克瑟·馮·費爾森伯爵(Count Axel von Fersen1755-1810)是瑞典貴族,人們認為他是瑪麗·安托瓦內特的情人。,我並未從中大獲其利。當然,我的隨從趁便大撈了一筆。如果願意,我大可弄到大把金錢,或者,至少是貴重的禮物,但是,我從未(也永遠不會)介意金錢上的實惠此言切實有據。儘管在其職業生涯中,巴恪思的財務曾經出過麻煩,但是他所涉及的種種韻事並未明顯地、直接地增加他的收入。事實上,這些將導致寵愛不再、地位下降,如同魔鬼"再也無望"。他們這樣說我:"他脾氣特別,因為他不好貨。可是他真說得進去話,上頭很聽他的話,很作情他。"  滿族衛隊特意來拜訪我(他們的"名刺"上是手寫的漂亮楷書),請求我鼎力相助,利用我之寵倖地位,以得特殊利益或職務提升。依所求職務之重要性不同,他們願意向我支付總數達5000~50000兩的銀子根據作者早先的估計,約合800-8000英鎊。。此係現銀,由可靠的錢莊(或曰爐房)擔保,任命公佈之日即可兌現。太后最喜之事,乃是向我與總管太監詢問人們如何評價諸位高官,她所詢問的皆為她不喜之人,她不願聽人貶及榮慶、張勲等寵臣。"讓你明白回奏,瞿中堂外頭名譽怎麼樣,有人議論他沒有?"或是:"有人說張伯熙(湖南人士,學部之首,教育界知名人士。曾被朝廷選為特使,向維多利亞女王之逝世表示哀悼。然而聖詹姆斯內閣因品級太低將其拒絕)包藏禍心,很有革命思想,心中難測,對我朝有不堪設想者。聽人說你跟他很熟。就你所知道,他對大清朝、尤其對我本人兒有什麼議論?他敢妄加月旦麼?你滿說出來,我聽一聽。"  我回答:"太后,我與他相熟。此人湖南口音濃重,欲解其意相當困難。但是,我並未聽過他有一詞反對太后。至於瞿鴻璣(亦是湖南人士),他在京師不受歡迎。但是我不便批評,因為他曾邀我為師爺。"  太后說:"果然如此?你拒絕否?"  "是的,太后。我意以為,你不會喜歡我為一個豆皮兒(豆腐皮。此系當時對於南方人之蔑稱)工作。"  "你總是相當慎重。告訴你吧!大學士的位子,他坐不了多久了!"(他隨即於1907年去職,表面上的緣由是,他與貪贓枉法、聲名狼藉的報人結交過密;朝廷對他嚴加申斥,令他立即出京,回鄉反省。他的事業就此完結。)
  許多高官(尤其是漢人,滿人尚少)希望得到李蓮英和崔德隆的說項,他們給這二人的銀兩肯定已經使其大發橫財。(據說,凡爾賽宮廷中的某些官員以類似的方法斂財,他們會在路易十六,尤其是瑪麗·安托瓦內特面前有意無意為某人進言。)我之所以能夠在朝廷最高層廣受歡迎,主要是因為我小心謹慎,任何人、事從不臧否。我經常如是解釋:作為一個外國鬼子,我實在無力判斷。詳細情形實在非外人所能知,因此之故,不敢奏於老佛爺之前。
  初夏某日,具體日期我已經忘記,大約是光緒三十一年(1905),是個清晨,並非通常的社交訪問之時,端緒的名片呈入。他是端方的弟弟,滿人,後者時任南京總督,在其族人之中惡名昭彰。然而,1900年太后下令對外國人殺到雞犬不留之時,他作為陝西巡撫大膽抗旨,保全了許多性命。1909年,在直隸總督任上,他允許攝影師拍攝慈禧之葬禮,因此觸怒光緒之皇后,以"大不敬"之罪降階去職。革命爆發後重獲啟用,1912年初被軍官引衡率川人殘忍殺害。訪客端緒是我在大學之同事,其時我為法學教授而彼為學監。他對於鴉片嗜好甚深,廣為人知,如此而身負教職,殊為不當。隨後,其兄下臺、英勇而逝,他也陷入窮困。他們在鵓鴿市兒(其音有誤,當為"鴿子市")的府邸被出賣。關於他的最後消息是,一貧如洗,依靠像我這樣的朋友接濟度日。
  他此行的目的頗不尋常:大學士昆崗有一子名喚佔偉(當時--而非現在--滿人習慣稱呼個人的名字而不稱姓,因而很難瞭解其親戚關係),與宮中一女名連鬱者相愛。但是他的父母對其看管甚嚴,如貓之於鼠。老佛爺允其休假之時已是稀少,想在彼時見面更是全無可能。佔偉既知我與太后的親密關係,遂奇想天開,懇求我如此助他:下次老佛爺要我伺候之時--端緒委婉地稱為召見,當然我已向他暗示,此事不如稱為花柳關係"花柳"之意,可以是"浪漫",亦可以是"淫蕩",或者是更加廣為使用的"妓女"。更加貼切(這是對於性事的美妙之喻,恰如伊莉莎白時代之"趁玫瑰正嫩,直須多攀折"),我能否將其秘密帶入太后所在的中海、第二天返回之時再用我的車子將其帶出,然後心願得圓、愛果得嘗?
  此事看來並不可行。端緒對我的行事能力大大高估,我對此還是向他表示感謝,並請他邀請佔偉前來見我。其後一日,一位極有魅力的年輕滿人如期而至。舉手投足間一派貴族氣質,行止迷人,使我想起聖西門鍾愛之法國皇子。他請我保證,不要告訴乃父(其實,對於昆崗,我只是略識)。然後,他向我解釋對於連郁小姐所愛之深,二人迄未有男女之親。當我享受魚水之歡之時,能不同情其愛情煩惱?如此苦戀癡人,為我生平所僅見,但是我十分確信,其品味(與我自己一樣)亦是(我們隱語所謂的)"雙性"。我說:"令尊頗有影響,尊駕也地位甚高。但是想必您也知道,即使是您,與後宮或者即便是侍女有染,亦是死罪。您會延禍令尊大人,喬梓(對於父子的雅稱)同歸於盡。倘若我能援手,自當盡力而為。但是,望您明鑒,我與老佛爺的關係建立未久。萬事須有老佛爺恩准,但是我私意以為,不可能請她允許你和連郁女士光天化日之下行男女之事。你是否希望總管太監相助?"  "不敢!他會告訴家父。"  "好的!請您告訴我此行的計畫。"  "計畫如下:下次您參加文會(說到''字,意義甚多,他淺淺一笑),我與您同行,扮作您的戈什護。我們進入西苑門應無困難。我想,李蓮英也不會認出我。我與僕役們在儀鸞殿外等候。李會出來,請您進他的屋裡等待老佛爺。我的愛人要服侍老佛爺休息,通常會朗聲為其讀書,有時陪她下象棋。太后讓她告退之後,她常在延慶樓的小房間休息。等到太后開始接見你(此時他討人喜歡地笑了笑),她的眼中、耳中除了你即不會再有別人。你滿心舒暢,與老佛爺纏綿之時,我就能與我親愛的鬱共度良宵。通常,起床時太后不會需要連鬱,但是她必須在早朝後見太后。彼時,你已在回程,我也隨你原路返回了。你意如何?"  "我知道這個計畫萬分危險,卻也並未全無希望。若是失算,你我罪大莫贖。我們同是重罪。既然是我將你引入,從事非法之貪淫,根據法條,我的罪責比起你來,絕不稍小(甚至更大):協助犯科者,比作惡者罪加一等。然而,你如此動人,我甘冒此險。你等我消息即可,太后恩准我們下次見面之時,我自會通知你。慎勿聲張。"  儘管我再三阻攔,佔偉還是堅持磕頭,言道:"再生之恩,永不敢忘。"熟知我品性的讀者定會猜想,我會索求"報答";他定會答道"此刻不行";但我須得承認,在此後某天,我便領略了他有多麼性欲澎湃,激情似火。
  約一周之後,我收到老佛爺的"餐寢"(維多利亞女王的說法--主要是""!)傳召,我據此訂下(試圖訂下)計畫。當時我已經在宮裡頗有名氣,但佔偉看上去絕不像個下人,哪怕是俊美的下人,和他也不能比:一望便知他是貴族,出身名門,公子哥兒,衣飾考究,暗香宜人,好像宙斯寵愛的蓋尼米斯。老佛爺有次說起他,仿佛他即是同儕之翹楚,隨時便會陷入情愛之境,不是來自同性,便是與尋常人等一樣的異性之愛。在我看來,李必會問起我那英俊的僕人,我必定猶豫良久終於承認。儘管佔強烈請求不要告訴李蓮英,我還是決定信任他。一旦事情敗露,只有他能平息老佛爺的怒火;他無疑會怪我沒有預先告知他。李來和我用膳,在抽鴉片煙的間隙,我向他約略透露了大致情況,解釋道,我不過是想幫助這個年輕滿人,並無任何不可告人之動機。李答道:"不能操之過急,朋友:你的目的便是將這俊美男子得之而後快,得到後如何快法……嗯,我現今知道你的趣味所在了!倘被太后知道這事,我們全都要下十八層地獄了。只盼萬事大吉。你既對我開誠佈公;我想,若你能暮色來臨掌燈之前到達,或許這年輕貌美的男寵(抱歉)便能穿過老佛爺宮中不被發覺。其餘我不好說:連郁睡房與太后毗鄰。你須得以你之健談、智慧及幹事的功夫令她著迷,當晚便不需傳召連鬱--這在她是不尋常的。只能如此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戌時我將在宮內我自己的房間守候;等你備馬之時,我將出來迎你!
  "誠心拜謝:我答應佔不將此事告訴您,現在要對他說,三思之後,此乃明智之舉。"  "他為何不肯對我吐露?"  "他怕您可能會告知大學士昆中堂。"  "好糊塗的年輕人:如果我告訴了他老子,他一定會將他兒子做的糊塗事稟報太后,那你親愛的佔偉就有大麻煩了。"  李離開時意興勃勃:鴉片和酒不能同食(這是張學良的經驗之談,他曾在法國大使的餐桌上嘔吐)。李沒有到失儀的地步,但看上去酒勁上頭了。確實,我倆享用的馬沙拉是非常強勁的。
  我向佔偉交代我未信守約定,他怕得要命:"你怎麼能告訴主管太監?我父親必定要將我打得遍體鱗傷才罷。"  "相信我,親愛的寶臣"(他的字;我二人已經漸覺親密,之後更近),"這是唯一可行之計。我知道總管太監的脾氣,對你我來說,宮中有友,非常必要。"  "那就大好,我看得出你對我有意,只管隨心所欲便了。"  於是,約會當日,佔早早來我處,打扮得恰如"時尚的鏡子、禮貌的典範",戴著六、七個價格不菲的戒指。顯然沒有人會將其當做下人,他看起來像是位愛冒險的騎士遊俠,他本就如此。自桂花之後,我再沒有見過如此姣好的少年,優雅秀麗,近乎完美,是"除下面盔的年輕哈利"(莎士比亞,《亨利四世》)。夜很快來臨,我們逕自往宮中去。暮色仁慈地遮住了我這"書童"的麗質,西苑門無人查問我們,經勤政殿沿中海岸至皇后寢宮駕車只需幾分鐘。我一到就有人通傳:李出來迎接我;佔偉給他請安,行滿族之禮,態度之恭敬超出騎馬侍從應有之義,即便是對主管太監這樣有權柄之人。(我猜佔是因為他心愛之人同意在當夜與之偷歡,他須隨車在外候幾個時辰,因老佛爺不到子時不會停歇。)李為了便宜行事,體貼地掌了一盞燈籠,以示我為老佛爺傳喚,閒人勿近。
  我離開佔之時,他如清晨飽食的公馬一樣春心動盪,迫不及待。此處無須再三重複我本人的性愛經歷。李又備了盧庫勒斯式的豪宴,我們對坐一樁樁講粗俗故事。他滿腹都是太后的妙語,她曾這麼開始(結束)一則笑話:"從前有個太監,"接著停頓,似乎在考慮下文。"咦,老佛爺,這太監這麼了,底下怎麼樣,接著說啊?""底下沒有啦!"--這是咬字眼的俏皮話,無法譯成英文但中文一目了然。可以如此解釋:"太監沒褲子,就是這故事。"李去探問老佛爺,她正在享用睡前鴉片,連郁小姐為她讀書。她問她的熟識鬼子是否已到,叫李蓮英去備必不可少的春藥。很快她便傳喚我。我肩上披件斗篷,穿了雙李好意借我的鞋趿拉兒。我步入太后寢宮時,因心有秘密而內疚自責,如擔重負。或許老佛爺亦覺察到我略顯委靡,但猛烈的春藥很快催得我那陽物蠢蠢欲動,膨脹充滿欲望。太后做得心滿意足,尤其是那晚,我們"倒掛蠟"。太后根本無須春藥,已是性欲亢進:除了我所熟知的手法,她歡喜從我身後交合,這歸功於她技巧高明,深諳春宮之道。若我未記錯,時值六月初,正當每年朝廷遷至太后鍾愛的頤和園之前;夏夜短暫,倏忽而過,但老佛爺仍未盡興,便似永無饜足。她半似母親般斥責我的同性之好,是年輕人貪圖新鮮,糊塗不經事;她以為這會令我折壽,或許還會導致失明。因中國有種迷信說法,經常性或專業地從事男妓之業(不是像我這樣純粹只是被動意義的"兔子")最終會目力受損。類似還有一個普遍的說法,從後面性交,若被動一方(在交媾當中尤其是射精之時)放屁,那麼會引發敗血症。已故的醫生克裡格(Krieg)先生曾經告訴過我,他的一個病人,一個名喚西摩爾(Seymour)的英國人,在北京與一名妓女偷歡,罹患血毒症,三日後身亡。不過,就此打住,言歸正傳。
  天已破曉,老佛爺意興高漲,最後要我和她一番雲雨(二人都疲憊痛楚);她沒睡過覺,我也同樣。她顯然淫欲激蕩,且頗有些狂躁固執,不單是對我,而是一概而論,尤其是對即將早朝覲見的大學士。
  令我惶恐的是,她從鳳床上坐起,說:"你就等在這兒。披上袍子,天冷了,等我回來。我會叫連鬱服侍我更衣。她來了你就可以告退,到外間去穿衣。"顯然,太后是心有邪念:她會如何?"面對神靈之威,凡人無可作為",就像席勒的《鐘之頌歌》所說。
  老佛爺出去了。穿過傭人所在的房間只需五十碼。通常,太后房內一切動靜,從那裡都聽得到。天意總是弄人,喜歡打亂"鼠與人"的設計。太后逕自進了侍女的房間,愉悅地發現--何事?我親愛的佔偉和他中意的連鬱被當場拿到;他後來告我,他當時正騎在她身上,不似人而似獸一般,正處於最高潮。他既不能停止又無法抑制,只能一鼓作氣行完事,留著老佛爺像憤怒之神一樣板著臉站在門廳一側,但緘默不語,或許此刻沉默是金,而太后在與我歡好之後,看到他人的欲求,不由心懷同情。
  儘管我不在近旁,還是聽得到太后的長篇斥駡,聲漸高昂。"你是把宮裡當妓院了嗎?"(對佔)。"你這小娼婦"(對連),"光天化日就在此處接客,在天子輦下?你們不知淫亂皇宮禁地,於法不容、罪可及誅嗎?你怎麼進來的?"接著我聽到佔偉--我也猜到(可憐的孩子)--嚇得魂不附體地解釋道,是洋侯帶他進來的。老佛爺聽到此辯白怒發如狂。"洋侯,不錯;你叫他猴,他的確是只洋猴兒。"她疾步穿過宮殿,毫不客氣地呵斥我:"你竟敢將你這色鬼同伴帶到我的深宮內院來,是什麼意思?真是膽大包天。我不會姑息你。你也太托大了,尾巴翹不動了。回答我,巴恪思,這次你作何解釋,你向來巧言善辯:這下也理屈詞窮了吧!"  我跪下叩頭直至額頭出血。"老佛爺,我該死,不,在您手下萬死莫贖。我是想著您對我的仁慈,請原諒我這個遠臣。我如此愛您,我的皇后和女神,我的守護星,我日出的黎明,我寧靜夜晚的光芒,您的聖恩給我莫大榮光,我知我不配消受。正是這樣,我這可憐蟲才斗膽設計了這卑鄙的欺騙。我只覺內疚:陛下怒我是理所當然,就讓我這罪人從此永遠被關在天堂之外;但我求您,就算是我在臨死之前的懇求,饒恕這一對不幸的愛人,讓佔偉返家,不要告知他的父親、大學士昆崗,他會用鞭子打死他的;至於連鬱,她同我一樣,都是罪該萬死。但太后陛下是觀世音下凡,懇請您對我們三個罪人大發慈悲,令我們再得您恩澤,受您寬恕。我們也深知,原不配如此。"  老佛爺看似被我的求情打動了,這番話說出來遠比寫下來更有力。"你這放肆的孩子,我可不是非饒你不可?我剛親過無數次的身子,怎麼下得去手打。"  此刻李蓮英及時出現。我猜是聽到了我情急的求恕;無論怎樣,我應該慶倖自己預先向他求助:這事若瞞著他,那才要命了。
  老佛爺怒火稍平,對李道:"這真不成事體。巴恪思大膽妄為,破壞規矩,將這公子哥兒偷偷帶到宮中,我猜你會說你毫不知情?"  "不是,太后,我知道的,他告訴我了:我的罪,我的罪。我知道太后喜歡有情人,我想您一向心軟,會饒了這兩個年輕人一時胡鬧。"  "要不是我無意撞見他們'雲雨'之中(引自《孟子》:油然作雲,沛然下雨),你會稟報我嗎?"  "不會,太后,"李道,他的機敏和遠見令人欽佩,"我知道老佛爺行善不喜張揚,您右手如何動作,連左手都不消知道。"  剛才老佛爺引用典故之時,我便知道已經風平浪靜了,她的怒火已經逐漸平息。我再次叩頭直到額前滿是鮮血。"傻孩子,"太后道,"你這俊俏的臉很快就成笑話啦!好吧,我且饒了你們三個,成事不說,既往不咎,遂事不諫(《論語》)。"  李和我一起拜倒,我無力繼續磕頭,但他的話也彌補了這一缺憾。"老佛爺有口信兒,謝太后恩典,我們便有九世輪回,世世生生,永感太后大恩大德。"  "去傳那一對兒。告訴佔偉把衣服穿了,剛才他是赤條條的;不過我猜他這會兒沒那樣激情似火了吧?"  李和我找到二人,已經嚇得呆了,相互擁著躲在侍女小室深處,好像兩隻被獵犬嚇破膽的兔子。"跟我們來吧!老佛爺饒了你們了,你(佔偉)可回家了,連鬱要去伺候老佛爺。"他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們安慰他們,把他們拉出來。我們回到太后尊前。太后仍舊穿著貼身小衣,但凜凜之相,絲毫不減。即便是幾乎赤裸,她依然有翻雲覆雨之威。他二人磕頭無數,叩謝隆恩,我和李跪在一旁,目中含淚,心存感激。"我這洋侯把責任一己擔了;照理他魯莽妄為,應鞭打四十,但他能言善辯,我已原宥他,也原諒你二人。至於連、佔二人,我准你們成婚,作你們的媒人(其實這在她應該叫'拴婚')。你父母那邊,我想我挑的媳婦他們會接受,而且也不會發現你這孩子的胡鬧。"  我們一齊頌道:"太后皇恩浩蕩,您對我們有再生之恩。太后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老佛爺此刻已經恢復了興致,令其餘人等退出寢宮;她命我除去衣衫,只剩一件袍子,跪在鳳床旁邊。"撅屁股!"她道,她手握一枝藤條,抽打我大概十幾下,下手頗重。
  李在外間等我:"你受訓了!"  "是的,挨啦打!"  "欠,該著啦!也活該我幫你。不過算你機警(一向如此),又逃脫一場大難。千萬別跟老佛爺強嘴,一個勁承認罪過就是(就好像著名律師約翰·西蒙爵士某次在牛津講到訴訟之時所說)。解鈴還是繫鈴人!"  "快穿了衣服,老佛爺已經到正廳去聽奏疏了,軍機們已在恭候。你就在前面我們用午膳的側廳等著,太后陛下回來後,你再離開。佔偉可以坐在你車前,我把你自己的戈什護叫來,既然現在都不追究了,老佛爺恐怕也不願他再做你的下人,畢竟貴為清朝大學士之子。"  老佛爺此刻準備離開寢宮,我跪在外面的廳裡。她慈祥地笑道:"我饒了你啦!但下不為例,可一而不可再。"不過她的警告無甚必要,我當時是感情大於理智,犯這個錯是出於一己私欲,只想贏得佔偉好感,以便他日有機會與他交好。事實上,也確實讓我碰上這樣的機會。
  "給侯爵上點藥,他額上出血了。"走向正廳時,老佛爺吩咐道。無數面鏡子從各個角度反映出我的可憐面相;我的前額因在磚石地上不停叩頭而血流不止。不過,我一個勁磕頭也不是徒勞,感動了老佛爺,對我心生憐愛。
  稍等片刻之後,佔偉和我返回家裡;他簡直是興高采烈,不知如何才能報答我的慷慨相救:"仰承保佑,焉得答報,高情若天之高,如地之厚。"  "只要最簡單的,"我道,"讓我倆更加厚密。若能常相親近,身體如膠似漆,心跳如一,那便是至極。"  "我說再好沒有,"佔偉道,"适才我二人已是情投意合,但還要約定個地點,可以互享彼此之情。"其實我們已然無法把持。我們擁抱著,激情似火地親吻對方,相約一定要在某日得償所願。
  如此這般,我開始了一段神仙般的日子。我所知的太子、貴族和顯貴子弟實屬不少,無人如佔偉這樣令我入迷。他對我而言就像失去音訊的桂花,而記憶更清晰。我們常在新淨(澡堂)或者他介紹的一個貴族場所相會。這樣的愛情在我看來頗具詩意:始終是投緣,任何事都可能發生;但我無法理解前些日子死去的那個英國教師的想法,他就像野獸般徘徊尋找一個個獵物,哪怕是街頭的下三濫,熱衷於以五美金發洩他的淫欲(每人或每次,兩次就是十美金),在他們肆意放蕩(或者是唯利是圖)的誘惑中撫慰他奇癢難搔的猥褻。
  佔偉於六個月之後大婚,場面喜慶;幸運的是發現二人八字兒相合;老佛爺給新人賜了厚奩;他與我的親密,絲毫沒有沖減婚禮的喜悅。連鬱生養了六七個孩子,我想他們到今天都仍在世。她一直對我心存感激,說道是對景生情。因為無人比她更瞭解太后,後者動起怒來,不啻山崩地裂。倘若有人冒犯鳳儀(或她認為其有所冒犯),絕不會輕饒。"她發起火來,誰也不敢求饒;她暴怒之時,可謂殘暴無匹。"楚楚動人,但是笑裡藏刀。
  我與佔寶臣之交往延續了四分之一個世紀;事實上,我們最後一次令人陶醉的歡合,是在我六十歲、他逾五十五歲之時。任逝者如斯,我至死不會忘記(這記憶終會成為快樂)維吉爾,《埃涅伊德》1.203。。他後來去了滿洲里,接受設在新京的朝廷的委任,他以之為合法政府新京,指日本在滿洲里設的傀儡政權,名義上以溥儀為帝,中國最後一個皇帝。。自那以後我再未見過他和他的妻子,正如詩聖白居易所說:音容兩渺茫。我會再見他嗎?我無從知道,也無法預見。其時,我已經是耄耋老朽,苟延殘喘,看著我那些"英勇的"同胞與德國人玩著並不在行的戰爭遊戲。但我猜,佔寶臣和他的妻子會常常想到三十八年前,一個六月的清晨,我們三人膽戰心驚、渾身發抖地下跪,求太后饒恕我們在坤甯宮淫亂,老佛爺當時統管著歷史悠久的大都元朝的都城(1271-1368),後來的北京。。"一切如影而過,我們都將消亡。"作者注:《舊約·詩篇》。老佛爺,原諒我們所有人吧!

浴室裡的不速之客

  新淨浴室位於後門大街東邊的一條胡同裡,曾是滿族貴族之時髦去處,今日久已關閉。對於皇親國戚,此處並非尋常的會聚之所,實為男妓之館。老闆與尋常浴室一樣,亦是定興直隸省(今河北)的一個縣,在京師西南約九十公里。人氏,但其家族在乾隆朝已經遷入京師。侍者全系直隸本地人,就像我所見過的那個叫榮的男子,面容姣好,忠誠不貳。雅座需預定,大堂上通常的節目是沏茶敬煙、蜚短流長。熱湯池中,侍者各盡所能。若客人沒有其他約會,侍者亦可與之雲雨(通常是被動角色)。費用固定為五十兩,侍者與老闆分得。沐浴及精心薰香之後,我們與事先定好的夥伴盡情纏綿,有時是三人愛得難解難分。通常互有往來,各種花樣一一行過。此後,欲望得償、愛火漸熄,大家在大堂休息,賭博、下棋或者說笑男女情事,尤喜後者。長夜之中,常有按摩和暢飲。此地直似一俱樂部,我想,若無熟人引入,不知端地的客人恐難進入。與淑春堂相比,此處的侍者出身低賤,然而個個招人喜愛。他們善於為客人帶來久違的激情,恰如當年慶親王(奕劻)沉睡的身體被熱吻喚醒,得其所欲。 
  這本充滿性事的編年之史,其作者乃是一個異於常人的性至上主義者,他被一種無情的本能驅使,奉獻了前半生。此種本能是反常的"雙性"儘管這個詞似乎是作者的杜撰,但其意可知。希臘語中的didymium意為"雙元素"。譯者注:"這個詞"didymism,文中譯為"雙性"。從形式上看,這個詞由didymium派生而來。,或者更應該說,乃是致命的二元主義。這像是一種不為人知的疾病,雙重困擾帶來的苦痛佔據了他的心靈,恰如一個夜賊,行竊路上面臨歧途,無所適從。以我之見,任何人細讀過此書,都不會為如下事實感到吃驚:在芸芸老少浪子之中,吾之放蕩無人可敵。關於此身,倒也並非全無文采詩情。對於不瞭解維多利亞時代社會之人,此事或者可怪。而我不禁想到另外一所浴室。它距離聖詹姆斯的皮卡迪利大街將近一百英里。在十九世紀早期,該地有一同人圈子(與這裡的滿族人一樣,既有美妙的魚水之歡,也有放蕩的淫行),聚集了奧斯卡·王爾德、阿爾弗雷德·道格拉斯爵士、亨利·哈蘭、德穆蘭裡格(Drumlanrig)爵士(他是道格拉斯的兄弟,羅斯百利(Rosebery)爵士的秘書。約一年之後,他飲彈自盡,引起軒然大波,他的長官時任首相,被迫在那不勒斯的別墅暫時退隱。根據其遺囑,此別墅後來贈予義大利政府)、奧布裡·比爾茲利(Aubrey Beardsley)、詩人萊昂內爾·詹森(Lionel Johnson,他是我的老校友,虔誠的天主教徒,喜食鴉片,熱愛美人)、威利·伊登(Willie Eden,安東尼之父)亦是常客。對於同人們的交際,文雅而玩世不恭的亨利·詹姆斯是身在事外的思考者和觀眾,他的所作所為完全符合其人生哲學。常客還有詩人亨裡(Henley)、伯查(Beauchamp)爵士和貝卡裡斯(Balcarres)爵士,後者是優雅、熱情的同性戀。其後的變故中,王爾德成為"替罪羊";其主要原因是德穆蘭裡格自殺之後,羅斯百利爵士深覺內疚,希望找到方法轉移公眾的注意,逮捕、起訴王爾德即為此法。我認為此種相似值得一提。單調乏味的維多利亞時代在埃蒙德·巴恪思爵士第二本自傳性作品《往日已逝》之中,對這些人物中的大多數有鮮明的描寫。此書的內容即其去往中國之前的生活。這些歷史上的名人,巴恪斯是否真正全部或部分認識,則屬未知。的拘謹偽善,與沒落帝制下的貴族對於生命的不加掩飾的態度,這二者頗有值得一提的相似之處,用克羅默爵士的話說,這相似非常"明顯"。我也知道Mathurius第九大街18號浴室或Cardinal Lemoine 大街63號浴室的故事,藍色燈上印著白字,表示"野浴"是附加節目。榮祿的不肖養子良奎,廢太子溥俊(如《麥瑟琳娜的游憩時光》一章所載,我與慈禧說及他被鞭責之事),荒淫的大學士榮慶,內務府的幾個總管,肅親王的次子(後來,在一個日式溫泉浴場,他被某個中國將軍射殺。此事或為意外),恭親王及其妒忌的太監,這些人都是此中常客。慶親王的幼子載倫亦會出現,但要小心不會被乃父發現其曖昧的臥姿。許多著名的太監常來常往,如果確實已經"淨身",自會小心將那部位隱藏。李蓮英溫和多禮,廣受歡迎。我們的圈子之中,還有許多旗人都統、副都統,包括吾友巴哈布(被動行事的熱愛者、慈禧的寵臣)、張勳將軍、身材高大的姜桂題(此人亦是慈禧寵臣。如果坊間傳聞可信,他和我一樣,亦與她關係親密)、溥倫及其兄弟、載瀛(我的舊相識載瀾的兄弟,載瀾是桂花的情人)。人數之多,以至於某些晚上,我能一次結識四十餘名皇親國戚、軍人和太監,因此浴室的生意紅火。乾隆朝中,皇上微服治游,其生意之盛況亦不過如此。
  提及榮祿,李緘口不言,要我自行判斷;他承認將軍張勳與她關係厚密,還有已故大學士額落哈布以及一個名喚從印之人,我並不相識。他證實了光緒執政早年(我在別處寫過此人)參見《太后治下的中國》,1910年與J.O.P.布蘭德合著。,關於假太監安德海的謠言。她愛與俊美的太監"玩耍"。她對珍妃恨之入骨還有個原因,就是據說珍妃在很不適宜的時候去拜見老佛爺,看到了她不該看的事情,從而招致不幸。珍妃之事在前面章節已有記述。但這說法來自巴恪思早期一本書《太后統治下的中國》其中一份偽造的檔,因此珍妃之死依然是待證實的謎。
  李繼而告退,去與浴室經理商談,他負責向甯壽宮彙報(無法猜測彙報什麼)。據慣例,老佛爺要在甯壽宮過年,新年中許多祭祀典禮都須在紫禁城舉行,她必須出席,滿朝文武是在皇極殿拜見太后。他猜太后會在年前召見我,現在距新年只有幾天,他提醒我要"日夜準備",隨時候命。正月裡忌性交,此單指與外人性交,夫妻間行房事我猜是不禁止的。事實上,淑春堂在義和團舉事前,還有新淨浴室,都有意限制上茶、交談、打牌、賭博、抽煙及飲酒的服務,性服務是完全禁止的:因為於禮不合。
  九點鐘時,李返回宮中。我們同道中人陸續露面,在我記憶中少見如此濟濟一堂,大約因為臨近年關,此類場所從正月初一到十六都歇業,而其他生意場所如古董店、茶莊、珠寶店、正常浴室和店鋪通常初六便開張。晚上十點半,大約有四五十個客人,其中一些我素未謀面:慶親王未到,但他兩個不成器的兒子,照樣是其餘人的眼中釘,狐假虎威,日本人稱紈絝子弟。已故大學士啟秀之子恒虞那晚也來了,很是吸引我;19011月,當時在西安的老佛爺迫於西方壓力,下令將其父作為義和團首腦處死。我親眼看著他被斬首,洋人軍隊在旁監督!他死時相當硬朗,問是否確是老佛爺之命,當被告知確實如此,他歎道:"罷了,太后既下令如此!"他兩個兒子與李姓劊子手通融,砍下頭顱希望立時縫在身上,須臾不得遲延,李輕車熟路照此做了。恒虞是少見的迷人。我很慶倖和他同浴,浴後我二人做了愛,一番廝磨,都是深感暢快。他聲稱這是他第一次,無論是被動還是主動,但他猜我不會相信。
  纏綿甚久之後,我們去了會客室;我感覺經理看上去十分急切,似乎有事發生;他進來數次,觀察內間這些明顯的同性戀者,年輕人聚集一起,必然會尋歡作樂。我們都未穿外衣,有人甚至幾乎赤裸的。我與恭親王及其侍寵聊敘起來,恭親王建議年前專為同道者安排一日聚會。
  突然從臺階下傳來一聲斷喝:"跪下!"聲音威嚴,令人不敢不從,但慶親王之子載扶任性慣了,回道:"放你的屁!"  我本能意識到何人前來,便聽命跪倒,恭親王及其男侍還有屋裡一干人等也跪下。(後來聽說是一名侍衛喝令的。)進來的正是太后,以風領遮頭,穿了件黃色騎服,男式長褲和高底鞋!李蓮英和崔德隆攙扶著她,只是象徵性的,因她步履穩健。她相當惱怒:"誰竟敢出言不遜?"  載扶嚇得魂不附體,其餘幾人代他答道:"是載扶,老佛爺,饒了他吧。"  他不停磕頭,老佛爺斥駡他自負妄為。"你驕縱無禮,爾父必也聽聞:跟你兄長離開這裡,外頭冷,先穿了衣服吧。下流東西,太不成事體。"  我素知老佛爺喜怒無常,看得出她此刻的怒火有一大半是做作,載扶的確出言不敬,冒犯鳳儀,實際是她一向對慶親王一家無甚好感,趁機責難。我們依然跪著,太後坐在矮轎上,讓我們平身,與我談了幾句話,顯是偏愛有加,我雖身份不如恭親王高,但當時獨享恩澤:"來,巴侯,你來告訴我這個''處是怎麼一回事!我猜,都是斷袖、餘桃吧!"  "是的,太后陛下;確是於禮法不合,但卻樂在其中。"  "今晚我禁止你與任何人行樂,也不許任何人和你行樂:你若不從,我就要李蓮英當我和其餘人的面揍你,'從後面'"再轉向恭親王:"你和你這可人兒又摟在一起啦!"  親王道:"回老佛爺,他不過是洗浴之時在旁伺候。"  "我自然知道他正合你的特殊口味。不過別過度。你妻子會如何講?"  此刻有人為老佛爺奉上茶。她賞我們坐下。又道:"我到這兒可不是執行禮法來啦,我想開開眼:你們這同性調情是如何做法?你們都該當去閹了,或者將屁股眼兒堵了,斷其迎送之路;不過這既無可能,你們,至少是你們其中幾人,須得給我好好演示一番。"  李叫來其中一個美貌的侍浴僕人榮吉:"老佛爺賞了你們一百兩銀子,要你們陪那年輕太監玩兒。"這不是恭親王最寵之人,但我後來發現,他大約二十歲上下,頗為俊美,是服侍已廢大阿哥溥俊的,看上去謹小慎微,顯是侍奉老佛爺已久,想必憶起了從前挨過的鞭子。我十分佩服雙方的沉著,也很欣慰她未將這榮幸之差交與我,尤其是在我剛和恒虞親密一番之後。我們向老佛爺解釋道,在行事中有一些行話的,這些話老佛爺口中不言,或許心中了然。
  以上種種老佛爺聽得饒有興致,李蓮英也頻頻點頭,仿佛他是絕對的行家或個中人,不過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他確是如此。
  溥俊的太監名喚茹席,被選出來"撅屁股",將他曲線玲瓏的臀部呈給侍浴小廝,後者行起事來,舉止優雅,沉著之極,絲毫不因有鳳儀在側而感覺尷尬,老佛爺貪婪地盯著他,看得興味盎然(我知太后的脾性,此人以後的遭際實堪憂)。一番事做得如魚得水,時間也拿得恰到好處。完事之後,兩人起來向太后叩頭,太后大悅,厚賞了一百兩銀子給茹席;溥俊也給了封賞,他一力叩謝,感激老佛爺對他的"小價"的慷慨之賜,受之有愧。
  停得片刻,老佛爺如我所料,命再演示一遍;這次她叫了倫貝子和一個年輕爵爺,是毓字輩,名字我忘記了(可能是朘):"做個'掏窟窿',我想看兩種方法真真切切地做。"毓爵爺也是經過事兒的,遠非新手,他俯下身,略栽歪著,溥倫縱欲過度,頗耗元氣,他那話兒不大,但還硬挺,呈給老佛爺看(後者慈愛地把玩片刻),然後向毓插去,顯是費了許多力氣,終於達到目的。老佛爺看了十分歡喜,吩咐一名僕從:"給他拿手巾把兒,把他後面擦乾。"倫貝子和爵爺謝了太后,她對前者道:"有勞無功。"對後者道:"我猜你沒什麼興頭吧?溥倫的巧子可遠不是赳赳武夫。"  接著問我:"我猜你們那些王子會更了不得?"我答道我頗懷疑,但無法驗證。"但有一人是酷愛肏屁股的,是不是?"  "太后,我並無資格回答,但據說已故的艾迪王子(克拉倫斯公爵,卒於1892年),日後可能成為國王的,確有此癖,五十餘年前捲進倫敦(克利夫蘭Cleveland St.)一宗醜聞"克利夫蘭大街事件"發生在一家上流男妓院,1889年被倫敦員警搜查,客人中據說包括阿爾伯特·艾迪·維克多王子(Albert Eddie Victor)。,但我們遮掩了此事,未採取什麼行動。太后無疑知道,根據我英吉利的法令,倘雞奸導致'擢通'(刺穿),令對方肛腸受損,將會被判入獄二十年,不足百年前,會被判處絞刑。男子之間面對面交合或肛交,也是要受罰的,一旦發現則要入獄兩年。"  "那可奇了?"老佛爺道,"人家喜歡肏屁股,就讓他們去好了!夫婦之間便當如何?"  "這不得而知,但我猜處罰不似如此嚴苛:其中有宗教方面的緣由,部分是出自我們西方人的虛偽。"  從表面上看,太后的熱情一直沒有平息,目睹這一番放浪形跡之後,更被迅速挑逗起來。因此,當李蓮英將我叫至一旁,囑我:"此間約莫丑時(凌晨1點)結束,老佛爺召你至甯壽宮一敘。你整夜陪她吧。"我絲毫不覺驚奇。
  我躬身領命,思忖不知我的體力在今晚早些時候的歡快之後,是否還足以應付;要拒絕或建議改期也不可能,尤其在年關之時,"男人都不幹活了!";在這種事上找藉口,總是不能被接受的,就仿佛我們鄙陋的西方人說,"很遺憾我不能不拒絕您的好意"一樣不能被諒解。
  接著老佛爺又叫了兩個標緻的爵爺,我不大知道名字,只曉得其中一位是亨字輩另一位是啟字輩,她要他們露出陽具,形狀可人,頗為偉岸,她則盯著他們珍珠般瑩白的臀部。其中一名青年(我猜都是大約二十歲的年紀)名喚侁,啟爵爺,似是猶豫片刻;可憐,他尚未婚配,不習慣此等淫事,沒那個福氣,(自然,他們都仔細地塗了薰香);無論怎樣,他必須服從,在所指部位,行起"桃汁兒"之事。不巧,這快意的搔撫令亨將精遺在了地上,就如從前的俄南一般。《創世紀》中,俄南被命與其寡嫂行房事以留後代,但每次都將精射在地上。上帝重罰了他。"跑空啦,"老佛爺道,接著對下人說,"把他的狗鬆擦淨了!"這是中文裡相當粗俗的講法。
  亨請了他的不敬之罪,老佛爺好脾氣地答道:"不得已的事真保不濟。"  啟爵爺於是跪求老佛爺:"陛下,能否允我與亨騎小驢兒?"  "只要他同意便可,你就把他剛才遺的東西,從後面還了他吧!"  李蓮英對主子的機智鼓掌而贊:"老祖宗門清。"於是啟堪堪爬上亨高翹的臀部,暢暢快快做了一番。
  "到了兒你是個爐子。"太后對先前不濟遺精在地上的爵爺說(漢語裡的白爐子,通常是顫巍巍地箍著,令人聯想起從身後性交)。此刻已近午夜,我設法背著老佛爺告訴李蓮英,我到宮裡時請他再為我準備一劑媚藥,否則我是肯定不中用的。
  太后道:"好了!要看的都看了,橫豎這是順你們的心事;不過可別忘了你們的夫妻之責。你們的眼兒生的這麼大,我猜搔弄起來一定難熬。套車。"(她只乘了輛普通的紅托泥布車過來,我也提到,只帶了一名侍衛。)"你們誰也別送:徒然引人注目。都待在宮裡辭舊迎新吧。就到此了,再見。"她朝我意味深長地點點頭,披上那件遮了臉的風領,像來時一樣由李崔二人陪著離開。她給浴所留了100兩銀子做壓歲紅包。我們又待了一會兒,恭親王問我,我國女王是否會微服出訪到這樣的地方!我答道習俗各異,儘管倫敦和巴黎有同樣猥褻的事情,但必然也是瞞著公眾的。繼而我們各自家去;這些顯貴都未帶扈從,連恭親王也是只有車夫候著。我匆匆回府,未將我的行蹤告知其餘人等,還要準備赴下一個約。自然,如此深夜去叫我的轎子必會引起懷疑,我叫了輛馬車,托我御賜金牌之便,長驅直入進了我上文提到的甯壽宮。正是凌晨一時,李蓮英拿了媚藥給我服下。太后還沒有準備停當,等得越久,我就越性欲澎湃。
  好像是1894年,我和莫里斯·巴雷斯(Maurice Barres)有一次在在藍色茶花盛開的美麗的愛普朗街道花園(Rue d'Eperon)聚會,他說過這樣一句話:"每個人都有阿喀琉斯的腳踵,每個人都有無趣的時候。"對於巴雷斯而言,個人之信仰,神聖之自我最為重要:他高貴執著,仿佛在宣告:"方外世界只是我抽的鴉片顆粒,我展示於你的才是我的夢想氣息。"他強調,沒有什麼比重複一個淫穢故事更無聊,除非是關於偉人。巴雷斯是我最熟悉不過之人,除了他,還有迷人的科學家加斯通·布瓦希埃(Gaston Boissier),我曾經就像塔索斯(Tarsus)城所羅(Saul)拜服在迦瑪列腳下一樣崇拜他;以及性格溫柔的同性戀和享樂主義者華特·佩特(Walter Pater),我牛津大學的導師,一生摯愛希臘和拉丁藝術。這些人物在巴恪思另一著作《往日已逝》中也有描述。引用巴雷斯的話,並不是想一遍遍宣告我對慈禧之愛,不過希望(如果可能)略微揭開這謎一般的人物的面紗,她罪過不可謂小,亦不可謂少,但恰似俄國之凱薩琳,治國有道,魅力無匹,歷史上恐怕有一大半男子或女子都遠遠不及。即便在我前文所述的浴室中,在那樣的淫穢猥褻之下,在她直視著--什麼?--那些荒淫無度的紈絝子弟在彼此下體之間親吻撫慰之時,她的高貴威嚴也是紋絲不減。
  李蓮英告訴我,貼身女婢服侍太后躺下後,就在相鄰的房裡候著,直到她呼吸均勻已經睡著之後才離開:"老佛爺睡著啦!咱們走吧!"然後都退下休息。
  經過相當長的等待,媚藥有足夠功夫將我那塔挑逗成新的高度,充滿淫欲,李進去稟報主人我已經按時到了,回來後急切地道:"快點!她正等得心焦。別耽誤啦,不必通傳了。"  夜甚涼,但甯壽宮下有地窖,保持溫暖;電燈大放光亮,似新婚夜。我猜我二人的來往此刻已是公開之秘,再無須遮掩。穿過冰冷的露天長廊,到了裡面的廂房,如今,那裡陳列著太后的筷子和化妝飾物,哀婉地(對於滿人而言)紀念著一個被埋葬的時代。我按李的指示除去衣衫,赤條條站著,直到我聽到那個熟悉的假聲:"你快來,等著幹麼!我急啦!"  我並不尷尬,只覺欲火焚心--怎會如此?三十二歲的男子在七十歲的老婦面前!!--我進了內間,裡面可能(確實是)相當隔音,但顯然不十分通風。我跪在新制的鳳榻前,那床按的是"皇上"的式樣:"奴才在此,隨時效命於太后陛下之需。"  "很好,"太后說,"你有情欲,我也高興。我說得對不對:我猜我去新淨之前你已經走身子啦?"  "是的陛下,我不能說瞎話。今晚早先時候我與已故軍機大臣啟秀之子恒虞相處甚歡。"  "你們洋人逼我下令處死乃父,照理他該當你是仇人,不共戴天。"  "他對我倒並無惡意,仁慈的太后,他非常迷人。"  "好吧!好吧!你自然不知我會來,也……"(狡黠地)"沒想到我今晚會召見你。"  "沒想到,陛下:再斗膽也猜不到您在新年將至,萬務纏身之時還願意召見在下。"  我全心感激總管太監李蓮英以及他那萬能的春藥,我感覺自己能排山倒海,就好像朝中飽馬一樣。當太后陛下""在我身上時,就像娜娜在同名小說中所說,我感覺一種歡悅的(似雪萊的《雲雀頌》中:"最初的、美好而不經意的狂喜")狂喜,無法言喻。她無數次吻我的唇,像所有情人一樣,溫存地說些並無意義的話。"永遠你是我所有;你會似野獸一般徘徊情海,性愛無數,但我是獨一無二的,是不是?"  "永遠永遠,你是唯一,我仁慈的陛下,我的愛神。"  一番徹底的放浪之後(我想不出其他詞彙來形容這肆意的快感),事到極點,她第一次主動行了交媾,費時極長(靠藥力之助),但最後我兩人都是酣暢淋漓。
  此時已近三點,李進來,他想是一夜未眠,為太后奉茶,為我帶來第二劑媚藥。"我們在一起很是喜樂。"太后言道,李答:"我看得出,老佛爺,看到侯爺能令您滿意,我也喜歡。且等這藥力發作,他好再顯威武,慰藉慈懷。"  我再次在寢宮緩緩走動,巧子安靜地垂著。太后啜著茉莉花茶。李一定是給了我雙倍的劑量,因藥效發作十分之快(不到半小時),我向太后提了不情之請:"奴才有尚武之精神,為太后效命。"李告退去抽一口煙,我們再親密一番,比上次更狂熱--如果可能的話。我想老佛爺對情欲永無滿足:據我所知,她白日裡已經做過幾次事,不過她和其他女性一樣,聲稱對我一心一意。
  太后房裡數不清的鐘都敲了六點,崔太監進來,為太后奉茶,一碗燕窩湯是我的,太后慈愛地讓我在她面前享用。"如果巴侯爺的事算完啦,馬上就是會見軍機處的時辰了,太后的轎子已經照例備好,抬您去乾清宮。"  "好的,"太后道,"我們待了一整夜,雖然沒睡,但委實心滿意足。你怎麼樣?"  "回太后,我簡直是在人間天堂,從未有過的至樂。"  "今年的最後一晚你不用侍奉了,去辭歲吧!但正月初一要過來拜年:記得穿了盛裝,坐轎子來。"  又對崔道:"跟李蓮英講把他的衣裳帶來,至少帶幾件,他此刻赤裸著,興是相當不安;我對他加恩,允他在外間穿衣。他最好等在此地,待軍機大臣都乘轎來之後,你到他府上傳話,叫他的轎夫即刻帶了轎子到甯壽宮正門候著。我不想讓他在光天化日下丟臉,坐著輛破舊馬車回府。必定招人口舌,不過倘誰敢說對我或他不敬的話,傳到我耳中,可要仔細些。讓李蓮英送一千兩銀子過去,算是給巴侯爺的下人和轎夫的新年禮。"對我言道:"再見!正月完了之後我再單獨召見你,正月裡我要去中海。"  分手之前,太后憐愛地吻我的唇,然後戀戀不捨地道別。而我已經是精疲力竭,蹣跚著爬上我的轎子,就如拉辛(Racine)筆下的馬略(Marius)在迦太基城牆下:"這兩樣偉大的崩潰面面相對。"不過,恢復得非常迅速。





連載完畢


與社會學家李銀河對話:
說同性戀研究
談奇書《太后與我》

  李銀河:歧視同性戀是觀念錯誤
  著名社會學家李銀河女士,以性研究,尤其是中國的同性戀研究蜚聲海內外。她,也是中國第一位研究性的女社會學家,曾被《亞洲週刊》評為中國50位最具影響的人物之一。
  李銀河還有一個特殊身份,那就是已故中國當代文學家王小波先生的妻子。今年411日,是王小波逝世15週年祭。
  與此同時,近日一本名為《太后與我》的奇書風行大江南北。這本書由已去世69年的英國人埃蒙德·巴恪思爵士撰寫,以自傳體回憶錄的形式詳盡敘述了作者晚清時寓居北京期間與慈禧之間的性愛關係。作者本人是個著名的男同性戀者,書中大量同性性行為、虐戀、以及同性戀男妓等的描寫,也頗具性學價值。
  基於以上雙重理由,49日,大眾日報記者專訪了李銀河。
  關於《太后與我》——  性學價值大於史學價值
  記者:你認為,在歷史真實中,慈禧恐怕真的並不是守身如玉的。據你所知,有沒有這方面的史實證據?
  李銀河:這方面的歷史我還真不熟悉。這樣說,只是情理之中的一種猜測。你想想,太后這樣一個君臨天下的人,連當時的皇上在她面前都哆哆嗦嗦的。如果她有這方面的需要,應該說也是正常的。
  記者:作者與太后交往時是30多歲,太后已是70歲上下。你在書評中說,在這種年紀還保持旺盛性慾,應當說是比較驚人的,但是從性學角度看,並非全無可能。按照兩性交往的一般年齡規範,年輕的作者是相當屈辱的。正是從這點上看,書中所寫可能是真事。換言之,僅從年齡規範上看,作者把這些寫出來,並沒有給自己貼金增色,反而是自曝其醜,如果不是真有其事,又何苦來呢?
  有兩個問題,一是作者書中並沒有把自己放在一個很低的位置上。相反,一方面他享受與太后的性愛。另一方面,他非常尊重和愛戴太后,視其為偉人。我們是不是可以反推出,作者不但不屈辱,反而以此為榮呢!
  李銀河:太后與作者的身份差很多,得到太后垂青,看起來好像是他被寵幸。但不要忘了,巴恪思本人是一個男同性戀。從一般的性心理上講,他喜歡的只是男人。與太后的交往,只是他在為別人服務,享受不到作為一個同性戀者的樂趣。每次與太后發生性關係,他都是靠吃藥來進行的。我所說的屈辱,主要是這個意思。
  記者:另一個問題,眾所周知,巴恪思本人具有超強的想像力,記憶力和聯想能力,他有沒有可能把發生在西方的事情以及他在其他文學作品中看到的加在他與太后關係的描寫中?況且作者在這方面已有前科,他的另一部作品《太后統治下的中國》所依賴的主要資料——所謂的《景善日記》,已被證明是偽造的。
  李銀河:《太后與我》完全有可能就是一部小說。
  記者:你認為,《太后與我》這本書即使不是記錄真實歷史,而只不過是虛構的作品,但它對於想瞭解彼時彼地的性風俗、性觀念以及一般百姓和社會上層人士的性活動狀況的人來說,還是有一定價值的。這就是這本書除史料價值、文學價值之外的性學價值。
  如果作者是把大量的東西方的東西交匯而成,有的還是憑空想像的,那麼除了有一定的文學價值外,本書的史料價值乃至性學價值是不是就大打折扣呢?
  李銀河:如果它僅僅是一部小說,那麼它的史學價值基本為零。但它的性學價值,還是比較大的。
  書中所寫的關於同性戀的內容,既有世俗社會中同性戀男妓的活動,又有宮中太監的同性戀類性活動,寫得相當翔實可信,比如當時同性戀類買春活動的嫖資細節,以及對活動的詳盡描寫。史家有一種說法,解釋清末同性戀類性交易的興盛:由於當時政府禁止官員嫖娼,所以不少官員轉向少年,大城市中出現了很多相公堂子,以及被叫做「相公」、「像姑」的男妓。社會學界的老前輩潘光旦先生在相關著作中亦有提及。這至少能證明,當時同性戀不是非法的,事實上在中國歷史上也從來沒有非法過。不像西方,有的國家歷史上曾判處同性戀者死刑。英國作家、同性戀者王爾德還被判入獄。
  《太后與我》特別有性學價值的是有一章專門寫獸交,其中涉及多種動物,包括狗、鴨、鵝、猴、牛、羊、狐狸等等。比較值得關注的是人們對獸交的態度和規範。從書中的描述看,當時的人們對此類活動視為尋常事,並無任何焦慮感或負疚感。性對於中國人來說似乎是「原欲」,宣洩出去就好,無論對象。很多皇帝有男寵,但並不是說皇帝就是男同性戀。這從一個方面證明了福柯的一個說法,東方國家都有各自的性愛藝術,唯獨西方有的是事事要分出對錯的性科學。
  關於同性戀及其研究——  反同性戀者缺乏公民基本素質
  記者:你剛從英國回來,能否簡單介紹一下此行的收穫?
  李銀河:這次是去曼徹斯特參加一個LGBT的研討會。
  LGBT是一個現在非常流行的術語。如果西方的政治家不知道這個詞的話,他可以回家抱孩子去了。從這次研討會上看,目前這方面比較新的理論還是「酷兒」(Queer)理論。一般來說,福柯被認為是這一理論的鼻祖。酷兒,主要是指各種各樣的不正常的、越軌的性傾向。
  〔註:LGBT,或GLBT,是用來指稱女同性戀者(Lesbian)、男同性戀者(Gay)、雙性戀者(Bisexual)與跨性別者(Transgender)的一個集合用語。它被認為比「酷兒」或「lesbigay」擁有更少的爭議。LGBT並非完全沒有爭議。有些跨性別者並不喜歡這個用語,因為他們不想與LGB有任何瓜葛,有些LGB也為了相似的理由而不喜歡加入T這個字母。〕
  (註:「酷兒」由英文音譯而來,原是西方主流文化對同性戀的貶稱,有「怪異」之意,後被性的激進派借用來概括他們的理論,含反諷之意。酷兒理論是20世紀90年代在西方火起來的一種關於性與性別的理論。它起源於同性戀運動,但很快便超越了僅僅對同性戀的關注,成為為所有性少數人群「正名」的理論,進而成為一種質疑和顛覆性與性別的兩分模式,挑戰男權文化的思想武器,是後現代主義在性學研究上的典型表現。)  記者:你最近的研究方向主要是哪些方面?
  李銀河:正在作一項關於新中國性觀念史方面的工作。具體是從1949年至2010年所有的《人民日報》中,作一些新中國性話語權的研究。比如關於賣淫、掃黃以及文學作品中性描寫尺度等,這60多年來是如何變化的。又如《人民日報》中第一次出現同性戀這個詞,是什麼時候等等。
  記者:同性戀及其相關研究目前在中國社會學研究中處於什麼樣的地位?
  李銀河:同性戀研究,包括性研究在內,在中國都是很被忽視的。如果申請一個這方面的課題,基本上是得不到資助的。當年我作中國的同性戀研究,費用來自我的博士後經費。那是1988年,我從匹茲堡大學拿到社會學博士學位後回國,在北京大學做費孝通先生的博士後。這是國內第一個文科博士後站點,所以我也是中國第一個文科博士後。
  目前國內作性方面研究的人非常少,連性別、婦女研究的都很少。之前有個說法是全國有三個半人,現在多點了,恐怕也就是五六個人,我所知道的還有上海的劉達林,華中工學院還有一個。
  記者:中國的同性戀人口數大約是多少?我記得多年前你和王小波先生的研究中就有一個寬泛的結論,認為在1%10%之間,現在還這樣認為嗎?
  李銀河:社會學上一般認為同性戀者占總人口的3%4%。在大城市會達到10%,如香港、倫敦等。美國舊金山,同性戀者能佔到30%,因為它是全世界同性戀最大的聚居地。為什麼城市中同性戀者比較多,主要是因為鄉村比較保守,交友相對困難,所以同性戀者傾向於向城市集中。
  記者:同性婚姻在中國的合法化有多大可能性?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只能靜待機遇和契機的到來呢?還是需要有人去推動它?我們可以做哪方面的努力?
  李銀河:會相當漫長。這需要觀念的轉變,因為有個文化滯後的問題。當一個社會,或國家在政治、經濟等方面發生巨變時,人們價值觀的改變要落後於其他方面。目前全世界也只有十幾個國家同性婚姻得到法律承認。2010年冰島女總理約翰娜·西於爾扎多蒂爾與她的女友在該國同性婚姻合法化的第一天登記結婚。
  記者:我們知道,你2003年以及2005年都向「兩會」提出同性婚姻的立法提案。2006年,你又向全國政協提出同性婚姻提案。這些提案,得到答覆了嗎?
  李銀河:政協開會時,有記者向發言人吳建民提問此事。吳回答說,這個東西有點超前。這個回答雖然差強人意,但沒說它是個錯誤,這已經是個進步了。
  記者:除了同性戀者本人外,是否需要外力,甚至體制的力量,來推動社會改善這些群體的生存環境?
  李銀河:應該有一個表達機制,讓被忽視的少數族群的特殊訴求可以上達立法機構。就像現在的婦女權益保護法一樣,建立健全反歧視法。如果一個人因為是同性戀而被僱主解雇的話,他可以得到法律的保護。
  記者:如何看待類似孫海英這樣堅決的反同性戀者?你認為這些人是一種什麼樣的心理?
  李銀河:歧視同性戀,屬於觀念錯誤。這種人可能有知識,但卻沒文化。就因為你是多數,就可以歧視少數嗎?與自己不一樣的人也是人,必須得到尊重。
  反對同性戀的人,缺乏作為一個有教養的公民的基本素質。三K黨中有很多出身高貴的人,但他們就是歧視黑人。最著名的例子是希特勒,他把猶太人和同性戀者關起來,給猶太人戴上黃星,給同性戀者戴上粉紅三角星。從某種程度上說,反同性戀的人與希特勒有什麼區別?都是觀念錯誤。
  記者:面對部分人對你的惡意攻擊,你如何平復自己的憤怒,還是內心已經強大到壓根兒就不會生氣?
  李銀河:今年「兩會」前,我想找個代表再提案同性婚姻立法,就在微博上呼籲了一下。有個人留言說,要是殺人不犯法,真想一刀捅死李銀河。這種亂罵的人,我想可能是他活得並不痛快,就想發洩一下吧。有時候,我會在微博上舉報,但罵髒話的太多了,舉報不過來,我只能給予憐憫。粗人才會講粗話,這些人生活粗俗,也沒有胸懷,我們只能同情他們,替他們臉紅。不過,這種人的大量存在,還是讓人覺得這個社會挺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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